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九亭云

6、永安山庄

　　卫述虽猜测到永安山庄的道士要夺生魂，却不知道他们准备用这些生魂做什么。

　　变故发生在月圆之夜。

　　半旬后，许是酝酿的时间到了，一银发道士使人带走阿钰他们。

　　已有数日未出洞门的阿钰终于得以行动，同行的姑娘面无表情，按着道士的指令行动，阿钰便把自己装得和她们一样，伺机逃跑。

　　即使他们失去意识，道士也没有放松警惕，派数个家丁看押这群少女，将人带到一座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放着一口炼丹炉，火烧正旺，丹炉四周站着五位道士，阿钰的双腿如灌重铅，难以行动，他们不会是要把她们丢进去吧？

　　死亡的恐惧叫少女们回过神，一个个满脸惊恐的注视丹炉，开始按捺不住的想逃，看守他们的家丁怒斥，将仓皇而逃的少女抓回，绑上，其他人更是不敢动。家丁抓住那个逃走的少女，只见一个道士在她额上贴了一道符咒，她顿时不再挣扎，仍有家丁把她丢进炉中，痛喊了几声后，便没了声音。

　　卫述面色凝重，心下大惊，这群道士竟是要将她们炼成玄阴傀儡。古书记载，玄阴傀儡是活傀儡中最低级的一种，此类傀儡以活人为饵，以咒法逼出生魂，再夺去这人的七情六欲，将灵魂永生永世的禁锢在傀儡身之中，化作玄阴傀儡。它们如常人一般，行动灵活，又似傀儡一般没有喜怒哀乐，一生为主人驱使，直至毁灭。

　　其制作方法，残忍至极，却又无比艰难，早些年京城一位傀儡师曾造出过活傀儡，后来被世家讨伐了，这世上，便没有人知晓它们的炼制方法了。

　　没想到永安山庄这群道士，竟在试图炼制。

　　也没想到，这小水鬼生前是玄阴傀儡的失败品。

　　五位道士齐齐起身，左手执符咒，右手握剑，以特定的阵法走动。方才首个逃跑的姑娘被推上单炉，她拼了命的挣扎，缺见银发道士拂尘一挥，她竟放弃挣扎，乖乖自己跳进丹炉，随后传来凄厉的哭喊。

　　其他人已被吓得失去的行动能力，身子却忍不住的颤抖。突然，哭喊声停止，随之传来的是咚咚的撞击声，炼丹炉在刹那间破碎，五个布阵的道士受此波及，炉内火焰喷溅到他们身上，场面一时大乱。

　　姑娘们趁乱撞开守着他们的家丁，四处逃窜。阿钰也趁机逃跑，慌不择路下，一双手自树后伸出，阿钰大惊，惊呼声被那人捂住。

　　“阿钰！阿钰！是我！”此人竟然是宋琪瑞。

　　原来，阿钰离家半月都未给过家中一封回信，从镇里回来的人也说，镇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陈姓人家要招丫鬟，阿钰爹娘才惊觉被骗，慌忙报官。

　　宋琪瑞不负众望成了状元，在家中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许多。他同家中说起提亲此事时，却过程坎坷，却也得到了宋父的首肯。宋琪瑞高高兴兴的去带着人去阿钰家提亲，惊闻此事，坐立难安，思虑一夜之后，便沿着阿钰他们离开的路一路打听，怎知真就打听到了，天临城的永安山庄近日新买了一批丫鬟。

　　也是非常凑巧，因为要炼制人偶的事，永安山庄的人手基本都在后院阿钰他们那里，宋琪瑞正好趁乱混入，躲在院中伺机行动。

　　阿钰又惊又喜，抱着宋琪瑞不撒手:“我还以为要死了……”

　　宋琪瑞很心疼，他看到阿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哽咽难言，可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家丁还在四处搜寻逃跑的少女。

　　虽然早已知晓结局，可亲眼所见，卫述还是不忍，他希望宋琪瑞能带着阿钰逃走。

　　宋琪瑞借着招纳家丁的名义混进了永安山庄，摸熟了山庄的地形，他带着阿钰避开家丁的追捕，逃进山脚一座已荒废的天女庙。宋琪瑞向来体弱，连日的奔波早已掏空他的精力，才走至山脚，他便已走不动。而阿钰也因为身上的伤痕和咒文的影响，精神衰弱，他们被迫在庙里歇脚。

　　“过完今夜，我们就去城里报官。”宋琪瑞说。

　　这座天女庙废弃已久，盗贼们把天女神像周身的金箔也刮走了，留下一具空壳。阿钰在神像下方发现盗贼凿开的一个洞口，便带着宋琪瑞钻了进去，两人窝在里头，又拿稻草挡了，才觉得安心。

　　害怕被追捕的家丁听到声音，阿钰和宋琪瑞不敢说话，只紧紧地抱住对方，宋琪瑞看到阿钰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心里就像被人拿小刀刺了一般，隐隐作痛，他恨不得去把那群拐子杀了。

　　连日不得安眠，在宋琪瑞的怀中，阿钰才终于放下心来，沉沉睡去。怎料睡到半夜被宋琪瑞推醒，宋琪瑞嘴唇发白，微微颤抖，他哑着声音说：“阿钰，我有些渴，你帮我寻些水来好吗？”

　　“你往后门走，再沿着西边，那里有条河，干净的。”

　　“你......快些去，我有些难受。”

