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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今日天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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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阴,还起了风。
门上翘起一角的“囍”字红纸,被风扯出更大的裂隙,几乎要从门上脱去。
啪地一声,脱去的“囍”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了回去。
“要下雨了。”
北洛仰头看着天空,天顶浮着一层薄薄的阴云,吹来的风带着瑟瑟的潮湿森冷。
今日是结亲之日,整个武馆都挂满了红绸,到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可风很大,被吹起的红绸飘飘荡荡,呼啦啦地响。
“今天的风好大啊……怪冷的。”魏遥站在他身后打了个喷嚏。
“来,师兄,戴上这个!”他将一朵绸花塞到了北洛怀里。
软绸扎成团的花,缀着长长的绸带,红艳艳的有些刺眼。
北洛捏了捏,披戴在了胸前,眉梢轻挑,“是桑梧做的吧。”
魏遥睁大了眼,十分诧异,“唉,师兄你怎么知道是小桑姑娘做的?”
“她做的东西一向丑。”手里的绸花歪曲参差,长短不一。
魏遥一愣,紧接着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北洛瞥了他一眼,忽然抬了下颌,意指远处。
“什么?”魏遥还带着笑,顺着他的方向往后看了,登时僵住了,他嘴都结巴起来,“严……严……”
北洛抬脚轻踹了他一下,语气不耐,“严什么严,要去快去,别磨叽。”
魏遥被他踹得一踉跄,挠头道:“可是……”
“不用可是了,这儿没你要忙的,去吧。”
“哎,好!谢谢师兄!”魏遥眼睛一亮,忙往远处跑。
北洛眼见着魏遥跑过去,脚步轻快地都要跳起来,可一站在那位严姑娘身边,又变得拘谨胆小,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就魏遥这样子……能追上姑娘?
北洛扬了眉,自己跟魏遥可不一样,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红花,表情有些自得。
“嗤拉——”
大风还是吹裂了门上贴着的红色“囍”字,只留下半边红纸还在摇摇晃晃。
北洛微微皱眉,按住了门上半边的“喜”。
忽然脸上微凉,是淅沥的细雨被风裹携着,歪扭倾斜地冲进了大堂。
下雨了。
……
“关了吧,天寒风冷。”云无月轻声道。
桑梧低声应了,关住了对外的木窗。
“又下雨了……”桑梧抱着胳膊默默吐槽,“每回下雨就没好事。”
她此时穿了一身束腰的大红嫁衣,腰侧和领口都绣了金色的暗纹,华丽又漂亮。
“我给你上妆。”云无月指尖点着一抹红色,那是掺了花液的口脂。
“好。”桑梧笑着,微微抬起下颌,由着她在唇上涂抹颜色。
殷红的,就像血一样,衬得她皮肤越加白皙。
云无月又拿了木梳,慢慢梳着她垂在脑后的长发,轻声道,“北洛师娘教了我一些话。”
“什么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
云无月忽然停住了,她看着掌心握住的发丝泛了白,眼仁微微一缩。
“二梳白发齐眉……对吧?”桑梧轻声说着,“都是些好听的吉祥话……”
她伸手卷起脸侧的长发,看着发白的发尖儿,扯了扯嘴角,“我就说下雨准没好事……说好的三天,还差一天呢。”
桑梧看向面前的铜镜,倒影出的姑娘点着鲜红的唇色,却和苍白起来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白脸红唇,我这个样子……嗯,适合去拍惊悚片。”她扯着嘴笑了笑,做出了张牙舞爪的动作。
云无月默不作声地捏紧了她的肩膀,一点灵力渡了进去。
可似乎又恢复到那日的样子,涌入桑梧体内的灵力根本留存不住,只溢散而出,化为盘旋的光点。
“算啦,没用的,”桑梧语气轻松,点碎了飘到眼前的紫色光团,“我还有点时间……应该能撑到宴席结束,总归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炸烟花。”
云无月:“……”
桑梧转头打开妆奁,里头放着一支金簪,是谢柔给她的。
大婚之日,戴上正好,她插在脑后的发髻上,对着铜镜轻轻笑了。
“这个脸,再抹点胭脂就能遮住死气了……”桑梧凑近了铜镜,在两颊拍着红晕,“嗯,好看!”
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乍起,是屋外点燃了爆竹。
“啊,快要迎亲了!”桑梧忙对着镜子左右一照,瞧着没大碍才拿过红纱,往头上一盖。
吱呀一声,门开了。
“小缨子?”
