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戏》九亭云

7、来世

　　直到看到最后一幕，卫述才明白，为何宋琪瑞那么容易就找到了阿钰，又为什么只有他们能逃出庄子，其余姑娘都被抓了回去。

　　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给了冰天雪窖里的你一束温暖的小火苗，又生生的将它掐灭在眼前。

　　阿钰她们来到永安山庄后，派嬷嬷检查过她们身子，发现阿钰已然不是处子之身。

　　永安山庄那群糊涂道士，也不知道从哪瞎看来的秘本，说非处子之身魂魄已经不纯净，不能炼制玄阴傀儡。永安山庄庄主本想杀了她，吸取精气或者卖到勾栏妓院去。

　　正在这时，有人察觉到宋琪瑞的追踪，银发道士胡子一捋，又从那本瞎看来的秘本找出方子，定了另一个计划——把阿钰做成厉鬼，为他们所控。

　　于是，庄里的人故意放出消息，引宋琪瑞来相救，又故意放松警惕，让他带走阿钰。待给了他们二人一点甜头后，布局抓回宋琪瑞，好生折磨一番后才去天女庙抓回阿钰，在阿钰面前把宋琪瑞折磨致死。

　　若阿钰没有回头，自天女庙逃走，暗中监视的人也会立马抓回他。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永安山庄的视线。

　　他们刻意做了这个局，目的是让阿钰含恨死去，以炼做厉鬼。哪知如此巧合，琴娘送的护身符在最后一刻化去了阿钰心中的怨恨，没叫恨意侵蚀她的魂魄，才不至于叫阿钰在死后都受着永安山庄那帮人的操纵。

　　阿钰虽死，却未能化作厉鬼，反倒失了死前记忆。永安山庄的人将阿钰的尸身打捞上来，发现未能炼成厉鬼，便将她的尸首找了条河扔下去。阿钰顺着河流一路向下，来到了丞阳河，又误打误撞的上了柳氏的身。

　　至于宋琪瑞的尸首位于何处，卫述没能从阿钰的梦中看到，大概也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埋了吧。

　　宋琪瑞一介书生，生性软弱，连村里的小子都敢扔石子欺负他，可却敢为了心爱之人只身潜入永安山庄，更把自己置入险境，以命相救，只为叫阿钰逃出山庄。

　　若不是阿钰被拐，他们或许会，一世长安，厮守一生。

　　原以为是个有情人变怨侣的故事，却原来是这样可怜。
　　卫述倒宁愿这是个怨侣的故事，虽两地相隔，却也能各自安好，何至于此。

　　从阿钰梦中回来的卫述处在沉思之中，久久不能平静，也没有感觉到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的姜絮的怒气。

　　“不是说一个时辰？”姜絮盯着卫述，问。

　　卫述还陷在阿钰和宋琪瑞的悲苦之中，一见姜絮面色不善，立马牵起她的手哄道：“阿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挺可怜的。”

　　这话一出，桑茹忍不住凑上前去问：“卫先生，你都看到了什么啊？”

　　卫述便和桑茹他们说起了阿钰的故事，讲到宋琪瑞为了让阿钰逃命留下引开追兵时，桑茹泪眼汪汪，再说到宋琪瑞阿钰两个人怎么死的时候，桑茹更是忍不住开始痛哭，直骂那群臭道士不是人，连桑大也面带不忍，说要找村里人帮忙打捞阿钰的尸身，厚葬她。

　　姜絮和桑茹他们的关注点却不同，她想的是那伙道士在做的玄阴傀儡，阿钰她们定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再加上那道士看来的秘本有误，定然会失败，也不知道前前后后要祸害多少人。

　　卫述见姜絮蹙眉沉思的模样，便知她在想什么，他戳了戳姜絮手心，低声说：“回去我再与你详说，现下先料理阿钰姑娘的事吧。”

　　姜絮应了，才入梦归来的卫述耗了不少精力，唤醒阿钰这件事便交给姜絮。

　　此次的唤醒又与先前那次不同，先前是直接以柳氏的躯体唤醒，现下却要将阿钰从柳氏体内逼出，让她发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而卫述却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阿钰，她死前发生的那些事。

　　那样的事在经历一次，也未免太叫人绝望了。

　　“再痛苦，还不是一碗孟婆汤的事。”姜絮不懂卫述的犹豫不决，她很干脆的就准备唤醒阿钰，愿不愿意记起从前当个明白鬼，全看阿钰自己的选择。

　　姜絮施法将阿钰逼出柳氏体内，只是阿钰的魂魄还不信，依旧在与柳氏自身的魂魄做斗争，柳氏发出痛苦的呻|吟，突然，只听一声凄厉，柳氏身体一震，复又跌下。

　　阿钰被从柳氏的身体中逼出，痛苦难耐，一时竟以为姜絮是要害她的凶手，龇牙朝姜絮扑去，却见姜絮侧身避过，自匣中取出九鼎悬丝缚住阿钰的魂魄，阿钰被缚，生前被人逼迫的记忆纷纷涌上，她费力挣扎，又发出吼叫，声音沙哑凄厉，在这间小小木屋中回荡，叫人不寒而栗。

