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雪》荷举

1、一

　　一.

　　乔乔一路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跑着，喊着她阿娘的名字，却始终也寻不到人，更看不到任何出口。

　　天色渐暗，风拂过高树的叶子飒飒地作响。

　　天空渐渐飘下了雨点。

　　她误打误撞地走近了一座并不太像园子的园子。

　　透过大门向内望去，景象十分萧瑟。池塘中莲花早已凋谢，蔫蔫地立着几根茎。不远处懒懒地坐着一个小小的屋子，屋子上的瓦片有些破旧，上面积满了尘土。屋门上挂了一把锁，看起来像是住过人的。

　　门口一坐英俊神武的神仙雕像雄赳赳气昂昂的立着。乔乔看了一眼，觉得那雕像的眼睛分外有神，像是活的一般。

　　她心中害怕，垂下头不敢再看，径直抱着头往园子中心那小亭跑去。

　　开始下雨了。天也要黑了。

　　阿娘到底去哪儿了？

　　乔乔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冷。她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脸深深埋入臂弯。恐惧与寒冷使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浸湿了衣衫。

　　忽然左耳边吹过一阵风。她以为是错觉，没有抬头。过一会又有一阵小小的风在她耳边吹起。乔乔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青白丑陋的鬼脸。

　　她吓得“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双手奋力挥舞着，似乎打到了什么，随后她也听到“啊”的一声——带着疼痛与委屈的，少年郎的声音。

　　乔乔睁开一只眼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来竟是一个穿着白色布衫的少年。

　　不是鬼？

　　她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几许，然而还是十分戒备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指着那个捂着鼻子大呼好痛的少年郎说：“你！你你是什么东西！不许过来！小心我..不客气！”

　　那少年郎挪开捂着鼻子的手，皱着鼻子道：“你已经对我很不客气了好嘛。”

　　“谁...谁叫你吓唬我啊！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轻笑出声，往乔乔的方向走了几步，此时乔乔看清了他的脸，容貌清澈俊秀，是个十五六岁少年郎的模样。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和煦温暖，“准确的说，我不是人。”

　　“不是人？”乔乔愣了一瞬，然后接着“哇啊啊啊！”地大叫起来，猛地后退几步。

　　“鬼啊……！你走开！不要害我！”

　　“不不不。”少年郎连忙挥手，然后回头伸手向身后那英俊神武的石像一指，解释道：“呐，你看见这个石像没有？我是它生出来的灵。是个好灵，从不害人的。”

　　“你骗人，我从没见过灵！”

　　“你现在不就见过了！况且，骗你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你刚才！”乔乔不信，攥紧了手中的石块。

　　少年郎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这不是好久没有见过活的人来了，想跟你闹着玩玩......”

　　乔乔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少年郎眼神晶莹流丽，带着十分诚恳的光芒。

　　乔乔看了半晌，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郎哪见过小姑娘这阵仗？

　　他手忙脚乱地凭空变出一条巾帕，想要给她擦擦脸，却被乔乔一下拍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有多过分！我和我娘亲失散了。我一个人，我好害怕，你还吓我......”

　　“哎！我....我没有什么恶意的......”少年郎懊恼地摸摸耳朵：“我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么害怕，就不吓唬你了。我只是.......”

　　他只是，孤独得太久了。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同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同伴。这个园子荒废了不知多少年。偶尔也就只有那些迷路的人，会在这里暂时停留，给他孤独寂寞的心一些慰藉。

　　慢慢地他学会了这些“人”的生活方式，可是却越发孤单了。

　　他羡慕人。

　　世间上的人有千千万。他们有无数的同伴，无数的慰藉。

　　而他，却始终孤独而孑然地停在这里。无法离开，更无法去往外面的人世。

　　所以即便他生着一副少年郎的面貌，其实真正懂的人情世故，尚且不足那些同龄的人类少年的三分之一。

　　不过他的的确确从没做过伤害人类的事情。顶多是扮个丑脸吓他们一吓，结果吓出了这里闹鬼的传言。自此之后他甚至连一个喘气儿的都看不见了。

　　他懊恼坏了。

　　很久之后才来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少年郎突然想起二百年前，那个路过这里的书生写的话本子里，有很多哄人类姑娘开心的方法。

