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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自那次聚香楼见面后,这两三月来,李旭也再没见过公孙砚。他好像甚少在樊城出现。想来也是,他身份尴尬,来樊城更是随时都可能遇到像赵立那样的人,又何必来自寻烦恼,以后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她叹了口气。她自小长在军中,性子直来直往,身边也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说个话也吵吵嚷嚷,哪里见过公孙砚这般温润如玉的人,好像一掌下去也能把他拍碎了。这么想着,她又叹了口气。
      “我说,李旭,这气您都叹了了一天了,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儿?”一旁的副将姜友亮道。今天跟着少将军出来骑马闲逛,见她貌似神不守舍,一会发呆,一会叹气,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李旭听姜友亮一问,回过神来,掩饰道:“也没什么。”
      姜友亮知道她没说实话,便劝道:“如果有什么,也跟兄弟说一声,自己憋着也没意思。”
      李旭冲他笑了笑,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却见旁边店里冲出来一个人,正与姜友亮的马撞到了一起,那人手上的东西也洒了一地。“对不住,对不住,大人,对不住!”那人连忙跪下道歉。能在樊城骑马的人,非富即贵,撞上了马,自然也是冲撞了贵人,看那人衣着似是哪个府上的小厮。姜友亮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哪家的下人,急着做什么去?” 那小厮模样的人伏在地上:“大人恕罪,小人是城外杏园的人,急着给主子送药去。冲撞了大人,请大人饶恕!”
      李旭抬头看见店铺的牌匾,正是百草阁。“既是急着治病,那便赶紧去吧。别叫你主子等急了。下回可小心点,没的冲撞了贵人,还误了事。”
      小厮连连应着,赶紧起身步伐匆匆地走了。
      李旭看他走远,问旁边的姜友亮:“杏园是哪家大人的别庄?”
      “可不是别庄。那是朝燕质子的住处。离樊城大概二三十里路,少有人去。”
      李旭心中一动,朝燕质子……公孙砚住的地方?她回头看看那小厮,正小跑着远去。二三十里路,他这么跑,要跑到什么时候?看着是急着回去送药,也不知严不严重?那日看他便觉得病恹恹的,原来果真如此。她当下便做了决断,对姜友亮说:“姜大哥,你先回府吧,我去去就来。”
      “哎?”姜友亮还没反应过来,“你去哪儿啊?”
      “晚饭时分我必定回府,叫我母亲不要担心!”她人已骑着马远去,只丢下句嘱咐。
      姜友亮呆在原地,少将军这是赶着救火去吗?
      李旭追上那个小厮,勒马在他身边停住。小厮立马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李旭问道:“你是去杏园,公子砚处?”
      “正是。”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眼瞟了瞟马上的人,“大人,您是……?”
      “我是将军府李旭,与公子砚有一面之缘,”她解释道,“你把药给我,告诉我杏园怎么走,我替你送去。”
      小厮一愣,“大人,这……?”
      “杏园二三十里路,公子砚不是急着用药吗?你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可是……”
      “不必多说了,把药给我吧。”李旭一弯腰便取走了小厮怀里的药。“杏园怎么走?”
      小厮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道:“出了城门往东,十里处长亭再往北,过了崇福寺便快到了。”
      李旭应了便绝尘而去,留了小厮一人在原地。

      杏园周边甚是荒凉,连农宅也没几户,园后靠着茂密的树林,园前一条窄窄的泥土路。木门上黑色的匾额已经有些褪色,上面“杏园”二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了。李旭下了马,拍了拍门。门内好长时间才有人应道,“谁呀?”
      李旭道:“给公子砚送药的。”
      “来了。”里面应道,半晌,听见开门声。
      里面出来个侍卫模样的人,开门看见李旭,明显一怔,随即单膝跪下去:“少将军!”
      李旭看到他身着藏蓝侍卫服,知道是禁军的兵,便道:“你在这里守卫公子砚?” 说是守卫,自然更加是监视。
      “是。少将军您这是……?”侍卫怎么也想不明白将军府的少主怎么跟这个质子扯上关系的。
      “我正好碰到给公子买药的仆人,顺路便带过来了。”李旭理所当然地道。
      这是顺的哪门子路?杏园偏远,这少将军能顺路到哪去?侍卫暗道,也不敢阻拦,便说:“药就交给下人吧,劳烦少将军特意来一趟。”李旭把药交给了上前的仆役,叮嘱着快些熬制。侍卫见交接完毕,以为这位大神就要走了,准备送出门,不料她继续问道:“公子住在哪里?”
