《长安容弃》臣二

3、故人归来，不似故人(3)

　　几缕轻烟从金色香炉中飘出，是景惟卿熟悉的荼芜香的味道。宫中本多用龙涎香，可当今陛下的宠妃君贵妃不喜其香气，当今陛下便下令换龙涎香为君贵妃所爱的荼芜香，可见其盛宠之极。君贵妃名唤简湄，正是简连的妹妹。可她的性格与名字恰恰相反，骄横火辣，凭着这样的性格和一张娇媚张扬的脸霸占圣宠十几载。因君妃受宠，爱屋及乌，君妃的儿子三皇子楚曦和在众皇子中也是最得宠的一个，风头甚至盖过身为太子的二皇子楚曦玉。许家和景家一直不参与夺嫡，可就算如此，也被简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原因无它，二皇子的母亲，逝去的德音皇后是景惟卿的姑姑，而她背后的景家和许家自然被划进二皇子的阵营。可惜的是，德音皇后性格温和，对权力与地位无多贪恋，从小将楚曦玉也养成个温吞软弱的性子，并不是帝王之位的好人选，许家也只能尽量在这险恶的深宫中护他周全。可两年前，北境被犯，景秋月年关未过便又赴北境，后许拥青也请旨随军赴战。景秋月领兵鏖战数月，但北境战火愈烧愈烈，战况愈下，景惟卿擅离京城，追至北境，只看到景将军与许尚书战死沙场，北境血流成河。消息传回中原，一时之间，举国哗然，万里蒙丧。景惟卿的祖父，太师大人许横舟更是一病不起，至此，二皇子在朝中可谓是孤立无援，而景惟卿在北境对其也是无暇顾及，楚曦和一派一时间在朝中更是风头无两。
　　在景惟卿触到冰凉的地面，闻到焚香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是掠过这几年的过往，朝中的局势，他想到北境的尸山血海，父亲母亲的苍白面容，他想到自己的那个表弟，孤身在这恶狼争食的皇室中是如何自保？想到自己的妹妹，想到许多人，很多事。他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这一刻对于自己来说会是多么屈辱，多么委屈，多么愤恨？可他现在心里却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潭面平静，潭水黑幽，但他知道那潭水里有一个怪物，迟早要破水而出，把他吃个干净，喝干了他的血，嚼碎了骨头咽下去。他已不是原来的景惟卿了。
　　最是难测帝王心，高位上的男人已经有些老了，可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搭在龙椅上，轻轻摩挲着金制的龙头，开口道：“起来吧！”
　　“罪臣自知有罪在身，不敢起身！”景惟卿仍维持着跪叩的姿势，高声回道。
　　“这有许多人说了你的许多罪状，你自己说说，你有何罪？”皇帝的语气并不严肃，酒色大概掏空了他的身体，话音有些飘忽，可仍带着上位之人的威压。
　　景惟卿低着眼睑，盯着领口的一枚铜制鹰型扣，眼睛发亮。
　　“擅动帅印，擅领兵权，此臣罪一；作战时思量不周，伤及民众，此臣罪二；未及时上书请罪，不思己过，此臣罪三；臣自知罪难求赦，请陛下降罪！”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伴随着请罪声，景惟卿又是一个重重叩首。
　　“那朕该如何罚你？”皇帝直直盯着景惟卿弓起的脊背，随后扫视着不久前还激烈吵嚷，现在却低头噤声的一群大臣，大臣左顾右盼却无人发声。突然一位头发灰白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只见他对皇帝作了一揖，朗声说到：“陛下，长安王虽有擅领兵权之过，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不是长安王及时领兵，让众将敬服，敌军必已踏平了苍都六部，这是王爷其功一。黍襄之战，长安王将数百民众置于陷境，可兵家有道‘利而诱之’，襄黍之战后将敌军逼至了风逑关，可谓大胜，这为功二。王爷在北境两年，把敌军驱逐出境，取得战胜，此为功三。功过相抵，不可重罚，恐伤了军民之心！”回话的正是当朝刑部尚书，李思齐。此前群臣争论时，他并未回话，此时一番话却是有力。李思齐素来不参与党争，为人刚正不阿，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也是无人敢上前争辩。
　　“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罚才是合宜？”
　　先前大声斥责景惟卿的两人之一正要上前，李思齐忽鞠身激烈回到：“依臣之见，褫夺兵权，留京思过，鞭笞七十，以儆效尤。”话音将过，不由得有些大臣倒吸一口凉气，原先要出列的大臣也默默收回了步子。褫夺兵权并不并令人意外，可鞭笞七十，这处罚未免重了些，一般人三十鞭便要昏死过去，身体较弱的便直接夺了性命。一些大臣不免腹诽，这李思齐未免刚正过头，好歹与许横舟曾是旧交，竟一分薄面也不给。
　　皇帝沉默再三，正要开口，又有一人从队列中迈出，竟又是之前斥责两位大臣的简子弃。“陛下，臣略通医术，方才长安王进殿时，我发现王爷虽步伐稳健，可从面相来看，气血有虚，似是受过重伤未愈。七十鞭下去恐是凶多吉少，还请陛下深思！”简之弃说完话也是一鞠。不少人也看向了地上仍跪着的景惟卿，看他进殿挺拔身姿，回话也是利落有力，不像是有疾在身之人，可简子弃腿有寒疾，通晓医术，这是朝堂中都知晓的事实，况且圣上面前，他也不好弄虚作假，否则召太医看出端倪，便是欺君之罪。
　　“景卿受伤了？可有大碍？”皇帝突然转问跪着的景惟卿，似带有担忧之意，只是这担忧是真是假就无人知晓了。
　　“回陛下，已是旧伤，无大碍。”景惟卿只能回话却不由得心下思索，“我受伤的消息并未传回云都，可这简子弃如何在这短时间内就看出，此人医术当真如此了得？”
　　一时之间，皇帝也仿佛陷入了思考。看此情况，原先要上前的大臣又要迈出步子，前列的简相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大臣便低下了头，再无动作。
　　皇帝又再扫视群臣，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低着头的简连身上，开口道：“罪臣景惟卿虽有罪在身，可念其护国有功，功过相抵。现褫夺长安王兵权，留都思过三年，无令不得出云都。另鞭笞五十，望其能思己过，将功赎罪。”皇帝金口玉言，出声便不得回返。众臣齐呼：“陛下圣明！”，决断已定。
　　景惟卿忽紧握双拳又忽得放开，叩头回道：“臣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