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三页子

71、七十一

　　唐尧说不远，其实很远了，途径唐尧父母的墓地，莲心说下去看看吧。
　　莲心让唐尧先去陪陪自己的父母，自己则到处转转折点山上的野花，幸而大自然的馈赠从来都是慷慨的，莲心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折了花花绿绿一大捧，她用狗尾巴草绑好了。看唐尧似乎还在和自己的父母说话，于是就远远地站着等他结束。
　　“妈妈，刚刚听莲心和一个朋友聊天，虽然没有听到全貌，但是也听明白了，对方暗恋别人，都暗恋的不正常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嘲笑对方，结果我只是为对方难过，你说我将来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结局？以前你的办公桌上常年摆着几个字，叫求不得。妈妈，我也要一生都经历求不得的苦吗？莲心就在那，我想见就能见到，我可以和她坐得很近，但是只能这样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能更近一点。妈妈，如果你能听到的话，给我出个主意好吗？”
　　唐尧回头看莲心，莲心把野花举过头顶，快步走了过来，她细心地把墓碑附近的杂草都拔掉，再把花恭恭敬敬地摆好。
　　上车之后，唐尧给莲心递了湿巾让她擦手，两人在车上把寿司吃完，然后继续出发。
　　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之后，两人下车。山林间，树木葱郁，暑气难入，莲心禁不住深吸一口气。两人又步行十几分钟，一条河流出现在他们眼前，潺潺的流水声，像一首天然而成的乐曲。河水很浅，清澈见底，很多大石头顶着青苔东一块西一块杂乱无章地陈列在水中，莲心挽起裤腿，拿着桶和铲子就下了水。水有点凉，但是适应之后就很舒服，小桶不用几铲子就不给装满了，但是莲心不想上岸，她招呼唐尧也下去，唐尧却有些犹豫。
　　莲心自己趟着水又玩了一会儿之后才上来，河边上有块平整的大青石，唐尧已经坐在那儿看了莲心有一会了。看莲心回来了，就把手里的水果捞给她递了过去，莲心打开后，分给唐尧一个叉子，让他和自己一起吃，唐尧吃了两块西瓜之后，就把叉子收起来了。
　　几只蜻蜓在莲心附近飞来飞去，莲心看着蓝天、白云、山丘、树木、流水、蜻蜓，听着水声和蝉声，只觉身心俱静，她想古代文人动不动就要归隐山林，一是想求一个隐者的名声，但是着山林本身的魅力也不小啊。王维写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定是他亲自见过的，所以他才会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唐尧到旁边山坡上采野花去了，莲心贪恋此时的微风，一动也不想动，她把吃完的盒子往旁边一放，从旁边的梧桐树上薅下两片大一点的叶子来，盖住眼睛，直接躺在大青石上，假寐起来。
　　但是莲心的这份安静惬意没有享受多久，手机就想了，莲心一看，是栾晓君的电话。
　　她费力地坐起来，心中暗想，如果下次再来这，一定先把手机关掉。
　　“宋老师，你之前挑出来的文稿好像不完整，缺了的部分你知道在哪里吗？”
　　“哦，在我家，明天我拿回公司，评语我也准备好了，文稿的事你先不用管了。”挂掉电话后，莲心没有了再躺下去的兴致。
　　她抬头寻找唐尧，唐尧却不在他刚才的位置了。莲心起身站到大青石上，才看到唐尧已经走出很远了。莲心把垃圾收拾起来，拎上小桶，往唐尧的方向走去。
　　唐尧手里的野花已经一大捧了，大杂烩一样，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颜色多，形状也多，莲心看着都眼熟，但是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哦，有一种能叫上来名字，是“老虎眼”花朵圆形、黄色、亮亮的，确实像老虎的眼睛，“我妈说这种花是不能采回家的，如果拿回了家，家里的碗就会被摔碎。”莲心和唐尧说的时候，自己都不信，唐尧听了说：“碗摔了就摔了，再买新的就是。”他把花递给莲心，又把莲心手中的小桶接过去，这么多沙子，大概能用来扦插很多的茉莉吧。
　　出发之前，唐尧先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间还挺长，莲心点开手机，看京剧《铡美案》，唐尧上了车，她才把手机收起来。
　　“唐尧，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没有，只是听说过这附近有条河，你想挖河沙，我就搜了搜，结果真有。”
　　“这里环境真好，还没有人，下次可以喊着朋友一起来露营。”莲心看来是没呆够，唐尧心里却想莲心要是下次来，会不会叫上自己，还是和她的好朋友一起来，那个叫骆琦的会不会来呢？
　　“等我退休了，我就搬到山林间居住，过与世无争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明月中看受惊的鹊鸟，吹着清风听蝉的鸣叫，做个乡村俗人，也定是一桩美事。”
　　“你喜欢农村？”
　　“我喜欢有山有水安静的地方。”唐尧听完在心中哦了一声。
　　“我们晚上在外面吃？”唐尧问。
　　“回家吧，我冰箱里还有个圆葱和半个头菜，我今天教你炒馒头吧，省的你每次只会把馒头扔进微波炉里。”
　　“再打个五谷豆浆行吗？”
　　“当然可以，多大点事。”
　　“我看了你们上周讲的故事了。”
　　“是吗？上个周，哦，讲的是《我其实是一只虫》。”