　　阿钰不疑有他，从神像里头钻了出去，回头安慰：“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宋琪瑞突然拉住阿钰的手，却又立马松开催促：“快些去吧，往西边走。”

　　阿钰关心则乱，卫述却看得清楚，宋琪瑞是在故意支走阿钰，带着他这个病秧子，阿钰逃不远，他留在这拖拖时间也是好的。从前宋琪瑞连村里的小胖子都害怕，被骂窝囊，如今这个窝囊的男人却愿意拿命来救阿钰。

　　阿钰按着宋琪瑞的指示出了天女庙，一路往西边走，可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宋琪瑞说的那条河，也没有听到水流的声音。阿钰顿时反应过来，宋琪瑞是在故意支走她，他怕是听到永安山庄那伙人的声音了，可他已走不动，只能使计支开阿钰。

　　要回去救他，要救他。

　　阿钰拔腿就往回跑。

　　卫述恨不得自己现在有实体，可以拉住阿钰。

　　他既拿命来为你争取时间，你又何苦浪费，白白的又搭上一条命。

　　阿钰自是听不到卫述的声音，她不觉疲惫也感觉不到疼痛，一心只想跑回去救她的宋大哥。

　　卫述哀叹，可转念一想，如果庙里那人是姜絮，卫述定然也会奋不顾身的回去，大家都一样。

　　若是换成姜絮......哦姜絮不会，她会听话的立马离开，养好身子搬来救兵把山庄灭了替他报仇，反正他俩之间不会有什么你走不我不走的情节。

　　这样一想，还是姜絮可爱些，卫述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

　　不出卫述所料，阿钰跑回天女庙的时候，天女庙已是空无一人。

　　“宋大哥？”阿钰不顾会被追兵发现的危险大喊，无人回应。

　　他许是藏起来了，又或是去找我了。阿钰安慰自己，又缩进他们原本藏着的神像，等着宋琪瑞回去。

　　阿钰在庙里等了一天一夜，没有等来宋琪瑞，却等来了庄里的人。

　　他们再度抓回阿钰。

　　阿钰被扔在院子里，只见一衣着褴褛、血迹斑斑的男子被带上来，身形肖似宋琪瑞。只是这名男子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肉，披头散发，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可阿钰与他相知相熟，又怎会不认识，他一被拖上来，阿钰就认出了他。

　　阿钰高声哭喊：“宋大哥？”

　　男子身子颤了颤，却拼命的低下头躲避阿钰的视线，也不肯出声。一白发道士揪住男子的头发，叫他仰起头，让阿钰看清他的模样，是宋琪瑞，却又不是宋琪瑞，他身无完肉，就连那张脸，都是血迹模糊。

　　宋琪瑞看见阿钰，神色惊恐，不住的对她摇头哭喊，嘴里却只能发出“嗯啊”的声音，不能言语。模模糊糊的，阿钰依稀能听出，他在叫她快逃。

　　他明明为她争取了时间，怎么还会被抓回来呢。宋琪瑞朝阿钰拼命摇头。

　　阿钰挣扎着想要过去：“宋大哥！宋大哥！”

　　家丁死死的抓住阿钰，不肯叫她过去。

　　只听那道士朝她笑吟吟的说：“你看，本该是你来受的，却叫他来替你了。”

　　阿钰痛斥道士，将毕生所学所有用来骂人的话语都用上了，可那道士还是笑吟吟的模样，丝毫不受影响，她又凄声哀求，无人理会。

　　他们本该相对寻常夫妻一般，成婚、生子，他教孩子们识字，她洗衣做饭，过着天底下最普通却又幸福的生活。

　　怎么，会到如今这步。

　　阿钰痛苦地哽咽:“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道士像听什么什么笑话一般嗤笑出声，他把宋琪瑞拖到阿钰面前，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宋琪瑞不忍让阿钰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痛苦的挣扎。而阿钰想要抱住宋琪瑞，却家丁死死押住，无法动弹。

　　他们近在咫尺，对对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看看，你拖延时间想救的傻丫头自己回来了。”

　　“你白白的送了一条命，值吗？”

　　道士哈哈大笑，在那笑声回荡在阿钰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叫她，杀了他们，声音凄厉，宛若鬼魅。

　　道士见时机到了，挥手把宋琪瑞扔在地上，以木剑挑起符纸，火焰突起，道士将木剑刺入宋琪瑞腹中，剑上火焰顿时被引到宋琪瑞身上。无法言语的宋琪瑞痛得呻▎吟，不住的在地上打滚。阿钰挣扎哭喊，眼睛仿佛被火光灼烧，刺痛难耐，她喊得嗓子发痛都无人理会。

　　直到，宋琪瑞不再挣扎。

　　家丁这才放开阿钰，可这时的阿钰已然恍惚，她瘫在地上，失神的望着宋琪瑞尸首的方向。

　　“着火了……”阿钰呢喃。

　　杀了他们。那个声音又在阿钰耳畔响起。

　　“要水……”阿钰却没有理会，她环顾四周，她想宋琪瑞被烧了，要用水扑灭才是，“水……水……”

　　阿钰看到了院内的池子，突然笑了起来，没待家丁和道士反应过来，阿钰一头栽进水里。池水冰凉，阿钰却觉温暖无比。

　　我可以救你啦。
　　小书生。

　　刹那间天崩地裂，梦境散去，卫述自梦中醒来，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