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笑》能霞

79、第 79 章

　　看着轩辕瑾决绝离开的背影，百里晗彻底绝望了，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轻易绝望的，事实上，她也从未绝望过，哪怕是在对于爱情的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的憧憬全都破灭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心痛，而不是绝望，可此时，落在这样一个只闻落叶之声的地方，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活着了，可那活不下去的念头还是会如浑水猛兽般袭来，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她吞没。
　　百里晗瘫倒在地，仰面望着星空，她这双从不流泪的眼睛里浸出了泪水。
　　以前，失去爱情还可以有权力，其实，权势富贵，总是可以安慰一个人的灵魂的，可现在，真正称得上是一无所有，就连性命，都快没有了。
　　她本想着，即便是失去了权势富贵，至少还有余生，可以去感受生命的温度，也只不过是换个活法而已，百里晗是这个世上活着的，永不言败的那种人。她抬头仰望星河，想在无垠的宇宙中获取智慧，果然不错，苍茫星河让她意识到了人的渺小和心灵的伟大和浩瀚，一颗伟大浩瀚的心灵，是不会轻易言败的，是可以容纳万物的，这万物里，就包括自己的不幸，这样想时，她的心虽仍在隐隐作痛，却不似先前那般不可控制。
　　在平静下来之后，百里晗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出去。她知道，天下烽烟四起，一场恶战已是在所难免，到时候，只要皇上一离开中都，自己的命便捏在了别人手中，生死难测，因此，必须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破釜沉舟，尽力一试。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就在这时，冷宫破败的宫门吱呀一声开了，在朦胧的夜色中，只看得到一人身着黑袍，黑巾覆面，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口，有如鬼魅，可这时的百里晗已经忘记了害怕，她优雅地起身，迈着从容的步子朝那人走去，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她的衣襟上，像是一把把的刀子，要划破她的身体。
　　百里晗问道：
　　“来者何人？”
　　声音从容镇定，不怒自威。
　　来人仿佛被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女子浑身的霸气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调匀呼吸，才开口道：
　　“我是来救娘娘出去的。”
　　百里晗道：
　　“你我非亲非故，何故冒这个险？”
　　来人道：
　　“是娘娘的一位至亲托我，务必要救出娘娘。”
　　百里晗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我的族人皆被轩辕瑾所杀，还哪里来的至亲？”
　　来人又说道：
　　“不管娘娘信与不信，跟奴婢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却只有等死的份，请娘娘三思！”
　　百里晗一言未发，只是示意来人前面带路。
　　她们沿着重重宫墙，走了很久很久，汗水湿透了百里晗的衣衫，嗓子干得仿佛一开口就会哑掉，可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吭过一声！来人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转身对百里晗说道：
　　“娘娘，要不歇会子再走吧？”
　　百里晗声音沙哑，艰难地开口道：
　　“不用了！我想，此时，轩辕瑾已经开始大肆搜捕了！要是落在他的手里，想活着，就难了！”
　　来人道：
　　“好！就听娘娘的，继续赶路！”
　　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宫，穿过层层密林，走过的地方有村庄，有集镇，最后，在一处荒芜的寸草不生的石崖前停住了脚步，来人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山崖竟裂开了一条缝，这缝仅够一人通过。来人在前，百里晗在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那条石缝在她们背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周漆黑如墨，只有这一条甬道泛着白色的光。
　　来人道：
　　“娘娘，你一定要小心，只能走这条甬道，双脚千万不可踏入两旁的暗夜中去。”
　　百里晗依言而行。从声音判断，来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一路走来，她一直都对自己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颇恭敬，百里晗心中的顾虑也就打消了不少。
　　在甬道的尽头，老妪示意百里晗停下脚步，她向着眼前的无边黑暗深行大礼，说道：
　　“主子，奴婢将皇后娘娘带来了。”
　　此时，极大的好奇心驱散了身体的疲劳，百里晗竟不觉得累，她心想，这老妪自称奴婢，莫非是皇宫中人，那么，她的主子又会是谁呢？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道同样苍老的声音响起：
　　“带她下去休息吧，这些天，就让她暂居此处。”
　　这道声音虽温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威严，百里晗觉得她好像是在哪听过，却着实想不起来了。
　　老妪道了声：
　　“是，奴婢知道了。”
　　又转身对百里晗道：
　　“娘娘请！”
　　这是要带她离开的意思。
　　百里晗岂是肯善罢甘休的人，她执意不肯离去，大声问道：
　　“不知前辈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苍老温和的声音说道：
　　“我救你，是因为你必须活着，你活着，我才会少些遗憾！”
　　百里晗道：
　　“你是姑母吗？”
　　身旁的老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般安静沉重。
　　“你这般聪明，又何必多问！”
