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施哲

9、凛凛 （四）

　　20190331

　　终欧阳凛的日记

　　20180809
　　然然要结婚的消息让我难得地欢喜了一下。
　　小昭见我笑了也跑过来抱住我的腿，看来我真的很久没有笑出来，他也担心我。
　　“妈妈，表姨要结婚了，你怎么还不嫁人呀？”
　　小昭是个过于聪明的孩子，和他爸爸一样。
　　他爸爸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早就结婚有了新的孩子吧。
　　大秦昨天给我发消息说十月有个同学聚会，问我参不参加。
　　这七年来故人里也就只有他还会偶尔发消息来过问我的近况，只是每次我们的聊天都不会持续很久，因为我的愧疚。
　　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甚至没有女朋友，或许是因为我，又或许只是这个工作狂还没开始找——然而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就配不上他了。
　　“凛凛，等到时候见面了你肯定会吓一跳，我现在老了好多。”
　　“说得好像我没老一样。”
　　对啊。
　　谁没老呢？
　　谁不会老呢？
　　只有死去的人不会老吧。

　　20180810
　　小昭这个月又长高了，这张脸帅得——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和大秦一样的芳心纵火犯。
　　我生活里唯一的光明啊，所以我才给你昭这个名字呀。
　　我总是忘记问然然婚礼的事，少女时代的八卦精神好像早就不在了。
　　我今天一定要记得问她。

　　20180812
　　昨天没有写日记。
　　陈医生说每天写日记能帮助恢复，比那些药片要管用得多。
　　可是一个人哪里敢把那些可怕的事写下来，写的过程痛苦如剜心，往后每次读的时候还要受一次凌迟。
　　何苦呢？
　　但是然然真的已经长大了。
　　我真高兴。
　　玫瑰木色的唇膏出乎意料地非常适合她。
　　然然的眼睛真漂亮，和我不同，这双丹凤眼温柔极了。
　　然然笑得真幸福。
　　婚纱真好看。
　　耳环也好看。
　　戒指是尚美的。
　　是曾经我还会做白日梦时很喜欢却买不起的那一款。
　　这是在那个新开的玫瑰庄园采的景吧。
　　这个摄影师的构图真好。
　　然然长大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0180902
　　好久没有碰过日记本。
　　因为这么多天来一直哭了睡，睡了哭，然后去上班。
　　有一天没藏住，带得小昭都哭了——他明明是个婴儿时期就不爱哭的乖孩子。
　　爸爸最近又憔悴了很多，他知道我晚上一直在哭。
　　我最对不起的人大约就是爸爸了吧，从来没有让他省心过。
　　七年前他抱着我号啕的样子，每次都能在我拿起刀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
　　为什么妈妈要抛弃爸爸，这个问题就像我为什么会被抛弃一样无解。
　　明明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然然还是我最可爱最亲近的妹妹，我实在无法恨她。
　　可是真的好累。
　　我真的好想结束啊。

　　20180903
　　小昭一直想去桂林玩，因为课本上说桂林山水甲天下。
　　所以我给他和爸爸订了下周的机票。
　　爸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担忧地问我为什么不去。
　　我笑着说我要加班，然后很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会做傻事。
　　我知道，我笑着说谎的时候最能让人相信。
　　小昭要怎么办呢。
　　我觉得跟着一个重度抑郁的母亲是他的不幸。
　　对，母亲的死会对他打击很大。
　　可是小昭懂我，他拿到机票后跑过来偷偷告诉我，如果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的话，不用担心，他会照顾好外公的。
　　我的□□啊。
　　我可怜的孩子。