　　“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一定能找到无数的共鸣者吧。做父母的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但是有的孩子不是龙，他是一条虫，父母用养龙的方式和规格养一条虫。父母经历了无数挫败，孩子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双方才有可能意识到现实到底是什么，对了。”
　　“他最厉害的是在很小他就意识到家长对他的期望和他自己真实的情况不是一回事了，所以他自己画了两本小人书，一本书的主角是一条威风凛凛大金龙，另一本书是长着八只脚天天要拖着大肚子的胖虫子。”
　　“两本书你都看过了？”
　　“嗯，讲故事的人拍照片发给我看的，但是他不同意公开，你想看吗？”
　　“我可以看？”
　　“人家是不让放到网上，你看看是可以的，用我手机。”
　　“我还得开车，你给我讲讲吧。”只要莲心和自己说话，唐尧就感觉心被填得满满的。
　　“嗯，那条金龙很厉害，从小就厉害，有点像孙悟空和哪吒的综合体，在师父手底下，学什么像什么，上天入地、翻云覆雨的本事，无人可以企及。金龙平息过东海的海啸，压下过西天的天崩，解决了南海中兴风作浪的蛟妖，破解了北海千年的诅咒。哪怕是化作了人形，参加科举考试，也是金榜题名，一路看尽长安花，最后娶公主，当丞相，振臂一呼，万家云集，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所以金龙的父母很开心，每天昂首挺胸，骄傲异常。”
　　“那只虫怎么样了？”
　　“那只虫最喜欢呆在一片大树叶之下，树叶是被一个调皮的男孩子揪下来的。胖虫躲在树叶之下，偷窥着阳光，也偷偷端详着周围的世界，他拱着周围松软的土壤，总能找到很多的食物。吃完了身边的腐烂之物，他就知足了，便再也不想动了。其实这个世界很美好，高处有鸟儿们在唱歌，低处有蝴蝶在跳舞，旁边蟋蟀们有开不完的演唱会，风儿会公平地抚摸森林中的一切。胖虫最要好的邻居是蚂蚁，它们每天忙忙碌碌，但是兄弟姐妹们太多了，所以永远都不会孤单。胖虫也曾问过自己，难道自己一生都在这片树叶底下过吗？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别的地方的风景？想完之后，也就是想想，他不想动，他觉得这样很幸福，他也很知足，他的人生这样过就可以了。直到有一天，他醒来了，看到了他的父母，他们是两条蛇，两条长长的，吐着可怕信子的蛇，他们把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很多遍，接着流下了失望的泪水，它们哭诉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丑这么胖这么笨这么畸形的孩子来，而且这个孩子每天吃的都是什么啊？它在吃垃圾，就是因为它自己像垃圾一样，所以它才天天吃垃圾吗？天哪，这个孩子真是它们蛇生中最大的败笔啊。哭诉完之后，它们就驮上它，它们要带它回家，要给它换骨洗髓。它们在胖虫的身上压上了一座山又一座山，势必要敲断它的骨头，因为只有软弱的骨头全都断了，新的坚硬的骨头才能成长出来。它们先把它扔进滚烫的水中，捞出来，再扔进冰冷的寒水中，不断切换，它们坚信，这样的强化训练会让胖虫的原始血脉觉醒。胖虫精疲力竭，所以这一次进了水中，它主动沉到水底，它不想再出去了。意识迷离之时，它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树叶之下，阳光真的好温暖，身下的土壤真的很柔软，呀，那才是它的家啊。一阵强光经过，它又回来了，但是已经不是胖虫的笨拙模样，它变成了金龙，浑身都闪闪发光，它稍微一用力，整个水潭的都轰动起来了。它一飞冲天，所过之处，山上、水里、人间都在向它朝圣，一头威武地麒麟踩着祥云向它走来，通知它，天界在开一场盛会，它不到，众神都不敢开始。它表示自己马上就会过去，这时候，它低头看了一眼来时的地方，它的父母，为它骄傲，它们兴奋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嚷嚷着什么，其实再往上站一点点，它们就完全是直立的了。金龙飞走了，往高处飞，越飞越高，它再也不要停下来了。”
　　“他写的故事，比他讲出来的其实还要精彩。”
　　“对，最主要的是他的书中的配图，都是自己画的，特别生动，一会儿你停车，就欣赏一下。”
　　莲心教唐尧炒馒头的时候他没看手机，吃饭时也不方便看，直到莲心去刷碗了，他才拿起莲心的手机，把两本小人书给看了。唐尧自己亲自看了，又觉得还不如莲心讲得好听，图因为时间比较久远，很多地方都模糊了，所以也没有多少看头，于是他拿着莲心的手机，站在厨房门口，和正在刷碗的莲心交流自己的想法。
　　“书并没有我预料到的那么精彩。”
　　“是吗？我觉得很好，很有启发性，这让我能更深入一个人的童年时候的想法，我还打算将来把这个案例好好讲给那些盲目鸡娃孩子的父母听呢。”水龙头里的水源源不断冲到莲心的手上，唐尧发着愣，一时无话。直到手中的手机响了，他才看了一眼，莲心耳朵手机没有密码，她自认自己什么秘密都没有。所以，骆琦的微信，唐尧就直接看到了。
　　“莲心，我今天晚上过去睡，你洗干净了，等我啊！”
　　唐尧此时的手机就突然就如百斤重一般，让他再也拿不住了，他轻轻把手机给莲心放在餐桌上。“莲心，突然想起来，我工作上还有个急事，我先走了。”没有听到莲心的回复，他就夺门而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仓仓皇皇回的车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大脑一片混乱地回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