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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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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其在一边卧室满脑子庞西要,而另一边庞西要在书桌前装模作样地摸着不属于他的刑侦书,根本看不进去,因为最近对酒精的依赖,现下手边只有白开水让他感到烦躁,抿了一口,又大口把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程其在门口看着庞西要,看着他裹着绷带和石膏的手脚,看着他略微长了的头发和脏兮兮发皱的衣服,轻轻摇了摇头。
再繁华的城市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城中村一年四季都弥漫着腐臭的气味,这气味10岁以前的庞西要再熟悉不过。狭窄仄长的巷道,即使是白天,视力不佳的人也会感觉行路困难不仅仅是因为视线昏暗,更因为道路坑洼,凹氹里的积水,在夏天的时候总会引来苍蝇和不知名的飞虫,在这个时候气味已经不是这里最难忍受的了。
庞西要在这里没有朋友,因为几乎很少有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住在城中村。以前他也曾问过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搬家不搬去好一点的地方住,可是回答自己的从一开始的“因为我们搬家太着急了,妈妈还没来得及找到更好的地方”,渐渐变成“我们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再后来就是沉默,不是因为妈妈不愿意回答,而是庞西要已经不再会问这类问题了。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庞西要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他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很多,在每天只吃两顿的时候,他的个子也还在窜,可是他在同龄孩子间依然显得羸弱,应是因为太瘦的缘故。在这个城中村住的最久,距离上次搬家已经过去两年了。他熟知这里的每一条巷子,知道没饿拐角的垃圾桶,确切地说是垃圾堆,也知道在什么时候去能抢在野猫野狗之前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有时是一些吃食,有时是一些金属或塑料的小玩意儿。吃食可以当即填饱肚子,而那些小玩意和纸箱子凑一凑攒一攒最后会变成钱。
在巷口光明正大撒尿的男人,在巷口穿着低胸吊带的站街女人,白天沉睡的城中村,随着夜幕铺开,渐渐醒来,三两的人影后是逐渐热闹的人声,白天死寂地这里,夜越深,它越清醒,清醒到活泼甚至开始有些嘈杂和吵闹。
庞西要喜欢上学,即使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虽然那些孩子总是有意无意的躲开他,但是他仍然喜欢去学校,早上,穿上洗干净的校服,走出城中村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候。他走的端端正正,脊背挺得笔直,和城中村里歪斜欲倒的电线杆一点也不同。偷看过同学的故事书,那些图画里有英雄,有宏图伟志,有他们自己的规则,庞西要很容易因为过度投入而忘记时间,以至于在放学路上被故事书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追着打,都是十岁不到的孩子们,下手不轻不重,他们围着庞西要又是挥拳又是踹脚,他们好似太小了,也不知道轻重一样,一边动手一边笑着叫骂。
庞西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巷口的并不年轻地站街女对着庞西要调笑,眼睛里竟也满是怜爱。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晚饭,看了自己一眼,面无表情,正在往饭碗里放什么东西,庞西要仔细看了一眼,他认得母亲手里的那个瓶子。庞西要正惊恐着,母亲已经端着碗过来,扣住自己的脖子,要自己把碗里的东西吞下去,尖利地女声穿破耳膜,“吃,给我吃下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给我死!”几乎要窒息了,只是胸口的起伏太大,他张着嘴想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是只有胸口的起伏,他的肺里似乎没有空气。他吓坏了,一双小手上下挥舞,想抓住点儿什么东西,他想叫妈妈可是叫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满头大汗,开始耳鸣。
常年被不同的帮会骚扰,躲藏,逃亡,可怜的女人早已经崩溃,一次丈夫回来的夜晚,这个女人在给男人的酒里放了分量不轻的□□,和男人看到妻儿后眼里的愧疚和兴奋不同,女人内心早已崩溃,她往酒里加东西的时候,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面色发白,庞西要就躲在帘子后面静静地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做完这一切,再看着父亲笑着一口喝掉了一半瓶子里的东西,然后一,二,三,父亲从椅子摊到了地上,桌子和椅子都移了位,酒瓶也落在了地上,没碎,倒在地上的酒还起着白沫,然后就是一片火光,烧了片刻,母亲才抱着他从楼梯滚下去,这一切因为发生的太过迅速,使庞西要觉得有些突然,父亲进门,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爸爸。
