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研究所》星显

2、（二）过去已经过去

　　（二）过去已经过去
　　清除记忆临床试验非常成功，至今未发现后遗症状。
　　在此基础上，记忆研究所2号功能正式上线。
　　删改过去。
　　这次的顾客是一位老者。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西装革履，看上去事业有成。
　　很显然，他是自费接受这一昂贵的操作的。
　　“您好。”工作人员站起来和他握手。
　　老者礼貌的微笑着，盯着墙上的标语若有所思。
　　第二条标语是：你想要的过去。
　　“请问您需要删改什么内容？”
　　老者沉吟半晌，问：“很多，可以吗？”
　　工作人员有些惊讶，没想到成功人士也有众多懊悔的事情。
　　“具体是多少？”
　　“从我十五岁，到五十岁。”
　　“这几乎是您人生的全部记忆了。一下子恐怕不能完工，而且记忆细胞数量太多庞大，可能有极大的风险。”
　　三十五年。
　　从六七岁开始记事，到老者这个岁数，也不过五十来年。
　　“我的老伴前段时间离我而去了，我的儿孙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我可以承担这个后果。”
　　“包括生命？”
　　“包括生命。”
　　“能了解一下您打算删改的具体内容吗？这件事影响很大，需要上报经过决议才能决定。”
　　老者点点头。
　　“我想删改过去每一次让家人失望的场景。”
　　“和大多数人一样，孩童时的我不服管教，生性贪玩，总是惹父母生气。”
　　“青年的我叛逆不拘，认为脱离父母的自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成年的我事业繁忙，总是想等忙过了就有时间陪家人了，殊不知靠工作，钱是永远赚不
　　够，赚不完的。”
　　“中年的我忙着事业和儿女，经常连儿女都顾不上，更没时间去陪垂垂老矣的父母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这确实是社会的常态。
　　他也深有体会。
　　“现在我老了，退休了，一回头，原来那些等着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记得小时候挨过的几顿打，记得父母说过的他们那个年代的故事，记得他们看我闯祸的时候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记得我成家立业的时候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记得他们在我年轻时打来的电话——后来越打越少了，我才知道，他们念着我忙，每次打前都犹犹豫豫。我记得接电话的时候我不耐烦的语气，我记得他们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语气。”
　　“我记得他们忽然花白的头发，忽然佝偻的身躯，记得那一瞬间我的震惊，记得我脱不开身的无奈。我什么都记得，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您打算删掉这一部分过去是吗？”
　　老者把目光放到标语上。
　　你想要的过去。
　　“是的。”他放松下来，长长的吐了口气。“我想删掉那些让他们失望的部分。”
　　“明知道这样并不会改变什么？”
　　“是的。”老者态度坚定，说罢又叹了口气。“算是满足我的自私吧，无非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也不算自私。”工作人员劝解道。“谁又何尝不身处这种无奈呢？”
　　“你们还年轻，还来得及。”老者看着工作人员，目光里带着一丝羡慕。“我曾想劝说很多年轻人，不要留着和我一样的遗憾，可惜他们听是听了，行动上还是老样子。”
　　“人就是这样。在雪崩了之前，总以为自己还有很久。然而雪崩的预兆，不在意是看不到的。”
　　“雪崩的那一刻就晚咯。”老者悠悠叹气。
　　“是的。”工作人员除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让这位老人好过一些。
　　或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至于为何不增改过去，数据太过庞大，每一个记忆细胞都是单独的存储体，将这一段记忆加到那一个细胞上，反而让人哭笑不得了。

　　很多天以后，老者再次坚定的踏入记忆研究所的大门。
　　“您好。”
　　这次，三个研究人员恭候多时。
　　同时，准备就绪的还有医疗急救小组。
　　“再次重申，此次数据改动量过于庞大，危险率高达90%，相信您已经在电话里了解过这一点了。”
　　老者点点头。
　　“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为首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请他签署免责声明。
　　老者接过笔，重重的在免责声明单上签上一笔。
　　一同签下的，还有他的懊悔，他的解脱。
　　在数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带着无比轻松的心情躺进了记忆舱。
　　“仪器试运行。”
　　“仪器运行正常。”
　　“开始删改。”
　　“删改程序启动中……开始删改……删改进度1%……5%……13%……46%……”
　　……
　　“紧急终止程序！！！”
　　“急救！！！”
　　老人拒绝了被送往医院。
　　把我的记忆恢复吧。
　　他说。
　　过去已经过去。
　　删改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欺骗自己。
　　将死之人，总是想带着真相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