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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钟离国都樊城外,一骑快马奔入大开的城门,马上的少年一袭红色外衫,衣袂飘飘,路人还没来得及看那骑马人的相貌,便见他飞驰而过,身后一阵劲风,身形仿佛烈火一般,跟着他一路烧去。在樊城最热闹的酒楼聚香楼门前,那少年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往后一甩翻飞的黑发,腰间的宝剑在正午艳阳下铮铮发亮,却不及他脸上的笑容夺目。他眉目俊秀,嘴唇上扬,面上因骑马微微泛起一层薄汗,更添颜色。好一位鲜衣怒马少年郎。路上的行人这时才认出,这是威武大将军的独子,李旭。
      李旭年少便随父亲出征,小小年纪已有军功。将军府手握重兵,威武将军在军中更是威望甚高,而身为将军府独子的他人称少将军,一时间在樊城里也是风头无两。而他为人爽朗随性,不拘小节,从未仗势欺人,处事也一向光明磊落,颇有行侠风范,樊城里巴结他的名门公子自是不在话下,大家闺秀也有不少对他芳心暗许。
      然而,李旭的秘密只有他爹娘以及少数几个将军府的近身侍卫和仆人知道。
      当年李旭的母亲静和公主生下一对龙凤胎,不过其中一个孩子不久便夭折了,于是便只留下李旭。外人皆以为夭折的是女婴,其实夭折的却是男孩。至于李将军夫妇为何要瞒天过海把李旭当男孩来养,至今也没有人与李旭解释过。父母只是说,切记不可与人提起,这个身份说不定以后能救她性命。
      李旭并不明白。她又为什么要这个身份救她性命?她武功了得,兵法也不差,在沙场上尚无人动得了她,难道在这樊城里还有人能随意拿她性命不成?但是对于父母的话,她一向顺从,便也不再追问。
      “哎呀,少将军来啦,里面请!”聚香楼的掌柜见李旭站在门外,忙跑来请她进去。“楼上的雅间给您留着了,就等着您来啦!”
      李旭点点头:“麻烦吴掌柜了。”
      “少将军哪里的话,真是折煞小人。”吴掌柜谄媚地搓搓手,招呼旁边一个伙计,“快,快领少将军上楼去!”
      伙计领了掌柜的话,带着李旭朝楼上走去。
      还没到楼上,便听着上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高声喊骂:“你是什么东西,敢坐爷的位子,你也不看看,爷是什么身份,凭你也配!”
      李旭一挑眉,认出这声音是淮王世子赵立的。她撇撇嘴,哼,这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又来惹事,仗着他父王是皇上的弟弟,便狐假虎威,在这樊城里,没少出风头。她今天倒要看看,谁又触了他的霉头。
      伙计见她往里间走,也不敢拦着,只能在身后跟着,暗想,这可热闹了。
      李旭到了里间,一挑帘子,便见赵立持着折扇,脚边茶具的碎渣还摊着没收拾,显然是刚刚砸的。
      “我道是谁,原来是表哥在这儿。”李旭微微笑道。她母亲静和公主是皇上的幺妹,自然也是淮王的幺妹,与这位淮王世子便是表亲,这一声表哥引得赵立回头望去,见李旭大步跨进里间来。他一向是无法无天,但是对这真正上过战场的表弟确实忌惮三分,脸上缓和了些:“原来表弟也来吃饭啊。”
      李旭点点头,朝桌边坐着的人望去。只见那人一袭白衫,无任何装饰。简单的木钗束发,整个人清清淡淡。他脸色苍白,略显病态,却不掩面容俊秀,眉目如画。李旭心中一动,这人真是漂亮。想到这里,突觉此人是男子,怎可用漂亮形容,虽然没说出口,但还是觉得自己的目光怕是唐突了对方,脸上一红。
      那人目光如水,划过李旭,站起身来,躬身低眉作揖道:“少将军。”
      李旭愣了愣,“你认得我?”
      他淡淡一笑:“少将军说笑了。这樊城里,何人不识少将军。”
      这明明恭维的话,李旭听了却莫名心下惭愧,像是被人抓了把柄一般,连忙也躬身道:“恕在下眼拙,请问先生是?”
