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三页子

70、七十

　　孙翠仙是莲心上大三的时候兼职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不喜欢孙翠仙这个名字，就改名叫孙一一，今年她已经三十四岁了，之前没有男朋友，没有结过婚，莲心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谈过恋爱。
　　孙翠仙在公司负责销售，公司在忙的时候，会雇佣莲心这样的大学生临时救急，莲心当时是替一个朋友去的。兼职那天说好的午餐一直没有来，孙翠仙一直在抱怨，莲心就和她建议，要不然两个人上旁边的面馆先吃饭吧。
　　就是这样一顿饭，让两个人成了朋友，孙翠仙几乎没有朋友，但是她有太多抱怨的话想说，而莲心似乎没有对她表现出反感，而且一直在耐心宽慰她。下午突然飘起了雪花，街上几乎没有人了。孙翠仙带着这一帮大学生回到商场里面，熬时间，只要熬到下班，大家就能领一天的工资。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聊天，或玩手机。
　　孙翠仙把公司给正式员工定的奶茶，给了莲心，因为她不喜欢这里面麻薯的味道。两人坐一起，东一头西一头的聊着，学习、工作、社会，不知不觉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后来孙翠仙经过莲心学校的时候邀约她一起出来吃过饭，还有一次是她过生日，她邀请莲心到她出租房子里陪她过生日，她拉着莲心把自己的悲惨童年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两人在微信中偶尔互动一下，每次都是她主动说话，但是莲心每次对她的话都有回应。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莲心都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次见面孙翠仙的状态格外不好，她几乎要变成一个怨妇了。
　　最近她频频给莲心发一些关于高龄女人难以怀孕的视频，莲心问她，这是在备孕吗？然后她就会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莲心因为比较忙，就没有仔细和她聊。
　　今天午饭时，她又给莲心发微信。
　　“我真是受不了了，是不是我只有死了，才能引起他对我的重视呢？”莲心一看，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就想约她见面，她却说自己搬家了，最近在西湖边上租房子住着，接着她又发了一张西湖的图片。图片上却还带着水印，莲心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谎，于是和她说，自己吃完饭就给她打个电话。
　　莲心拿着桶和铲子坐上唐尧的车时，也正和孙翠仙通着电话呢。
　　“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莲心上了车，给了一个唐尧可以出发的眼神，继续打电话。
　　“我之前被车撞到了，腿骨折了，最近终于能拄着拐走路了，但是他开始不回家，我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男朋友，我被车撞难道不是因为他吗？我如果不是因为晚上去找他，又怎么会被车撞到呢？”
　　“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还不能确定？”
　　“知道，你说他是不是不拿我当回事，他已经很久不回来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一直打，他总于接了，然后还不说话，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是嫌弃我年龄大了给他生不了孩子了吗？还是没有诚心要和我一起过?”
　　“一一姐，我也不认识你男朋友，所以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莲心，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生孩子？如果生下来的孩子自己不喜欢怎么办？如果我生了孩子，我一定会用心养育的，我一定不会因为学习朝他发火的，他只要健健康康的，我就十分满意了，你说现在的家长为什么要这么苛责孩子？我生下的孩子我一定会喜欢的，我不会像我的爸妈，生了我也不喜欢我。你知道吗，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上次回家，他们还说我是老姑娘了，净给他们丢人了，哎，我是一直给他们丢人啊，是个女孩给他们对人，长得丑给他们丢人，上学学习不好给他们丢人，没有份像样的工作给他们丢人，这么大年纪了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给他们丢人。我也想结婚，但是我没有钱啊，我这些年挣的钱全部都打给他们了，我弟弟家盖的房子你知道有多气派吗？而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三年没回去，他们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你说他们得多么讨厌我。他肯定也是这样想我的，想我给他丢人了，所以，他才不回来了，不接我的电话，他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
　　莲心听她说话有点不合逻辑，但是在电话里，莲心还是想着让她多多倾诉。
　　“莲心，你说这社会上的人是不是都不值得信任？”
　　“也不能这么绝对，大多数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值得信任，谁都不值得信任，大家都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而且不只是人不好，世道也不好，现在赚钱太难了，马上就要吃不上饭了。以前每个月挣八九千的时候没觉得多，现在挣三千块钱都很困难，哎呀，马上就要吃不上饭了。”
　　“你现在还在原来的公司干吗？”
