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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断绝后路 ...

  •   卫文镜带着他们飞了一段路,在一个小镇子上落下来。是时晨光熹微,路上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不过都被卫文镜使了个隐匿气息的术法蒙混过了,没对这状态奇怪的三人组投以太多目光。

      “把几个术都解了吧。”卫文镜抽空往背后瞟一眼,看见五感四肢都被困术封住、遭时月风拿灵力牵着走的晏衍,皱了皱眉,“又不是捉人报官,怕跑了怎么的?”

      时月风正谋划着怎么找个法子溜了,顺便永绝后患,骤然听见卫文镜说话,吓得险些把手里刚完成的封灵咒印甩出去。他定了定心神,敷衍着嗯了一声,停了步子回过身去,单手为晏衍解开困术。

      卫文镜眉毛动了动,却没问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镇头上有家客栈,靠着隐匿的术法,一行三人没引起任何注意就上了二楼。而走在前方的卫文镜在某扇门前停住,伸手一推:“过来吧。”

      他随手施下一个隔绝探查的法阵,一弹指,灵力燃起桌上床头两盏蜡烛。床头那盏明灭摇曳的光照下来,清清楚楚映着被子外面露出的一张脸,是个右眼下有一颗泪痣、相貌平平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看样子,情状并不像好。

      “晏枂?!”

      时月风惊呼出口,方觉自己失态。卫文镜甩他一眼:“一惊一乍的,怎么比当年出门找‘风目’时还不沉稳。”他又转头看向旁边神色略动的晏衍,“景王殿下,久仰。”

      晏衍将目光从晏枂脸上收回来,苦笑:“阁下客气了。只是陈年旧事已散,我已当不起这四个字,还望阁下换个称呼。”

      “这就算了。”卫文镜微笑,“凤羽纹在一日,‘灼翎’便一日忠于景王。我虽蒙老王爷恩赦,销纹离府,如今见到殿下,有些规矩却还是想守一守。”

      “灼翎”?

      这个词,时月风是知道的。当年他曾为了报仇对龙云之乱作过深入查探,得知景王作为封王,手中也有他自己的力量,“灼翎”便是暗卫之名。但再打听下去,时月风得知,龙云一事后“灼翎”被敬帝派“风目”捕杀,无人存活,由是便熄了找“灼翎”协助的心思。

      没想到卫文镜曾是其中一员。时月风心中激动,只觉得若是能劝动师父帮自己,扶助晏衍一事便多了几分希望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欲谋不轨、将咒印下在剑上的行动,只撩起袍子一跪,深深拜下去:“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

      “起来。”卫文镜皱起眉,人不动,凭空生出的一股灵力垫在时月风双膝下,将他欲往下拜的势头止住,又慢慢托起来,“好好说话。先随便就跪,成何体统。”

      “是弟子心急了。”时月风仍旧弯着腰,一揖到底,“但弟子确有要事相求,还望师父成全。”

      一旁的晏衍笑容又愁了几分,险些就要挂不住,从脸上直接垮下来。

      按时月风先前癫狂的劲头,得知“灼翎”一事后又如此行动,打的必然是要和卫文镜联手的意思。晏衍本来便对权势没什么兴趣,如今又一梦八十三年,认识的人肯定没了,景王府旧址上也不知道新建的是酒馆还是成衣铺子,早就熄了追索旧时的心思。单靠时月风空口白舌一句“生灵涂炭”还激不起他来,更别谈时月风的实际目的和靠自己一个人干翻天下的狂妄构想,一听就只有被碎尸万段的份儿。

      可他不想做,不等于别人不能逼着他做。自己一介常人,打是打不过修仙者,要一死了之,晏衍当年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还不是站在这儿。怕的就是时月风和卫文镜一拍即合,硬赶着自己上,那怕是要被朝廷和修仙门派一起算下账来,生不如死。

      晏衍不想再死,更不想拉着别人再死一回。

      尤其是她。

      他眼神微转一转,又落到昏迷不醒的晏枂身上——当时时月风提及“救人”、“晏枂”时,他就该想到的。作为他随身亲卫的“灼翎”,被赐名为“枂”的女子,逮捕诏令下达后带他离开王府的人,只有最后在“风目”追捕下,功亏一篑。想必自己的复活也是她的功劳。

