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谷

10、第九章

　　颜家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从军世家，颜老爷子当兵那会儿是战功赫赫，到了他儿子这一代，却对军区大院的熏陶油盐不进，死活要从商，在餐饮业大展拳脚，成为企业巨头。而等到颜千文长大成了人，不从军不从商，一脚踏进了娱乐圈。
　　颜老爷子每次谈到这事，脸色就要黑上好几分:“这叫什么家道中落！从商就算了，戏子！你看看，这日子越活越回去了！我挣来的荣誉，一个个都不要，一个个都有主见！”
　　尽管老爷子每次都吹胡子瞪眼，颜千文愣是软硬不吃，靠着自己那张光宗耀祖的容貌，打脸似的往家里挣了一筐又一筐的钱，从业第三年的时候，颜千文已经赚得比颜父和颜老爷子都要多了，这才堪堪堵住了他们的嘴。
　　事到如今，颜千文出了这档子事，少不了要被颜老爷子说道说道。
　　夜晚最繁华的基本都是饭店等餐饮行业集中地区，几桌相聚人声鼎沸恨不得掀翻屋顶。
　　如今的颜千文不敢在高峰时段冒险，只能在多重保护之下从后门的直达电梯一路到了自家酒店的VIP包间。
　　锃亮的皮鞋踩上厚实的地毯，酒店顶楼寂静无声，连背景的轻音乐都调到最小的音量。颜千文远远看见守在包间门口的冯乔，脱下外衣点了点头。
　　包间的白漆实木大门厚重异常，颜千文推门的手腕爆起了青筋，冯乔抱着外套站在他后面，伸手帮着推了一把，门慢慢划开，颜千文一眼就看见了正襟危坐的颜老爷子。
　　“……！”
　　颜千文发誓自己一生的动作都没有这么快过。
　　门“哐”地关上，颜千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无声地质问冯乔。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一来就看见……颜老爷子。”
　　冯乔此时怂得就像一只鹌鹑。
　　“进来！我看见你们了！”
　　颜老爷子字正腔圆的一句从厚厚的门那边敲了出来，颜千文噎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正了正衣襟，再次推门走进包间。
　　“哼。”
　　颜老爷子迎面白了他一眼。
　　“爷爷，您怎么……”
　　颜千文今天本来全副武装誓要与越海大战三百回合，可就刚刚颜老爷子这惊鸿一瞥，把他的士气瞥下去一半。
　　“我来看看你是怎么样为一个男人兴师动众的。”
　　老爷子出口就是讽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颜千文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是什么话！只要你还用‘颜’这个姓，你就是我颜家的人！你的事就是颜家的事，代表了颜家的脸面！”
　　“爷爷，您能不能别……”
　　“诶，好了好了……”
　　冯乔在两个人之间完全充当和事佬角色，两头转，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推门进来的越海就显得很突兀了。
　　这爷俩剑拔弩张的架势让他着实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原地站直，不置可否地迟疑了一下:“这是……”
　　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脸上是刚刮完胡子的痕迹，仿佛能闻到剃须水的味道，四五十岁的身材依旧锻炼得很匀称，穿上西装更是笔挺精神。
　　这回颜家爷俩的动作倒是默契了一回，他们不约而同地面向越海站直了身子，脸上带了职业微笑，异口同声:“没什么。”
　　冯乔也终于松了口气。
　　“哟，今儿个是小颜请我吃饭的吧？颜老爷子，您这么想我呢，昨天才见过，今天唱的是哪出啊”
　　越海笑眯眯地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走近了几人，手搭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地开口问着。颜老爷子暗暗掐了一把颜千文的手背，上前一步道:“老了，就喜欢热闹，也喜欢凑热闹。”
　　越海闻言扯唇一笑:“颜老您还差这一顿呢。”
　　他的视线在颜千文那停留了一瞬，又回到了颜老爷子身上，无形地施压。
　　“诶呀，这不是闲着吗。”
　　颜老爷子也同样是两眼一眯刀枪不入，暗中较着劲。
　　“爷爷……”
　　颜千文咬牙低声喊着。
　　颜老爷子头都没回，伸手把颜千文往后按了按，道:“小颜，客人都来了，可以开席了吧？”
　　颜千文顿了有三秒，才勉强哼哼了一声。
　　所有人都落座，服务员以最快的速度上完了菜，齐刷刷退出了包间，还带上了门。
　　门锁咔嗒落下，颜千文的心沉了沉，喝了口闷酒。冰凉的红酒顺着喉管滑下，温热一直烧到了胃里。
　　好巧不巧，这个VIP包间的饭桌是四方的，加上冯乔，四个人以一种疏离冷漠的距离坐着。
　　短暂的一阵杯盘碰撞声结束后，越海终于慢悠悠地抬起头，对颜千文笑道:“小颜，电话里听你迫不及待的样子，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颜千文正拿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一粒花生，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对越海的问话也没有及时回应，直到冯乔挤眉弄眼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撞了撞他的胳膊肘，他才反应过来。
　　“哦……越总……”
　　越海放下了筷子，一脸笑意作“洗耳恭听”状。
　　颜千文沉下了脸色。他心里拼命在叫嚣着“倪如辛”三个字，可是话到了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小颜”
　　越海看他不说话，又微微偏头追问了一声。
　　“嗨，他紧张呢。”
　　等了一会儿，倒没见颜千文回话，颜老爷子抢在前面搭下了话茬。他借势往越海的杯子里加了点红酒，朗声道:“前阵子出了那事，多亏了越总您摆平了，千文总想着表示一下谢意。这不，孩子脸皮薄，说不出口。”
　　这一番“曲解”倒是惹急了颜千文，当即开口辩驳，一拍桌子差点站起来。
　　“爷爷，我不是……”
　　“你看看，这会儿还嘴硬呢。”颜老爷子状似无奈地笑了一声，“越总，我敬你一杯，要摆平这事，可真不容易。”
　　越海闻言笑得越发得体客气，举杯与颜老爷子笑了一下，道:“分内之事，小颜是我们娱乐公司的第一位大牌，这些事，该做的。”
　　“只是让你们损失惨重了些，我这孙子忒不懂事……”
　　“这点损失对我们不算什么，小颜倒也不是不懂事……说实话，他能公开出柜，我打心眼里佩服。”
　　越海说这话不是无缘无故。这些年他一直对外宣称是异性恋，并且家里有位不爱露面的贤妻，可实际上业内人士都知道，越海是个不折不扣的纯gay。
　　随着年龄增长，声誉叠加，他在社会上的地位越来越沉重，要隐瞒的事也就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羡慕年轻气盛的孩子，瞎折腾，名声脸面，什么也不管。
　　“都是年轻人的心性，冲动行事，这脑子一热啊，什么都做得出来。”颜老爷子摇摇头，“就是家里长辈操碎了心，也不见得听。”
　　“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打算，时代变啦，颜老爷子。”
　　中老年人谈话，语气里全是沧桑。颜千文默默听着他们俩打太极，一句话都插不上，酒越喝越少，闷气也越喝越多。
　　终于，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冯乔一直埋头吃菜，假装透明，冷不丁颜千文这样一下，把他吓了一个激灵。
　　谈话戛然而止，一桌子人都默默凝视着始作俑者。
　　颜千文慢慢地抬头对上越海的眼睛，粗声问道:“越总，倪如辛在哪儿您能告诉我吗？”
　　听到这话的越海微微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轻轻放下了酒杯。
　　“咔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