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神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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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能跟晏衍谈出个所以然。倒不如说，时月风压根没来得及跟人说话。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那诡异的灵力爆发又出现了。虽说这次规模小，一出即收，还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比起这疲弱无力的表现，它所引发的后果就明显而严重得多。
晏衍的瞳孔短暂地散大。他极迟缓地眨了眨眼，从地上撑起身体，逐渐凝聚的目光漫然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唯一一个可交流对象身上：“你？”
……好嘛，困术又被那不讲理的“抗灵力”特性给解了。
但至少，现在，时月风知道正跟他对话的、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谁了。
谢歌，临川阁弟子，被晏枂抓来复活晏衍、被迫把身体分出去、跟一个残缺灵魂合住的倒霉催的无关路人。目前修为在混沌中期，是就算现在时月风被卫文镜击伤也能一只手把人按回去的程度——如果谢歌不再施展那种诡异术法的话。
数千年来，临川阁都称自己传承水神栖川神意，天下水源尽为臂指，可供驱使。时月风虽不尽信，可他走南闯北时曾许多次见过临川阁中人施术，的确比别家精妙。
他想起捡到这人时，赤骨原上接天的水柱与阴云。那时夏征其实说得没错，时月风看似轻松，实则是在勉力抵挡，倘若不是秋渊那一嗓子，他怕是拦不住人往北去。
而谢歌只是混沌中期。即使他在无意识状态下可能竭尽全力爆发，那也不该有能力危及比他高一个境界的、生光初期的时月风。谢歌必然有底牌。
能令人跨境界的秘术，再加上那奇怪的“抗灵力”的特性，时月风并不敢贸然动手。倘若打出来一个晏衍倒还罢了，如果同那天一样，再弄出个水蛇狂舞，别提他的夙愿了，就连他本人都可能交代在这。
是以，时月风决定小心处事。
“对，我。别客气，随便坐。”他坐在椅子上，抄着手，看谢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你是谁？”
墙体被撞塌的破洞处，冷风正在不断地吹进来。谢歌没坐，而是悄悄向破口处挪了两步，拿警戒的眼神盯着他：“你是谁？”
“救了你的人。我有权利知道自己救了谁。”时月风示意他看床，睁眼说瞎话丝毫不心虚，“有困术，放心。”
看清晏枂的脸，谢歌明显动容。但他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这是哪儿？我为何在地上？上次我没见到她。”
“附近的客栈。上次我是捡到的你，你又昏过去之后她追了上来，我和她打了一架。”时月风指指自己，现场瞎编，“你俩本来都在床上，但你体内有东西，梦游，把墙砸了，还打我。”
天方夜谭成这样，他信了才有鬼了。
谢歌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想内视经脉，却感受不到身体深处积聚的、朦胧虚无的灵力团。
并非是因灵力被抽离或封锁而导致的、联结太过微弱，反而像是躯干与完全被切断的肢体，能知道它依旧存在，却再没有联系，无法控制。谢歌再努力想试着调动灵力，却突然涌上一阵反胃感，头不受控制地昏昏沉沉起来。
下一秒，意识如一脚踏空掉入深渊，毫无预兆地坠落，却在半空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绳子险险吊住。谢歌勉力睁眼，看见时月风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面前，手指点住自己的眉心。
几丝灵力从谢歌的灵识外退回去。
“我说过，你体内有东西。”
谢歌退了两步，躲开时月风的手：“多谢。可知道那是什么？”
警惕心很高，比起某个一无所有破罐破摔的封王难对付些。不过他有耐心。
“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她。”时月风转过头去看了晏枂一眼，意味明显，“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还有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谢歌沉默了一会儿，面有难色。
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时月风——虽然刚刚这人舞了那么一下，焉知不是自导自演，故而谢歌最多多信他一分——而是因为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来龙去脉。
思来想去，谢歌决定直说。
“临川阁，谢歌。日前因事前往永安，离城时遭她暗算。我并不认识她。”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如今既蒙前辈相救，平安无事，我自当带她回门禀报。还请前辈同往，临川阁必有重谢。”
至于到永安做什么，是临川阁中的密辛，谢歌并不打算告诉他。
床上，晏枂的睫毛稍微动了一动。
时月风没花心思去注意这么多。想想十几年前捡到夏征的情形，他只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谢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以及这十几年里晏枂游手好闲的程度，再收起神思来，考虑当下的局面。
显然，选择有两个。