      “灼翎”早就没了,景王也已不是景王,她本不必仍如此忠心。于晏衍而言,知恩图报,就算曾经是上下级的关系,他也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牵扯到这个疯子的事情里面来。

      虽然,这大概由不得他。

      “晏正祤信用奸佞,增重赋敛,刻薄百姓,民怨弥重。我见此涕泣,志安社稷,恰遇景王殿下……”

      “月风,你实在不适合讲大道理。”卫文镜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似笑非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不用跟我弯弯绕绕。”

      时月风梗了一梗,行礼的手真真正正僵在半空。他压一压忽然又暴躁起来的心绪,低声道:“我只想为当年讨一个公道,为此愿扶景王为帝,求师父襄助。”

      让晏衍取代晏正祤,为时静棠正名,这两件事之间,卫文镜其实并没看出有什么联系。但他也不打算搞懂这之间的关系。时月风是为了报仇拜入云海门,当初修为才化灵便想着要去寻“风目”报仇,到他将掌门之位传下时已经不知道往外跑了多少次,即使每次都铩羽而归。虽说后来卫文镜回来远远看过几次,见他似乎死了心,教育徒弟,游山玩水,还颇为惊奇,但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只需要一条引线。

      想来,即使不是晏衍,即使不是王室中人,也会有倒了血霉恰巧在某时撞上时月风的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惹起他心里这一点未灭的火苗来。至于晏枂做下的事,晏衍现在用的壳子,他们尚未意识到自己会面对的、几乎必死的困局……时月风看起来像是在乎的样子吗?

      他最后摇了摇头:“朝廷中事,想管也不是这个管法,你要真想为万世开太平,可学当年昭武帝事。可你执念太过,已成心魔,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殿下,还是什么,我都不会答应。这件事牵连太广,我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你最好也别参与。等会儿,随我回门里吧。”

      学昭武帝入前朝为官,还是去清心阁求愿香,碰那万里挑一的运气?且不说前者要多少年功夫,等他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晏衍怕早死了,后者,卫文镜这是当他不曾在永安那间铺子里进出过?不知为何,时月风的心里反倒平静许多,他直起身子,右臂紧紧贴在青光剑剑鞘一侧:“师父说得是,弟子受教了。”

      卫文镜反复审视他几遍,目光在时月风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上略滞一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回去之后,我有些话要同你谈谈。”

      时月风低眉:“是。”

      另一旁的晏衍终于维持不住,笑容崩了一个角。

      这就……完了?他师父把他给劝收手了?不打算做什么了?他瞧着时月风垂下的眼睛,总觉得要么是这人在虚与委蛇,要么是自己突然开始做白日梦。

      白日梦里的中年人转过身来,看着晏衍:“殿下,我还有几句话,请务必一听。”

      “我曾遇临川阁弟子,听说她用他人魂魄作补,借千机派术法以人炼傀,复活殿下,所以殿下此时所用身体原为临川阁弟子谢歌。”

      “什么?”

      这身体……居然不是他自己的吗?她做了这种事?!

      “另外,朝廷以她盗窃国宝为名,派‘风目’中鸣玉斋弟子插手,因此她现在有千机派、临川阁、朝廷三方追捕。我也觉得她所作所为过分,现今虽因‘灼翎’同袍之情救她,却并不打算因此引火烧身,也望殿下莫将事情引及我云海门。”

      他看着晏衍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终究有些不忍,抬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包裹:“些许银两,应该够用一旬。”

      “你说她是‘灼翎’?!”

      时月风没用尊称。卫文镜向来不大在意这个,见他如此急迫开口,也不怫,只是有些不解其意:“她背后肩颈之间有凤羽纹,当然是‘灼翎’中人。怎么了吗?”