      “呃?”侍卫见她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只好答道:“质子住在南边屋里,过了杏树林便是。”
      “带路吧。”李旭示意侍卫。侍卫只好带着这位忽然来访的“不速之客”进了门。
      杏园不大,进了屋便是一小片杏树林。此时正值早春,满园的杏花如雪,清香阵阵。李旭随着侍卫在林间行走,落英缤纷,彷如仙境一般。没想到园外简陋,园内也别有一番景色。杏花虽小,却也闲淡雅致,正是合了那人的性子。李旭这么想着,转了个弯,便到了那人住的屋子门前。
      “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李旭打发了侍卫,自己走上前去。侍卫行了礼,便要离开。“等等,”李旭加了一句,“我来看公子,还请这位兄弟不要与外人说。”
      侍卫哪敢与少将军兄弟相称,连忙跪下道:“少将军折煞小的,小的知道分寸,请少将军放心。”
      李旭点点头。禁军首领常林春一向与将军府交好,禁军也卖她这个少将军一份薄面。她听了便点点头,表示多谢。心里想道,她来看公子,被有心人听了去怕会对公子不利,图惹事端,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看那侍卫走远,李旭站在门边,踌躇着如何开口。一路快马过来,只想着要进来看他,真的到了门口,才突然觉得唐突,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进这个门了。正为难着,熬药的仆人正好端着碗来了,李旭便接了药,遣了仆人,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的人轻声道,仿佛没力气说话的样子。李旭一听,觉得这人真是病得不轻,赶紧推门进去。室内摆设甚是简单,东面放了张桌子,上面摆了笔墨,一本书反扣在桌上,显然主人还没看完。书边放了支小狼毫,应该是主人习惯边看书边做注。西面一张软塌,中间摆了张棋盘,两边放着软枕。南面便是张床,床前还烧着炭火。早春仍是乍暖乍寒,最是容易得病。李旭进来,忙转身关了门,怕让寒气进屋。
      “少将军?”床上坐着的人声音不大,却也掩不住语气中的惊讶。
      李旭端着药,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怔怔地看着那人。两三月不见,他仿佛更加消瘦。身上披了件薄薄的袍子,初次见时束着的头发披在肩上,修长的手指拿着本书。他脸色更是苍白,唇色竟比门外透红的杏花还淡上几分。“公子砚,”李旭上前几步,把药递上去,道:“李旭唐突,突然来访,还请公子莫怪。公子,赶紧把药趁热喝了吧!”
      公孙砚接了药,放下书,没说什么便一饮而尽。
      李旭见他不说话,接着解释道:“我路上碰到给你买药的小厮,想着你急着用,便顺路带来了。”说罢,讨好地笑笑。
      公孙砚看了她一眼,道:“如此,便有劳少将军了。”她这番话,骗那看门的侍卫尚是不足,怎么能骗过心思一向细密的公孙砚。“既然药已带到,那公孙砚也不好再留少将军。”话语间,已是打算下逐客令了。
      李旭自然知道公孙砚不是好敷衍的,急忙道:“公子莫怪,是我自作主张了。那日相见,是我冒失,未曾为公子考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公子难做了。我自小受父母庇护,没受过什么委屈,何尝知道公子处境艰难。今日难得巧遇公子府上的人,又知道公子正病着,便想着来看看。”
      公孙砚淡淡一笑,说:“那日之事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少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我这里实在不是少将军能长待的地方。还是请回吧。”
      李旭见他还是拒人千里之外,便说:“公子这是不想交李旭这个朋友吗?”