　　他灵机一动，单手在空中轻轻挥舞，然后半蹲下来，凑近抽抽噎噎的乔乔，笑容里带着太阳一般柔柔的温暖

　　他柔声道：“不哭了小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乔乔抬起头来。

　　只见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将乔乔和那少年笼罩在其中。

　　渐渐地，一些带着馥郁香气的花瓣仿佛雪花一般从天上飘落，铺天盖地，洋洋洒洒地将二人笼罩在其中。乔乔忘记了伤心与哭泣，只愣愣地伸出手，一枚淡粉色的桃花带着氤氲的柔细香气，落入她掌中。

　　她惊奇地呼了一声，另一只手捻起桃花，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是鲜活的，带着香气的真桃花。

　　这时一张雪白巾帕轻轻触碰到乔乔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擦拭去未干的泪痕。

　　乔乔抬眼看向眼前清澈俊秀的少年郎，他的瞳子像夜空那样黝黑，又像星星一般璀璨明亮。有桃花轻轻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在这桃花雪之中，微微而笑，干净漂亮得好像天上的仙人一样。

　　他拥有这样干净的眼神，他还变戏法子哄自己开心，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坏人？

　　乔乔此时全然忘记了任何负面情绪。眼前的桃花雪是这样美丽，眼前的少年郎也这样美丽。

　　这是她看到过的，最美的风景。

　　即便后来的乔乔走过了千山万水，看过无数了风景名胜。却从没有任何一个景色可以比得上眼前的桃花与少年。

　　被这样好看的少年眼神温柔地看着，乔乔小脸儿有一些红扑扑的。

　　她笑起来，说道：“谢谢你安慰我。”

　　少年眯着眼笑：“这才对嘛。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这里，陪你待着呐。”

　　乔乔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她问道：“我姓乔名乔，叫乔乔，你叫什么名字？”

　　“乔乔？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少年心道，真是比话本里的那些粉儿啊燕儿啊好听多了！随后他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人类看见我，好多都会指着我喊：鬼啊！要不然，你也叫我鬼啊？”

　　他说这话时候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认真。

　　乔乔：“……扑哧！”

　　对不起，没忍住！

　　“哎！你笑什么？”少年郎一脸不解。

　　“你知道什么是鬼嘛？”

　　少年愣住，然后道：“总归是很吓人东西……你刚见着我的时候还喊了。”

　　乔乔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个少年郎真是可爱极了。

　　“人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好啊！”

　　乔乔看了看今夜美丽的夜空，再看看眼前少年郎清澈美丽的眼瞳，心里忽然浮现出两个字。
　　她觉得再适合他不过。

　　“就叫你澈夜，怎么样？”

　　她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腮，另一手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想要写给他看。

　　“怎么写的？”少年郎凑近坐在乔乔身侧，偏头去看她写的字。

　　“喏，清澈的澈，夜色的夜。”乔乔把写好的字给他看。

　　他身上带着雅致的桃花香，那香气直往乔乔鼻子里钻。

　　少年郎认真地分辨着地上的字，乔乔却忽然意识到二人靠得过于近了。她的脸红了红，往另一边蹭了蹭，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少年郎的眼弯成月牙：“乔乔，你快叫叫我的名字！”

　　“澈夜。”

　　“哎！”

　　“澈夜！”

　　“是我！”

　　“澈夜！”

　　“……谢谢你。”

　　澈夜的声音是这样温和柔软。

　　乔乔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要谢谢你。”

　　澈夜笑，他看了看这夜色，对她道：“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委屈你，先在那个小屋子里休息一晚吧。待明日天一亮，我便送你出这林子。”

　　“你能送我离开林子？”乔乔睁大了眼，十分惊喜。

　　澈夜拍拍胸脯打包票：“你忘啦，我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