      “哼,什么先生。”一旁的赵立冷冷道。”表弟常在军中,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不过是朝燕质子,根本不配与你我说话。”他一脸嫌恶地瞟了瞟那人。
      李旭听了,回望那人一眼。他仍然神色淡淡,对侮辱的话仿佛没听到一般。李旭自然是听说过,朝燕有个质子住在樊城城郊,深居简出,鲜少露面。李旭只知道这质子是朝燕皇帝第五子,名叫公孙砚。身为质子,在敌国自然不好过,这个李旭也清楚。只是从未当面碰到过,如今见了,才知道真是被人欺凌至此,连吃个饭也不能安生。李旭心下薄怒,本来就看这赵立不顺眼,便说:“这聚香楼的雅间空着的多得是,表哥你坐别间又何妨?”
      “哼,表弟啊,不是做哥哥的不讲理。但这可是我一向坐着的位子,今天竟然让个低贱的人坐了,以后还让爷怎么吃饭?”
      李旭听他说得难听,正想反驳,却听见公孙砚道: “世子说得是,是在下扫了世子的雅兴。这就告辞。”
      “诶?这就走了?”赵立轻蔑地叫住正往外走的公孙砚,“这椅子桌子被你沾了,自然是不干净,你也不擦擦?”
      公孙砚脚下一顿,李旭见赵立得寸进尺,上前微微挡在公孙砚身前,对身后的伙计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世子擦桌子?”伙计正要应声,赵立却拦着:“哎哎,有个现成的人擦桌子,干什么劳烦伙计?”说完,居高临下地盯着公孙砚。公孙砚并不推辞,伸手拿了伙计手上的抹布,仔细地擦起桌子来。李旭一向刚正,见赵立仗势欺人,行事竟如此嚣张,心里已经气得要爆发,而公孙砚这个当事人却仍然面色淡然,仿佛不觉得受了折辱一般,一下一下擦得格外认真。擦完之后,又躬身作揖道:“世子请上座。”赵立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嘛。行了,用不着你了,下去吧。以后,别挡着本世子的道。”说罢便大摇大摆地坐了。“表弟,要不咱俩一桌?”李旭此时已是面色相当难看,咬咬牙,说:“表弟今天有事,就不陪着表哥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说罢,也不管赵立答不答话,转身便追着已经下楼的公孙砚而去。
      到了酒楼外,正看见公孙砚。“公子砚请留步!”她几步追了上去。
      公孙砚转身看她追上来,欠了欠身,道:“少将军言重,在下可当不起公子二字。”说罢便要告辞。
      李旭挥挥手,并不在意公孙砚的客套话,有些气道:“公子虽是质子,但也是朝燕王族中人,他们如此欺凌,你为何不为自己争上一争?”
      他抬头望着她,静静地没说话。李旭被他看着,气愤的情绪渐渐平复,倒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正要再问,却听他语气竟淡淡带了一丝嘲讽,道:“少将军以为,在下该如何争?”
      李旭张了张嘴,却已经觉出自己刚才气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一向看不得那些欺软怕硬的,觉得被人欺负就是要反抗,却没考虑他身份尴尬,要如何自处。正想开口道歉,却听公孙砚接着道:“我虽是皇子,却幼时便被送来钟离为质。我父皇有十四子,我不过众人中的一个,平凡无奇,凭什么去争?两国边界矛盾不断,我寄人篱下,众矢之的,已有随时被取项上人头,挂在钟离都城门上示威的觉悟,如今能够自保,已是幸运,实在也不会为了一顿饭赔上性命。”
      李旭听了,脸上已是火红一片,知道自己忍恼了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意的人。她作揖躬身,急急地道:“李旭莽撞,没考虑公子处境,实在……对不住公子。”
      公孙砚见她面色通红,急着安抚自己,眼中赤诚,心下便也不想与她计较。扶她起来道:“少将军言重了。我本不该与少将军抱怨,毕竟将军与我实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李旭见他这么说,心里更是难受,想再说什么,公孙砚已经作揖道:“今日全靠少将军解围,公孙砚在此谢过,望少将军保重。”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李旭怔怔地看着他走了,心下空落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再想要说,那人也不知已经消失到哪里去了。李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有些黯然。自然也是没心情回聚香楼吃饭了,便牵了马往将军府走去。

      回到府上,人还没进主屋,便听见里面怒气冲冲的声音:“李靖,你不要以为你有烈翎军,就可以为所欲为!”