　　“那个公司早就完蛋了，现在找工作太难了，就算是招聘，人家也是愿意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换了好几分工作了，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干销售就是扯皮，硬扯的那种，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太难了，太难了，马上就要养活不起自己了。”
　　“一一姐，你要是不喜欢干销售，你可以换份工作。”
　　“我还能换什么工作呢？去车间干吗？我的身体受不了，我已经老了，要是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我吃不消，所以我现在找不到月薪五千以上的工作了。而且我辛苦工作挣的钱，还要我们两个人花，我负担不起，负担不起啊。现在房租、水电、物业、每月的电话费，哪哪都要钱，一天不工作就得喝西北风。我要马上出去找工作，马上就出去。”
　　“你男朋友不工作吗？”
　　“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他要是工作就好了。我这里太热了，我先去把地上撒点水降降温。”
　　莲心挂了电话，还是疑惑着，孙翠仙到底是有男朋友还是没有？
　　电话虽然过了，但是孙翠仙的微信语音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莲心还没有来得及听，好多她又撤回去了。以前就有过这样的行为，莲心明白她内心的拧巴，于是干脆等着，看看她会发了再删，然后能剩几条给自己。
　　唐尧看莲心终于挂电话了，这是不是能和自己说句话了？
　　“朋友？”
　　“嗯。”
　　“挺悲观。”
　　“嗯，她关注负面的东西比较多，但人总体挺好的。”他们说着话，莲心的微信一直响，都是孙翠仙发的微信。
　　“我的窗外总是停着一只鸟，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它很大，灰色的，早上停在窗外，晚上也停在窗外，有一天起雾了，它就在外面站了一天，我看它，它也看我。莲心，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征兆。”
　　“房东给我送来了一根很长很长的海带，我切了一小段下来，做了个汤，剩下的我在表面抹上了很多盐，晾晒起来，等后面再慢慢吃。莲心，现在想生存，实在是太难了，我总感觉，天大地大，哪里也没有我的家。”
　　“莲心，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于未的事情，你们肯定都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和我说就是了，你们知道他结婚，也知道他离婚，还知道他有个女儿，还知道其实他和他前妻还联系着。你们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我，让我在这当傻子，我就是傻子一样。”
　　莲心把孙翠仙的这条语音微信转文字看完之后，立刻把电话拨过去了，但是孙翠仙拒接了。莲心只好给她发语音。唐尧把车停下，看了一眼还在忙着的莲心，然后就自己下车了。
　　“于未，于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以前兼职的时候和他加过微信，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过这个人的面，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私事，而且，我就算知道，为什么会不和你说呢？”
　　“哎，你们都这么说，我知道你们是在敷衍我，我也不想再问了，你们什么时候想和我了，我就再听着就是。”
　　“一一姐，你男朋友不会是孙总吧？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他，长得很帅是不是？”莲心的八卦之心也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孙翠仙年龄确实是大了，如果能成个家，此生有个能对她好的人，也不错啊。这个于总以前在孙翠仙的嘴中出现过几次，据说是个富二代，职场上也是左右逢源。就是一点不太好，因为长得帅，所以就到处恃美逞凶，到处留情，家中娇妻甚是贤惠，但也留不住他那颗五彩斑斓的花花心。这是离婚之后，幡然醒悟？所以要收拢身心和孙翠仙一起好好过日子？
　　对面暂停了一会儿才有新的语音过来。
　　“你觉得于未帅吗？”
　　“我又没有和他见过面，怎么会知道他帅不帅？”
　　“他就算是帅，他也老了。”
　　“皮囊终究都会老去，如果你们两个相处得来，就不用太在意长相了。”
　　“但是我们两个相处不来啊。”
　　“两人相处过程中，出现矛盾，出现问题都是正常的，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磨合。”
　　“你说是我错了吗？”
　　“你觉得你做的不好就去道歉。”
　　“嗯，确实是我不好，是不是我看他看得太紧了？他是不是嫌我太叨叨了？还是嫌弃我岁数大了，给他生不了孩子了？”孙翠仙的语气中满是自责、失落和无助。
　　“如果有想不通的，就不要自己乱想了，你们可以见面说清楚。”
　　“我也想见面，但是我联系不上他，我打好多个电话他也不接，莲心，您能不能帮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和我见见面，说说话？我把他的电话发给你，行不行？莲心，想不行？”
　　“一一姐，我和于总都不算认识，我冒冒然给人家打电话也不合适，你说对不对？”
　　“但是没有他，我就要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我经常一个晚上都坐在床上，就坐着，我想他，我想他能够回来，他要是破产了，我就养他。他离婚了，没地方去，我就让他住到我的房子里面。他还有个女儿，我也不嫌弃，我们可以接过来一起养，我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莲心，我错了，我之前不应该和他说那么多赌气的话，他只要回来就行。他不回来，我就活不下去了，我的肚子一直在胀气，每天像一个皮球一样，我每天睡不着觉，每天睡不着，只有窗外的那只大鸟在陪伴着我，如果它哪一天也飞走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莲心，你给他打个电话行不行？告诉他，我快死了，让他来看看我行不行？”