“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母亲手里挣脱的,一直跑,直到跑不动为止,似乎跑了很久很久,可是庞西要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跑出这个城中村,这里的一切和以往自己出来翻垃圾的时候并无不同,依然是腐臭难闻的气味,叫骂嬉笑声,龇牙咧嘴的野猫野狗,和欢乐的苍蝇和不知名的小虫上下飞舞。不远处,那歪斜的电线杆下蹲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抽动着肩膀,他在哭吗?庞西要似乎忘记了刚刚自己经历的一切,对眼前的白色人影充满好奇,他正准备上前才发现自己的腿现在就想灌了铅一样,只能慢慢地将自己挪过去。
“哎,你怎么了?”离人影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庞西要一边喘气一边喊道。
可是那人影却丝毫不为所动,庞西要这才发觉,他并不是在哭,他是在笑。越靠越近,庞西要看清了,这是一个比他更矮小瘦弱的孩子,他的手里正捏着一只很小的小猫,小猫的舌头掉出来,和着鼻子里一同流出地血迹,滑过小孩的手,滴到地上大猫的橘色毛皮里,地上还躺着一条开膛破肚的大猫尸体。
苍蝇喜欢这里的味道。
看着庞西要惊恐地脸,小孩站起身来,轻轻地说,“这,都是我的猫”。手里小猫的脊椎已经柔软地失去了支撑的作用,三角形的小猫头颅在小孩手指的摆弄下无力地垂着。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柔软,甚至是这样温柔,虽然死了,却好像还有温度一样。
庞西要既害怕又着急,因为他怎么都看不清这个小孩的脸,实在忍不住,尖叫声还没从喉咙里发出,眼前就出现了程其的脸。
庞西要过度发达的汗腺,导致他的脸和头发几乎湿透了。
“你怎么了,别说你是做噩梦了?”,程其扔给他一条毛巾,嘴里不屑的问道,又自己回了客厅,不理会庞西要。“靠,程其,你有没有人性啊!”庞西要骂骂咧咧,因为眼前这个人扔毛巾的动作没把他当做一个伤员对待,一边擦汗一边控诉程其没有爱心的做法,根本没有时间回想刚刚的那个梦。
“饿了”,程其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如果说是自言自语,声音未免也太大了些。
庞西要拖着自己的伤手残脚,向客厅移动的形状也太过故作姿态
这两个人在恶心对方这一点上一直都是出奇地有一手。
“几点啊现在”,庞西要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落在刚刚地书桌上,进来的时候也就是七点左右,他估摸着自己眯了一会,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十点了”,程其虽然回答了庞西要的问题,但是拖长地语气里似乎有些讽刺的意思。
屁股刚挨着沙发的庞西要几乎跳跃起来,“我TM睡了这么久?不可能吧!!!”,说罢夺过程其的手机,想要确认,对方大大方方地由着他拿走自己的手机,然后耸耸肩,歪着头看着脖子上挂着毛巾的一脸不可置信地庞西要,那不是一条新毛巾,是自己住在这边时常用的毛巾,除了不用来洗脸,这条可怜的毛巾偶尔还承担抹布的一些工作。
“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是更容易感到疲惫的,”程其盯着眼前的挂彩的人,“挂彩”这个词可能不太适用于眼前这个人,这是一个混混,一个痞子,五个小时前,还在调查局的审讯室里一副无赖做派,每一个回答和陈述都狡猾,荒唐,不知所云,俨然是个老油条,嵩江的动向虽然程其一直在跟,但是突然冒出来的庞西要还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而且庞西要这个样子,也是摆明了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的。
“也不是吧,你天天那么多事情,忙的过来吗?”庞西要把手机扔给它的主人,自己又在手机主人旁边坐了下来。
“所以你就再添点事过来?”程其还是盯着他。
“呵,这么多年,你还没适应啊?”庞西要满不在乎,“一个警察,一个混混,谁能不说我们是......”
“一对”,程其打断他。
庞西要一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程其,你是不是逢人就这样啊,我就说那小护士怎么不搭理我,还有,上次见到你妈,我先说,我可是主动打招呼了,你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可忘不了,你是不是出柜拿我当挡箭牌呢?你这样我可不乐意啊!......”
“闭嘴吧,饿了,出去吃还是叫点”,程其打断庞西要的发言,庞西要从午间到现在,肚子里也就刚在这里喝的两杯白水,不提还好,一再提起确实是饿得不行。
“饿,非常之饿,本伤员到现在还没吃上点东西,这是你们医院的失责啊!我要出去吃好的!”其实,医院也有提供吃食的地方,而且因为程其的缘故,吃的质量甚至比外面的还要高出不少。
“窃听器的事情,不管了?”程其故意问道,心里也知道这个人要出去吃的意思,喝酒,然后再次消失。
“大哥,这个窃听器除了是我发现的,和我还有其他关系?”这可真是包着纱布的破脑袋上,画满了大大地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