      公孙砚咳了一声,缓缓道:“少将军缺我这个朋友吗?少将军身边自是有达官显贵,才学俱佳之人围绕,对少将军的益处也更大。何必在我这个一无是处的质子身上花如此大的功夫?我也不配在少将军身边做个朋友。”
      李旭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怒。抢过他手中的空碗,站起身来:“在公子眼中,李旭竟然如此不堪吗?”她一咬牙,“我结交人,一向只是唯心而已。我觉得公子气质不凡,与他人不同,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公子说配不配的话,是看不起我李旭吧。如果人与人结交,只说身份高低,是否对对方有益处,未免太过浅薄。李旭虽不善言辞,但也不至蠢笨如此。公子之前怪我不知公子处境艰难,那公子又怎知道我就是只与显贵之人来往的纨绔子弟呢?”李旭正气头上,想着公孙砚大概也不愿见她赖在这里,便躬身作揖道:“公子既然不想被我打扰,那我也不勉强了。李旭告辞。”说罢,便拿着碗出门。
      公孙砚被她一番抢白,怔了怔。他是心思千回百转之人,对着这直来直去的李旭,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这才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想到此处,无奈地出声笑了出来。李旭本来已走到门边,听他笑了,觉得他可能笑话自己,更加羞恼,又加快了几步。公孙砚本想出声拦着,却话还没出口便一阵咳嗽。李旭已然到了门外,听见里面公孙砚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了,便又终究还是没有真正穿过这满园的杏花离去。她回身又跨步进了屋里,看公孙砚弓着身子,好似很难受一般,也顾不得刚刚的疾言厉色,把碗放在桌上,急忙去扶他。“公子病得这么厉害,我看我还是去请个郎中来吧。”
      公孙砚好容易止住咳,抬眼瞧他:“少将军不走了?”
      李旭脸上一红,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撇开眼去:“公子不领我的情,我也不能强求公子。不然我与那赵立,又有何区别?我这就去给公子叫个伺候的人来,让他请了郎中,我也就不赖在公子这里了。”
      公孙砚呼吸渐渐恢复,轻声道:“那赵立又岂有你万分之一。”
      李旭转过头来看他,见他含笑也回望着她。自从相识以来,公孙砚一向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笑意却从未达眼底。这次看着他的笑容,才见他眸子里竟也是繁星点点,闪亮着笑意,面上的线条真正柔和下来,如冬雪初融,让人心中一暖。李旭呆呆地望着,只觉得这一路奔来送药,受了他冷冷的推拒,到这一刻,便也是值得的。
      公孙砚见他不说话,接着道:“方才是我错了,少将军不要放在心上。难得少将军一片赤子之心,是我想得多了。”
      李旭见他认错,也觉得方才过于激动,便说:“公子不必这么说。公子在钟离必定备受冷遇,有些防卫之心也无可厚非。李旭向来不懂礼数,吓到了公子也是我的不是。今天贸然登门,公子就算不让我进来,我也没有话说。”
      “少将军不必道歉。”公孙砚挥了挥手。“请坐吧。”
      话到此处,李旭才正正经经坐到床前不远的八仙桌旁,不再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她看着公孙砚靠在床头,问道:“公子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公孙砚摇摇头:“不过是伤寒。休息几天便也好了。”
      “公子体弱,常生病吗?”
      “偶尔有些咳嗽而已,并不碍事。”
      李旭点点头。“公子在钟离,住了多久了?”
      公孙砚想了想,“今年是第八年了吧。”
      “公子可曾想家?”李旭脱口问道,问罢方觉不妥,正打算弥补,公孙砚却安抚地笑了笑:“无妨。我幼时便来钟离,对父母印象并不深刻。我父皇子嗣甚多,我其实也未多见过几次。我母妃在我来了没多久便已过世了。”
      李旭默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少将军年少便领兵出征,可有跟我朝燕交战过?”
      李旭尴尬地点头,“是有几次。可是如今你我二国已是友邦,希望之后也不会有战乱了。”
      公孙砚知道她只是说给他听,怕他伤心,便道:“少将军不必同情我,你我各为其主罢了,我并不会怪你。”
      李旭向他笑笑:“我知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她看着公孙砚手中拿着的书,“公子病中还看书吗?”
      公孙砚低头也看了看手中的书,是本棋谱。“病中无聊,随便看看。”他说得甚是轻巧,但李旭知道,他住得偏远,质子身份低微,平日里定是无人会来探访。那日在城里碰到他,肯定也是难得出去散心,却被赵立那狗仗人势的废物搅了,想到这里李旭心里一阵难受,便说:“我平日能常来杏园吗?”她瞧了瞧软塌上的棋盘,“不如,公子教我下棋吧。”
      公孙砚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说:“如果少将军不嫌弃,便常来吧。”
      李旭心里一喜,说:“那,一言为定!”
      公孙砚看着她喜笑颜开,便也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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