      随即又听见父亲沉稳地回道:“李靖不敢。”
      “哼,”那人继续道,“不敢?!我看这世上少有你将军府不敢的事!不识抬举!”
      听到此处,便见主屋门猛地被拉开,淮王赵明修从里头冲了出来。李旭见这阵仗,心下好笑,刚刚见了儿子,又在这里见了老子。她瞧见赵明修直直向府外冲去,经过她身边仿佛视而不见。她心下对这对父子本就毫无好感,此时淡淡一躬身:“舅舅。”
      赵明修停了一停,冷哼一声,继续抬步出了将军府门。
      李旭也不以为意,走进主屋,正看见父母都坐在里头,便开口问道:“父亲,母亲,这演的哪一出?”
      将军夫妇也没想到她这时回来,微微有些惊讶,显然不想让她看到刚刚那一幕。静和公主上前,拉了李旭的手臂,“旭儿就别问了,我和你父亲自然会处理。”李旭皱皱眉,看了李将军一眼,见他浓眉紧锁,脸上一片担忧之色。“可是,母亲……”
      “来,跟我来看看这几日新添的几匹料子。”说着便拉着她出门去了。李旭回头望着父亲,心中有些惴惴。“母亲,父亲他……”
      静和公主安慰道:“旭儿不必担心,不过跟你舅舅起了些口角,不是大事。”李旭望着母亲平静的面容,心下才稍稍安定。
      李旭被母亲拉着看新买的布料,但是她虽是女儿身,但是一直以男儿自居,对这些锦缎饰物实在没什么兴趣。静和公主看她兴趣缺缺的样子,笑着道:“不喜欢?”李旭连忙说:“不是,不是,这些都好,都好。”静和公主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说:“知道你不爱这些。”李旭红了红脸。静和公主也不勉强,让下人收了衣料,与李旭在长廊中走着。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我还以为你用了午膳,怎么的也要午后才回来。”
      李旭想到聚香楼那一出,回道:“本来也是这么打算,但是在聚香楼碰上了赵立表哥,没了兴致,便回来了。”
      静和公主惊讶道:“旭儿还没用午膳?”
      李旭忙道:“母亲,我不饿。”
      静和公主脸色一整:“胡闹,走,现在就去用午膳。”
      两人说着便回了李旭屋里。用膳的时候,静和公主才问:“在聚香楼碰上了你表哥?”
      “嗯。他正仗势欺人,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李旭答道。
      静和公主叹了口气。李旭抬眼看了看母亲,问道:“舅舅干什么找父亲麻烦?”
      静和公主摇摇头,“你父亲虽在战场上屡立军功,但却不懂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父亲刚正不阿,皇上也看中父亲,背后有小人玩弄是非,皇上该知道父亲忠心,便不会放在心上。”
      静和公主淡淡一笑。“我那位皇兄,生来多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父亲虽然从无反心,却手握重兵。如今和朝燕的战事歇了,皇兄没了倚靠烈翎军的理由,不知会不会心生忌惮,怕烈翎军中只知将军,不知赵王,听调不听宣。”
      李旭心下一惊,道:“母亲,我将军府军功累累,皇上定然能看见我们忠心耿耿。更何况,母亲您是他的亲妹妹,他若不看重父亲,也不会让您嫁过来。”
      静和公主笑着向她点头:“旭儿说得对,是母亲多心了。”她叹了口气,“不说这些,来,多吃些菜。”
      李旭应了,一边吃饭,一边悄悄看母亲,见她虽然面上笑着,却难掩愁容,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她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其他荣华富贵,也不必去求。她又想道在聚香楼遇到的那位质子,她尚且有父母在身边护着,而他却孤身一人,在敌国为质,背后的辛酸也是难为人道。这么想着,心下不禁一阵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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