　　眼见阿钰痛苦的挣扎，面色狰狞，恐成厉鬼，卫述突然朝阿钰大声喊：“阿钰！宋琪瑞在等你。”

　　一听宋琪瑞的名字，阿钰立马安静下来，她愣愣的重复宋琪瑞的名字。

　　“对，他在等你。”卫述慢慢靠近阿钰，缠着悬丝的右手藏在身后。

　　“宋大哥......宋大哥......”阿钰呢喃。

　　卫述则继续哄骗：“听到了吗？他在唤你，他在等你回去。”

　　在卫述哄骗阿钰的时候，姜絮见机行事，将一符纸贴到缚住阿钰的九鼎悬丝上，阿钰这才彻底安静下来。

　　“阿钰，你可记得你因何落水？”卫述安抚阿钰的情绪，慢慢的诱导她回想生前的事。

　　阿钰摇头，仅有支离破碎的片段闪过脑海，她记得宋琪瑞去救她了，后来她去取水，再之后的事她便想不起来了。

　　卫述虽不忍阿钰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噩梦，却还是将他所知的一一告知阿钰，出乎意料的，阿钰听完之后很平静，不哭不闹，只问了一句，宋琪瑞如今在哪。

　　卫述没有通天的本事，更没法去阴曹地府查人魂魄的户籍，可看着阿钰的神色，卫述编了一个谎言骗她：“他在等你一同入轮回，今世纵然命途坎坷，来世却是个状元郎，你们来世可以做对好夫妻，一生安顺，平安喜乐。”

　　“一生安顺。”阿钰笑了，神色悲戚，摇长叹，“下一世，不要遇到我了。”

　　阿钰觉得宋琪瑞的不幸因她而起，她已经把他这辈子毁了，不能让他下辈子都不能安生。今生若没有她，他定可以高中做个状元郎，迎娶娇妻，仕途平顺。是她害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闯进他的生命。

　　“阿钰。”卫述凝视着她，正色道，“我在你梦中见过那段回忆，你可知，宋琪瑞最后说的是什么？”

　　她摇头，呆愣回望。

　　“他说，来世再见。”
　　若有来世，他必金榜题名，以聘雁相赠，十里红妆迎她入门。

　　阿钰泣不成声。

　　卫述带着姜絮他们走出小屋，给阿钰独处的时间。

　　卫述请桑大召集村里有力气的小伙，三日后的午时在丞汉河集合，帮卫述他们处理这河里的东西，否则和山村的村民怕是会跟柳氏一样，被阴魂附身，被梦魇捆住无法逃出。按永安山庄那群道士的弄法，丞阳河怕是有阴魂不少。

　　“宋琪瑞的尸身也在丞阳河中？”不止卫述好奇，姜絮也不明白，只是屋内阿钰还在，她不好开口问。

　　“他不是和阿钰姐姐死在了一处吗？”桑茹疑惑的看向姜絮，她记得卫述跟阿钰说宋琪瑞在等她，最后他二人是死在了一处的，不懂姜絮问这个问题的意义。

　　却见卫述摇头，“找不到，他们似乎没将宋琪瑞扔下河。我现在倒希望那群半吊子道士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他，别又拿他尸首去做什么幺蛾子。”

　　卫述细细的回想起那座永安山庄，从地形到人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到底没有亲自见过，只是通过阿钰的视角大概走了下，故也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妥。

　　“阿絮姐姐，你说人到底有没有来世啊？”桑茹坐在院里的大石头上，手撑着下巴问。

　　姜絮在想山庄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被桑茹叫到，微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

　　“为什么啊？”桑茹张大着嘴巴问。

　　“活一世就够了。”

　　因为只有一世，才知道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若人人都把愿望寄予下一世，今生的苦难又怎么铭心。唯有如此，才会分外珍惜现下。

　　“卫先生也是吗？”

　　还未回答，就听屋内传来阿钰唤他们的声音。

　　“不，我希望有生生世世，然后每一世，我都要找到阿絮。”

　　丢下这句话，卫述率先进屋给阿钰松开束缚，姜絮望着他的背影，怔愣在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涌出，可她一细想，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了。

　　会不会，有人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屋内。

　　“请先生送我上路吧。”阿钰抹去泪水，盈盈跪下，又转朝桑氏父女拜了拜，为柳氏一事道歉。

　　桑大听了阿钰的故事后，也觉得这是个可怜人，摆手原谅了阿钰，“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卫述抬手在阿钰眉间一点，又念起咒文，阿钰的身子逐渐便透明，直至化作萤火点点，消散在空中。

　　那个巧笑嫣然的姑娘，终于可以去找她的小书生了。

　　卫述给阿钰念了好几遍往生咒，自心底发出喟叹。

　　“去吧，他在奈何桥畔等你。”
　　“来世，做对平平安安，一生无忧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