一，带上晏枂，跟谢歌走。好处是能让临川阁、千机派，可能还有朝廷都欠自己一次，关键时刻或有大用，坏处是真相可能会被发现……虽然发现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此外，他们必然会想法将晏衍与谢歌分离。先不说他们会不会顾及这个“外来者”的生死，以晏衍魂魄衰弱的状况，他不一定能撑得下来这次术法。
万一失败，自己原本的打算就实现不了，而就算成功，也很难让晏衍再“活”过来一次——晏枂没被千机派抽筋扒皮都算好的，自然不能指望她和他们，时月风又不打算花掉临川阁和朝廷的人情，由是也不能厚着脸皮要他们帮忙。
但是，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直接讨回当年的公道。虽说大概率只能让他们将时静棠移入宗祠，追封不得，谥号亦没有，可到时候或许有办法再进一步。水路也是路，陆路也是路，不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二，拒绝谢歌的提议。这就相当于同时得罪三方，未来还得带着两个人天涯海角地逃命，在当世最大几个势力之三的联合追捕下苟延残喘，见缝插针谋求反抗，如果可能的话。仅有的好处，晏衍可以存活下来，成功之后多半能完全达到目标，但所要冒的风险跟第一个选择可能带来的利益比，简直不值一提。
明晃晃的对比摆在这里，如果谁还能看不出优劣，那就是花掉时月风半条命也救不回来的眼瞎。
这番思量说起来久，实际上从谢歌问出口，到时月风拿定主意，也就过了几个眨眼的时间，恰巧足够谢歌悄无声息地再往墙面缺损处挪一小步。时月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一笑，站起身来：“行啊。你打算现在就走？不吃个早饭？”
“不必。”
惜字如金，行为机警，手脚利落。倘若没有这一番变故，时月风看他是真合眼。只是可惜啊。
“那就走吧。”
时月风转身拂袖，灵力探出，想将晏枂从床上托起来。但就在触及她身体的一刹，他猛然将手收回，收到一半，又加了十成十的力道，往前一掌推出。
“她醒了！”
与此同时，被子被掀翻开来，晏枂从床上猛地跃起。谢歌一愣，立时便搞懂眼下境况，顾不得质问时月风困术为何失效，便一挥手，巨浪凭空而起，呼啸着拍向晏枂。
房间终于承受不住疯狂涌出的水流，墙摧柱折，在巨响中连同屋顶轰然倒塌。卫文镜设下的法阵是依托地板所建，如今也失去效用，待在屋里的旅人与还未吃完的食客纷纷惊起，躲避坍塌的楼板与半空中兜头盖下的水幕，又骇然抬头，望着空中如活物般互相绞缠撕扯的水流。
但他们心里的惊愕与疑惑远不如时月风大——他方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也感觉到，盘旋着冲天而起的水柱有两股，其来源并不只有谢歌，还有身为千机派弟子、明明不该擅长任何御水之法的晏枂。
晏枂怎么学会御水之法的？是从谢歌身上拿到了功法，还是她去了临川阁偷师？她学到的会是那种，能短时间内极大提高实力的秘法吗？
他并未来得及思考更多，急急抽出的青水剑也没来得及刺到晏枂身旁。这次并没有谁的一声大喊搅局，只是水流忽而毫无章法破落，从空中掉下去的身影一如既往。
晏枂骤然收手，袍袖飞动，竟是追着双目紧闭的谢歌坠下去。楼下的人已经跑了个干净，她迅速拉住他的袖子，一扯一带将人护在自己怀中，以灵力缓住下落的势头，最后轻飘飘落在倾倒的桌椅杯盏之间。
水流温柔地波动着，旋转而上，逐渐形成环绕晏枂的厚实的屏障，也保护着她扶抱住的昏迷不醒的谢歌。时月风持着青水剑站在近一丈远处，身周灵力流转间，隐隐带起撕裂空气的风啸。
“你什么时候醒的？听到了多少？”
晏枂不答反问：“无论如何，你都要将我们交给临川阁？”
她身周的水一瓣一瓣分散开，面目模糊的兽首从脚旁扬起头来，发出无声的咆哮。时月风紧紧盯着从水中慢慢结成形体的兽，下意识吞咽一口空气，发觉手掌间泌出些许汗意。
他能够感知到的是，晏枂的修为仅仅比谢歌高出些许。能将拥有那样秘术的谢歌捉住，制成傀儡，她自己想必也藏着什么秘密，至少足以让她制住差些将自己逼得无计可施的、使用了秘术的谢歌。
就算要将人交给临川阁，时月风也得先有命把人带过去啊。眼下还是先安抚她，再借机出手比较好。
心念急转间，他将剑稍微放低一些：“反正你出不起比临川阁更高的价格。”
“我出得起。”
晏枂的回答太过迅速而果决，几乎令时月风以为刚刚那四个字是自己的幻听：“你说什么？”
“我说，我出得起。”不知是蛇还是蛟抑或是龙的、自水中诞生的东西盘旋着，围护住晏枂的身体，她的大半张脸被水遮得模糊，唯有一双冷静而疯狂的眸子灼灼发亮，“不论临川阁开出怎样的悬赏，我都出得起，因为世界上不会有东西比这更珍贵。倘若你答应放我们走，我愿意把它给你。”
世界上不会有东西比这更珍贵？她怎么会这么觉得？那东西是《三十天从聚气到通神》，还是《万人之上速成篇》？时月风哑然失笑，心底里竟生出些看耍猴的滑稽感。由是他嘲弄地哼了一声：“行啊，只要你手里的东西真有你说的这么贵重。”
晏枂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无色琉璃瓶。以时月风的眼力，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几近于无的液体在瓶底安静地蛰伏着，液体本身的红色则浅得几乎无法看出。
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东西，时月风便感觉心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只想将那滴水蒸发、吹干、晒死、毁掉琉璃瓶，再将此刻正拿着它的晏枂撕成无法辨识的碎片。
他勉力收住心中的暴躁，扬起青水剑，语气不善：“你耍我？”
“这是神血。”
时月风没听懂晏枂的意思，或者此时混乱的心绪已不能令他听懂了：“神……什么？”
“自布下保护神陆的法阵后便销声匿迹的，上古仅存神明栖川的鲜血，神血。”侧伸出的水流如同人手，帮着晏枂拧开了琉璃瓶的盖子。她将那瓶子倾斜下来，由是半滴浅红色的液体便顺着瓶壁滑下，在瓶口摇摇欲坠，“若你同意，它就是你的。若你不同意，我便只好喝下它，拼一线生机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神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