      是景王暗卫“灼翎”,不是晏家人。时月风的手握得更紧,又松开,他想起晏衍那时说的,“救我的并非皇室宗亲”,这就讲得通了。怪不得,他还说是冒名,借不得力……但一位绝对忠心于晏衍的暗卫,用得好,或许会成为现在孤家寡人的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要,他接下来要赌的事情能够赌对。

      腰间青水剑从剑鞘里略微抬起一指,不祥的黑红色光芒在剑刃的青光下一闪即逝。

      晏衍将听闻晏枂所做之事后的复杂心绪都掩在庄重神色之下,抬手对着卫文镜行了一礼:“多谢阁下救她。”

      “不必如此。”卫文镜往门边挪开,并不受他这礼,“她当时身受重伤,我施过术法,想必数日内便可苏醒。殿下好自为之。月风,走了。”

      时月风点点头,左手打开门:“师父请。”

      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的,是卫文镜踏出门外的脚步声与长剑出鞘的铮鸣。

      晏衍只来得及看清楚瞬刹淬灭的青光,时月风便连同青水剑一齐从他身旁倒飞过去,于訇然巨响中狠狠撞穿墙面。沛然灵力自卫文镜身上汹涌而出,立时将门框木门连带脚下地板一同炸成散碎不可辨识的粉末,连卫文镜自己似乎也无法控制般往前踉跄半步,他抬起右手往胸口一击,低喝一声,原本肆虐的灵力倒卷回身体,几乎将房间里的空气都一起抽干。

      他背后,短衫竟已经有了破口,殷红的颜色正逐渐从那一处浸染开来。

      晏衍瞠目结舌:“阁下……”

      卫文镜背对他,摇摇手,另一只手勉力抓住墙壁,手指蜷曲间,却硬生生将那一小块地方捏成碎末。似乎是动静太大,还未撤去的法阵也无法拦住纷纷惊动的楼下的客人们,有好事者甚至想上楼来看看。但走过来的人还没到门口便双眼发直地又返身回去,楼下投来的目光也渐渐少了。

      是还未撤掉的、隐匿踪迹的法阵还在发挥作用。门口的背影剧烈一颤,弯下腰去,捂住嘴,又扯起袖子擦拭嘴角。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卫文镜咳了几声,才回过身来,对着晏衍苦笑:“是我太放心他的自制力,也太低估他的执意了。”

      看见卫文镜袖子上的血,晏衍的心陡然一沉。他并非看不懂眼下这情况,只是如同卫文镜所说,他并没有想到,时月风竟疯狂至此,会对不同意他想法的师父下手。

      “……我能帮什么吗?”

      “不必,大概死不了。”卫文镜摆摆手,“只是暂时用不了灵力,他剑上有封灵咒印。”

      思及方才状况,再感受到脏腑之内被仓促收回的灵力反冲出的震伤,他靠在墙上,掩口,尝到手上渐渐漫出的甜腥,苦笑又深了几分。

      某种意义上来说,时月风所用的封灵咒印是最强大又最鸡肋的一种。强大之处,在于它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完全封住比自己强大的人的灵力,鸡肋之处,在于必须要在对方将灵力全部收敛的情况下才能施放成功,换句话说,被封印者要配合,否则即使这咒印画满全身,也就当沾了点墨水。

      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主动收回灵力,让别人封印自己,刚刚的情况却巧极。

      时月风将咒印下在剑上,先将全部灵力凝聚于青水剑,以全力向他击出。卫文镜自身并未料到如此,因而被伤及,咒印也因此进了他的身体。

      惊怒之下,护身灵力波动,卫文镜也下意识要反击时月风。可屋里还有重伤的晏枂与对情况完全懵懂、不知道灵力震荡会对自己如今身体造成如何伤害的晏衍,顾及他们,卫文镜不得不将攻击与护身灵力全都收回体内,这下正满足了封灵咒印的起效条件。

      一个缜密的想法,又是大胆的赌局。时月风是打定了卫文镜不会防备自己,也不会置晏衍与晏枂两人生命于不顾的主意,才来的这一场豪赌。

      他赌对了。

      “我得在此稍微叨扰一会了,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晏衍还未回答,另一个声音就从墙壁的破口处传了进来:“不是说要回门中吗,怎么好意思再打扰景王殿下?”