　　20180904
　　他们去的是珀斯。
　　我曾经幻想的蜜月圣地，因为那片粉红色的赫特泻湖。
　　拍照一定很好看，可是婚礼在那里办就太贵了，所以蜜月去吧。
　　我曾经这么善解人意地为他出谋划策。
　　我不知道他这样毫不在意地直接套用我们曾经讨论过的点子是因为什么。如果是心里还有我的话，他明明能把我的各种联系方式倒背如流；如果他只是懒得多想的话，那他对然然一定不够真心；而如果他知道然然是我表妹才故意这么做的话，那可太恶心了。
　　可是我不敢问然然任何事，万一他不知道我和然然的关系，那我就把然然的幸福毁了。
　　高中时的她在我们家小住过，看到我怀着小昭的可怜样曾经咬牙切齿地哭着对我说：“凛凛姐姐，趁着我现在还没成年告诉我那个人渣的住址，我真的会去办了他。”
　　然然是爸爸之外最疼我的人。
　　所以这个温柔的孩子不该承受我和他造的孽。
　　但是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即便我做不了什么，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我和然然是表姐妹，然后在痛苦中度过终生。
　　他一定不敢和然然说，因为然然绝对不会原谅他。
　　天啊，我甚至已经开始想像他发现真相后的反应了。
　　想着想着我竟然笑了起来。

　　20180905
　　大秦在然然婚礼那天喝多了酒，半夜给我发了很多条语音，我一直没有去听。
　　我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而我听了一定会动摇。
　　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他还喜欢着我。
　　至于我还喜不喜欢他呢？
　　喜欢的。
　　一直以来都是喜欢的。
　　我试着想了想和他相处的场景，想不出来，不敢想。
　　我不配想。
　　然然告诉我她好像怀孕了，想问我这些症状是不是怀孕的表现。
　　“我想瞒着他，等去医院检查了之后给他个惊喜。”
　　就像历史重演。
　　但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说出什么残忍的话了。
　　我抬头看着趴在沙发上打盹的小昭，觉得心还是像七年前一样痛。
　　同样都是那个人的孩子，待遇如此不同。

　　20180906
　　小昭昨天晚上抱着我睡觉，抱得紧紧的，就像怕我消失一样。
　　今天请了半天假送他们去机场，分别的时候，差点就绷不住了。
　　爸爸担忧地看着我，然后走进了安检区。
　　我真怕他们看出我的念头，即便他们已经猜出大概了
　　下班的时候那个新来的男孩子又想约我去吃饭，他的虎牙真可爱。
　　这个男孩子至少证明了我依然还有魅力，这就够了。
　　我还是听了大秦的语音。
　　我知道他是个痴人，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痴人。
　　他说他接纳我的一切可能，可能变老变胖变丑结婚离异有孩子，全都无所谓。
　　我一时脑热问了他一句，你那天晚上说的都算话吗。
　　他的消息立刻回来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月底就可以去你那里的剧团工作了。嘿，我跟你说我要实现落地买房的壮举了。”
　　“对了，如呈说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也会去——他现在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唉，当老板了就是不一样。”
　　……我不想看到他，就连那两个字，只要一出现就让我想到七年前的种种折磨。
　　“凛凛你看今天的月亮——哦你那里应该看不到。”
　　大秦那里明明是凌晨三点。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
　　为什么我那时候要拒绝他。
　　为什么我要错过他。
　　为什么我要认识赵如呈。
　　为什么我会相信赵如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多么喜欢秦兆埙啊。
　　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多么希望他能看见这本日记啊。
　　可是他永远看不见了。

　　20180907
　　往年的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以后就是了。
　　对于你而言。
　　对，对于你，赵如呈。
　　我是在今天死的。
　　你不会在同学聚会上看见我。
　　你到死都不会再看见我。
　　但是你会从莉沅那里听说我自杀的消息，而然然一定会来看她的舅舅，所以你也会从然然那里听到她表姐自杀的消息。
　　你一定会自作聪明地把两个巧合合在一起，然后毛骨悚然地发现，你娶的是欧阳凛的表妹。
　　恭喜你，答对了。
　　等你从同学回家的时候你会看到这本日记。
　　因为我等一下就会把这本日记指定日期寄到你的新家里。
　　你绝对不准给然然看，她是你的妻子。
　　你完全不用和大秦讨论，因为到那个时候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也没有机会遇见小昭了，他是你抛弃的孩子。
　　是的，也许我因为年少无知容易轻信而喜欢过你。
　　但是如今我恨透了你。
　　你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现在是不是觉得毛骨悚然？
　　看看背后吧，也许我就趴在你肩上看着你。
　　你不是很羡慕我以前这么看着大秦吗。
　　我在看着你呢。
　　赵如呈。
　　赵。
　　如。
　　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