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心烟雨未散时》长惶

32、三十一。痛则痛矣

　　杂豆儿雪白的底色上除了背上有桔红色和褐色的皮毛，就是左耳边有两小片杂毛挨在一块很像个发卡头饰，四个多月大的它生的一张猫模猫样的小圆脸，俨然一位俏丽的猫姑娘，只是不够文雅。一大早天未亮，它上蹿下跳爬上了后院的栗子树，顺着树枝跳上房顶，轻巧的又跃向另一个房顶，最后跑出了绿水苑的范围。

　　自从两拨贵宾入住宁雨栈和华烟居，韩静就有些忐忑不安，本来就少于出门的他这几日更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仲舫的针灸让韩静疼痛得几度近乎昏厥，好在筱暗江日日陪在他左右温柔呵护备至令他虽身上痛楚反而心生雀跃，竟天天痴傻的盼望着挨针。

　　今日仲舫的针疗已是最后一日，也是时间最久疼痛最重一日。仲舫准备针药时对韩静言明，这十二根金针扎入血脉三个时辰方能拔除，痛楚与前几日相比更胜十分，见他微颤，知他怕痛，便又问道：“韩公子，在下的深寐汤可令人深睡而减轻痛苦，为何你一直不愿服用呢？”

　　韩静摇摇头坚定道：“不用。”

　　“什么不用？”筱暗江掀开竹帘迈进里屋，正好瞧见坐在床沿的韩静摇头，以为韩静不肯接受仲舫的什么治疗，一手安抚的摸摸韩静柔软的头发，另一手握住韩静的手，问仲舫道：“仲医生，可是还有什么良方？这几日针灸小镜忍得辛苦，可想到法子缓解？”

　　仲舫心道，缓解的方法你天天问我可有，我也天天问这位韩公子可愿用，可固执的韩公子倒不领情，宁可吃苦头还不让我相告。抬眼又见韩静微微摇头示意，罢了罢了，于是仲舫也摇了摇头。

　　筱暗江自然又是十分失望，心知这最后一天对韩静来讲最为难熬，揪心不已，紧了紧握住韩静的手。韩静只觉得温热从发梢和手心传来，满满的甜蜜让他有些晕乎乎的，早把接下来要受的疼痛抛在了脑后。心心迷恋之人就在身边关怀如此，韩静只嫌时间太短，又怎么能陷于昏睡，毫无知觉？痛就痛吧。

　　十二根中空的金针中灌入了特制的药汁。仲舫手起针落轻快如蜻蜓点水，可这种比普通针灸用针要粗上四倍的尖利之物深深刺入皮肉时韩静还是痛得身子一抖。那刺痛渐渐从那几点慢慢扩大到周身，直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韩静微微抽搐，痛得脸色惨白。筱暗江坐在床边将韩静整个儿抱起搂在身前。韩静的头靠在筱暗江肩头，身子偎依在他怀里。从初次见面莫名的怦然心动到将一颗心放在他的身上，韩静执拗而痴迷的看着他的侧脸，看他为他心疼。全身的剧痛企图将他的注意力拉离甚至剥夺，这样的折磨竟然硬生出一种坚决，一种无论如何也想与他在一起的强烈念头。

　　筱暗江早就试过用迷音幻术麻痹韩静的痛觉，可也许韩静天生不被这些迷幻所困，心思过于清明剔透，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豆大的汗珠大滴大滴的顺着额头落下，韩静咬着牙浑身颤抖。痛感开始如蚁噬接而如千锥万箭穿体，韩静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轻微的呻吟声溢出喉咙。筱暗江心如刀割，又无能为力，只有抱紧怀中颤动的躯体，细语安慰。

　　两个时辰过去了，韩静好似从水中捞出般，汗水浸湿了头发衣衫。时间过了大半，疼痛陡然加剧，宛如剥皮抽骨，宛如无尽的酷刑，韩静的神志开始涣散，眼光迷离，咽呜着在筱暗江怀中挣扎起来。韩静虽然极力扭动但其实早已痛得脱力，手脚瘫软。筱暗江一手将他托住，一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脸颊，轻声唤着：“小镜，小镜……”心好似被凌迟，声音也随之哽咽起来。

　　韩静的心神纠结于无止的痛，笼罩于无边的疼，却无力逃开。被剧痛束缚的缝隙中，悠悠远远传来的声声熟悉的呼唤侵入进来，似乎在脱离意识下自他心底流出一个低微的回应，“暗江哥哥……”

　　蚊蝇似的这一声轻呼却犹如轰鸣盘旋于耳。筱暗江等了寻了近五年，此刻仿佛万籁俱静，只有这四个字久久不散不绝，他的眼泪终于决堤。“小镜，小镜，唉……，我的小镜……”，珍爱的呢语中，筱暗江轻轻的吻上韩静的唇……

　　“是药三分毒。若似以往日日不离，长久服用，必致内脏衰竭，折寿不下十载余……”仲舫一边为沉睡的韩静诊脉一边道，“那些拖命的汤药就不用再服了。韩公子现在可与常人无异，但还是老话，不可让其心负荷过重，若心脉再堵则命在旦夕。” 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与筱暗江，“我这里有几粒还心丹，若病情有变可以救急。”

　　筱暗江心中虽对仲舫真心感激，但并无好感，他枉有高明医术却在医治过程中加重病患的痛苦，想到小镜不欲生的样子筱暗江就不免暗暗责难。

　　一向被人喻作妙手回春，神仙在世的仲神医出门没几步竟无端的拌了一跤，蹭破了手掌膝盖，可怜的他不知被哪个小鸡肚肠的人给冤枉诅咒了。仲舫爬起来的时候，眼前窜过一花一黑两个矫健的猫影。杂豆儿和白枣儿一道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