      比之另一个人,时月风所受的伤看起来就轻许多,只是脸色稍微有些惨白。他冲卫文镜谦和地扬起嘴角,眼睛却亮着,灼灼如鬼火:“师父若走不动,可由徒儿代劳。”

      卫文镜冷笑:“你倒敢回来。”

      “若是方才,徒儿自然不敢,但现在,便敢了。”直指着卫文镜的三尺剑锋上,陡然又有流光闪过。那是灵力流转的光华。时月风弯起的眼睛变得愈发柔和起来:“师父放心,徒儿必会将师父‘全须全尾’送回门中。”

      卫文镜又咳出一口血,有些站立不稳。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时月风:“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如今卫文镜灵力被封灵咒印锁住,再经时月风一压制,已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走近去,看着师父的脸,持着青水剑的手竟开始颤抖,还有些踌躇。

      是个机会。

      晏衍瞅准这个时机冲上来,眼见就要抓住时月风的手腕,却看见他浑身上下猛地一哆嗦,逸散的眼神再度重聚。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灵力扑面袭来,晏衍被重重拍到墙上,滚落在地,动弹不得。

      “你疯了!”晏衍在头晕目眩中挣扎着大喊,“你若杀了他,我绝不会跟你合作!就算死,也不会!”

      “这种话,你似乎已经说过一次了。我也再回答你一次,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你愿意。”时月风收起青水剑,手腕一翻,一柄匕首突然出现在手中。他看着那光滑表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瞳子漆黑,颜色宛如尽崖外无边无际的黑雾。

      也许,就如同卫文镜说的那样,他的确是心魔太重,救无可救。

      方才看着卫文镜,他心里有些混乱,痛悔,震惊,还有自责。因自己已经做的事而混乱,因自己想做的事而痛悔,因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而震惊,因这所有的一切而自责。简直就像心底里不肯泯灭的良知在发出最后的呐喊、要将他拉回来一样。可是又如何呢,现在,他已经“醒”了。

      匕首的尖端逐渐没入手下温热的胸膛,时月风贴在曾救下自己、教自己修炼、朝夕相处亲如父子的师父的耳边,声音低得像是呓语。

      “师父,你不知道,我等着这个希望,等了多久。醒着也在等,睡着也在等,修炼的时候等,玩时也在等。当我真的有了实现它的机会时,我绝不会因为抓住了这个机会,而去后悔。”他喷吐出的气息里带着轻轻的笑音,“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与一切可能的人联手,除掉我面前的一切障碍。师父,倘若你刚刚答应帮我,该多好。”

      晏衍好不容易恢复些清醒,便看见时月风轻松地将卫文镜打横抱起来,往墙上的破洞走去。单看那只剩下柄露在体外的匕首,晏衍就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要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回门里。”时月风回手给他施了好几个术,“我从来说到做到。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一段时间后,云海门外。

      由于昨夜的噩梦,夏征睡得其实不很好,连带着修屋的进度也拖慢许多。床坏了,桌子坏了,椅子坏了,连原先以为没受多大损伤的厨房里,都烂了两个碗一个盆,连米都没得淘。

      昨晚拿碗暂且替代淘米,夏征不习惯得紧。看来还得先去镇子上买个盆。想到就做,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见天已经大亮,便回屋里拿上些钱,准备去乐兴镇上买东西。

      结果,夏征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了一个大“惊喜”。

      一个右袖子右手和嘴边都沾满血迹的中年男人躺在门外,右胸上立着把往肉里直没到柄的匕首。他看起来无限接近于死了,但当夏征战战兢兢上去一摸,又能摸到脖子下面极微弱的搏动。

      买盆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这人现在不救,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师父教过,人命关天,要夏征见死不救,着实有些难度。即使又是晏衍那种情况,到时候再将人交出去便罢,现在先帮着总归没错。由是夏征仅仅为突然又多出不少的开支伤了几息神,便毅然决然地以灵力将中年人托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送进了门内。

      客栈里,时月风来去如风,又从墙洞里钻了进来。被困在角落的晏衍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手脚,只能以怨愤的眼神盯着他,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时月风视若无睹,只拉了张椅子过来,欣欣然看着他:“好了,景王殿下,该谈谈我们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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