　　莲心面对孙翠仙的央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唐尧回来了，他买的寿司、酸奶、水果捞。
　　“我看你一直在忙，就买了点东西路上吃。”说完，就给莲心扭开了瓶酸奶。莲心边喝酸奶，边想孙翠仙这事该怎么办。她突然想起来她有孙翠仙弟弟的微信，之前孙翠仙公司拉微信群发红包打广告，孙翠仙把自己微信里面的好友基本上都拉进来了，孙翠仙的弟弟主动加的莲心，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过话。莲心想，要不和孙翠仙的弟弟说说他姐姐的情况，虽然孙翠仙对这个弟弟评价不高，但是毕竟血浓于水，现在孙翠仙状态这么不好，她弟弟万一能帮上忙呢？
　　莲心找到备注名“孙翠仙弟弟”，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您好，我是孙翠仙的朋友，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微信刚发过去，对方的电话就过来了。
　　“你好，我是孙翠仙的弟弟。”
　　“你好，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宋莲心。”
　　“我知道你，你现在和我姐在一起吗？”
　　“没有，但是她和我说她状况不太好，腿受了伤，身体不舒服，最近好像也没工作。”
　　“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半年前我专门去看她，就和她吃了顿饭，她就让我走，我想到她住的地方看看她都不让。”
　　“她现在生活的压力很大。”
　　“我知道，城里不好混就回老家啊，我们现在种着果园，忙着大棚，她回来了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能养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说就是在外面要饭也不回来，我就是想不通，她到底是对这个家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她说她谈了个男朋友，两人最近可能相处的不太好，我就怕她会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大前年过年她回家，我妈说这么大岁数了当老姑娘也不行，于是给她张罗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岁数和她一样大，家境挺好的，就是人胖了点，我们两家都觉得挺合适，只有我姐反应很强烈。她说她有对象了，是他领导，人长得超级帅，还很有钱。我爸说那样的人能看上她，除非对方的眼睛被电烙铁烫过了。我姐说等对方离婚了，她就把人带回来，到时候看看我爸爸妈妈还会不会嘲笑她。我爸一听，对方还没有离婚，就以为她是给人家当小三了，于是拿起棍子来就打她。我媳妇怕她挨打，拉着她就去了我家，那天晚上我和她聊天，才知道，她没有当小三，整个过程，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觉得她领导既然哪个女孩都喜欢，那就算排队她也有轮上的一天。我劝她，要扎扎实实过日子，但是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她说她喜欢她领导已经喜欢了很多年了，她只要一直守着他，他就有回过头来看到她的一天。我都能看出来，她那个领导对她没意思，她过年给人家发祝福微信，人家回复了个‘新年快乐’她就感觉对方是在表白，但是她再把录好的烟花视频发过去后，人家就再也不回复了。我和爸妈就想让她找个老实人嫁了，安安分分地过普通日子就行了，她三十多岁了却还在做着王子公主的美梦。”
　　“也就说其实她一直没有男朋友？”
　　“没有，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谈过恋爱。什么男朋友，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但是她还能说出细节来。”
　　“细节也是她想出来的，她肯定是电视剧电影短视频看多了，她现在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了。她现在把我微信也拉黑了，你能不能抽空告诉她，我盖的房子，永远都有一间屋是给留着的？”
　　挂了电话，莲心有些震撼，她想打电话质问孙翠仙，这是涮自己玩呢？如果自己真的按她的要求给于未打过电话去，于未会不会骂自己是精神病？但是深呼吸了几下，莲心还是决定发一段文字给孙翠仙。
　　“一一姐，我和你弟弟通了个电话，他很挂念你，他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在外面过得艰难，你就回家。我也是这样想的，树挪死，人挪活，现在这个世道，就没有饿死的人，我和你的家人都希望你能健康快乐。至于于总，我希望你能尽快抽身，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和其他人共度一生，也不要紧，人生有很多活法，就像大自然有很多颜色一样。希望你能看书、运动、听音乐，多多关注自己，取悦自己，养好自己。你的生命很宝贵，希望你能珍惜，平时多多晒太阳，万事多往好处想。”
　　“哼，都没有什么好事，怎么往好处想？你知道我租的这个房子吗，这是个阁楼，现在每天都哟热死了，家里只有一个电风扇，我就让它白天晚上都转着，转的时间长了，它就不起作用了，我现在就要热死了，你说这个天我要是死了，会不会很快就变臭了？”
　　“一一姐，你先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我去看看你。”莲心发完这条微信，对方就再也没有了回应。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回应，而是每天半夜，莲心的手机都会收到几十条甚至上百条语音留言，但是又迅速被撤回，所以第二天，莲心只知道对方给自己发过很多条微信，但是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