来人却不是迎亲的北洛,而是捧着大捧鲜花的岑缨。
“我来送花!”岑缨笑得眉眼弯弯,她将手里大团的花放在桌上,“这是魔潮之后鄢陵留下来的花种……寓意‘天长地久’,我给你送过来啦。”
桑梧掀起盖头,凑过去瞧了,摸了摸柔软的花叶,“真好看……”
“谢谢。”她转头对岑缨笑。
天长地久……倒是很好的寓意,可惜了。
“不客气,”岑缨摇着手,往后一站,左右瞧着她,眼光都湛湛,“小桑姑娘今天真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
桑梧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扮,摇头道,“仙女就算了……”
“虽然我没见着过什么仙女,但我觉得小桑姑娘也是顶漂亮的。”
岑缨毫不吝啬的夸赞,让是桑梧有些不好意思。
“迎新娘——”
屋外忽然响起了司仪的高喊,紧接着便是房门被敲响的咚咚声。
“是北洛,他来接亲了!”岑缨笑着,眼珠一转,却是堵在了门口,她回头对桑梧道,“小桑姑娘你等着,我去拦一拦北洛,要结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岑缨嘿嘿地笑着,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儿。
“你想进来么?”
一身红衣的北洛挑着眉,“自然。”
“要进来可不容易,”岑缨笑着,挡住了门,“依着规矩,新郎要接人,可得过了守门人这一关才行。”
北洛也不忸怩,直接问,“怎么过?”
“你先唱首歌听听?”岑缨笑眯了眼,似乎很想看北洛为难的样子。
北洛:“……”
就在他犹豫怎么开口的时候,被岑缨按着的房门忽然大开了。
门内的云无月表情淡淡,她按住了岑缨的肩,冷声问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北洛:“?”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云无月重复了一遍。
“……北洛。”他微微蹙眉,感觉十分奇怪。
“好了,守门人这一关已经过了,”云无月拉着岑缨往边上一退,“你可以去接人了。”
岑缨一愣:“哎?”
北洛虽然觉得奇怪,可一眼便望见了内里站着的红衣姑娘,皱起的眉毛复又平展。
奇怪与否都可以不论,接着新娘才是正事。
他不管太多,只迈入屋中朝桑梧走去,嘴角上翘,是压不住的笑。
一步步接近,直到站在她眼前。
桑梧透过盖头的红纱看着眼前人,是颀长的一身暗红长袍,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和高兴。
他伸出了手,语中带笑,“我来接你了。”
桑梧有些恍惚,这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四千多年前,缙云曾想着能对她说出,可永无后续,如今由北洛来说,也算了却执念。
“怎么傻愣愣的?”北洛微微一笑,主动去拉桑梧的手,“我们该去大堂了。”
“……好。”桑梧反手握住他,脸上也浮起了笑。
北洛轻轻握着那只柔软温热的手,带着她往屋外走。
“哎……”岑缨想说什么,却被云无月按住了肩。
眼见着两人离开走远了,岑缨才奇怪地问云无月,“就这样让北洛走了?”
云无月垂着眼,淡淡说,“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
“什么时间不多了?”
“她的时间。”
……
从房间到大堂,并不远,穿过一小段回廊就能到。
“小心,有台阶。”他轻轻捏了掌心的手,开口提醒。
“我看得见,这盖头就一层纱。”桑梧指着头上的红纱,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却抬脚的瞬间身子向里一斜,差点摔了。
好在北洛抓得紧了,他将人扶正了,“谁刚才说看得见的?”
“是啊,秒打脸……”桑梧自嘲着,红纱下的脸却泛着白,她攥紧了衣角。
生机流逝得太快了。
“人来了!人来了!”
“北洛果然是长得精神啊……”
“新娘子也好看!”
刚至大堂前门,人群的议论声便嗡嗡地炸响,桑梧摇了摇脑袋,努力压下了一丝眩晕感。
站在门口的,是充当司仪的矮胖妇人,她满脸喜气,此时高高扬起手,尖着嗓子喊,“新人入场!”
“门槛。”他小声提醒着,替桑梧提起了一角裙摆。
桑梧低声应着,迈入了步子。
在正中站定了,北洛才松了手,和桑梧一人一头,拿了红绸。
“吉时到——”作为司仪的矮胖妇人继续高声喊着。
“一拜天地——”妇人拉着调子,高兴地说着吉祥话,“此情长久不衰!”
斜地吹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人有些冷,她尽力稳住身子,正对着大开的门扉,微微弯下腰。
“二拜高堂——此爱绵绵无绝!”
桑梧又转了回来,对着端坐在上首的谢柔和曲寒亭弓下了身子。
“夫妻对拜——”
最后一拜,相对而立,她看着北洛,郑重地倾下腰。
“此生执手共老——”妇人最后一句祷词说毕,宾客们热烈地鼓起了掌。
这一拜,便是夫妻礼成。
紧接着,门外骤然放响了鞭炮,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混杂着人声,喧闹又喜庆。
“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
“你少喝点,醉了我可不管。”
“严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哎呦,桑儿,这个你可不能吃,让你爹给你夹个肉……”
“云无月你不吃东西吗?”
“……”
不同的人声话语冲入了耳朵,桑梧垂着眼睫,有些高兴,眼圈却红了起来,红纱之下,是簌簌滚落在颊边的眼泪,可是隔着盖头,没有人看得到。
但愿此情长久不衰。
但愿此爱绵绵无绝。
但愿此生……执手共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