　　这苍老温和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一旁的老妪拉着百里晗的衣袖，说道：
　　“娘娘请吧！”
　　百里晗一把甩开了老妪，不依不饶地说道：
　　“既然是姑母，为何不肯与我相见？难不成是你觉得你的儿子灭了百里一族，你无颜见我？！”
　　那老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求道：
　　“奴婢求娘娘别说了！”
　　百里晗不为所动，执意不肯离去，咬牙切齿道：
　　“晗儿请姑母给我一个回答！到底是为什么？！”
　　突然，眼前亮了起来，黑暗散去，百里晗有些不适应这刺眼的亮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她调整好视线，定睛一瞧，却是惊叫出声！
　　“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她面前的这个人，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单手支颐，安静地坐着，可是那张脸上，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一无所有，那只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可百里晗竟从这张面皮上，读出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突然就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
　　“你，你真的是姑母吗？”
　　那老妇轻轻点了下白发苍苍的头，她的一头白发被巧妙地挽起，别着精致的发钗。
　　百里晗无法平息内心的悲恸，双膝跪行到老妇身边，问道：
　　“姑母，你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妇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百里晗的头，说道：
　　“百里家的女子，即便是死了，也是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我百里家九死一生，为轩辕皇族打下天下，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我，死不瞑目！我百里家的女子，皆为女中豪杰，世代贵为皇后，为轩辕江山呕心沥血，却备受冷落，我，死不瞑目！所以，我才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见你！我要你做这天下之主，否则，我永生永世，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说完，她就跪倒在了百里晗面前，道：
　　“晗儿，姑母求你了！”
　　百里晗泪流满面地望着眼前的老妇，曾经贵为皇后的女人，这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脸，她用尽一生的力气回答道：
　　“我，答应你！”
　　老妇缓缓起身，对着身后的老妪说道：
　　“蒲妈妈，定要助她成功！”
　　说罢，一脚踏进了甬道旁无尽的黑暗！
　　蒲妈妈大叫一声：
　　“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啊！”
　　百里晗双拳紧握，仰天一声长啸！
　　她自幼父母双亡，遍尝人情冷暖，幸赖得姑母照拂，才免去了许多忧愁，后来，因与轩辕瑾年龄相仿，被选入太子府为妃，本想着日后有表兄照拂，从此便可过安心舒适的日子了，再也不用日日算计，时时留心，可谁曾想，表兄因她而痛失所爱，怀恨在心，其后，虽顺理成章做了他的皇后，可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百里晗面对无尽的黑暗，在这极度的悲伤与安静中，细思自己走过的路，转眼，已是半生，这半生，她总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叔伯舅父及堂兄弟姐妹们表面对自己亲热恭敬，实则是要借助她的权势；与表兄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更别说疼爱怜惜了，细细想来，这半生，也只有姑母一人，是诚心待她的，她们同为百里家的女子，同样胸有城府，不甘居于人下，却也同样孤独，如今，她死了，这世上，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
　　可是，万人之巅，本就是个孤独的所在！
　　百里晗豁然起身，吩咐道：
　　“蒲妈妈，这里太黑了，把灯点着吧！”
　　“是。”
　　蒲妈妈走到一处石壁旁，转动机关，顿时，四面石壁上出现无数只长明烛，将石室照得通亮，原来，这石室就在甬道的尽头，甬道两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方才，在一片漆黑中走过甬道，倒是没觉得怕，此时再看，却有些后怕了。
　　甬道的另一边，一人一身灰袍，一张脸上什么都没有，他的脚步极轻，若不是寒月一直盯着甬道看，断然不会发现此人正在朝石室的方向走来，蒲妈妈一见此人，便双膝跪地，恭敬道：
　　“无面师傅，您来了。”
　　语气中有难掩的悲伤。
　　无面淡淡地问道：
　　“你的主子呢？”
　　蒲妈妈回答道：
　　“主子，主子她跳下了这万丈悬崖！”
　　说罢，不禁嘤嘤啜泣。
　　无面猛然转身，浑身颤抖着问道：
　　“你，你说什么！”
　　蒲妈妈泣不成声，说道：
　　“主子心愿已了，不愿再苟活！”
　　无面仰天哈哈大笑，那悲凉凄惨的笑声在空荡的石壁间回荡，闻之令人肝肠寸断！百里晗不由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她，是真的不想再听这人间最凄惨的悲鸣了！
　　可无面那发自肺腑的悲鸣还是穿过她的双耳，直击灵魂，只听得他喃喃自语道：
　　“瑶儿，瑶儿，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等我来呢！你曾救我性命，我愿终身为你驱使，瑶儿，你可知道，没有你，无面无力再在这世间苟活了！瑶儿，就让无面陪着你吧，这是我此生唯一的请求，还望你千万莫要见怪！”
　　说罢，一脚踏进了万丈悬崖。
　　蒲妈妈吓得惊叫一声，无声哭泣，百里晗走到悬崖边上，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轻声说道：
　　“去吧，去吧，无面先生，她一生孤独，有你舍命相随，又怎会见怪！姑母，有无面陪着你，晗儿就放心了！”
　　百里晗对着无尽无涯的黑暗矗立良久，她的双脚踏在了甬道上，发下重誓，即便片甲不留，也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