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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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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调停止运行,遥远的声音在管道中扭曲着,变成奇怪的音调从通风口传出。
像车声,风声,也像人语声……占了整层楼的办公室内,只有头顶的灯亮着,扰乱静止空气的就只有被敲动的键盘。休姆尔的眼镜反映着电脑的蓝光,四周埋没在黑暗中的物件就像不存在似的。荧幕右下角的数字又跳了一跳,凌晨一时,背部差不多都紧了,眼皮也有点下垂。
听着电脑关机时的读取声,休姆尔拿起准备收进工事包的手机,没有一个来电或简讯。把最后的灯都熄灭了,一个人在过于广阔的黑暗环境中反而感到自在。整齐的黑色西服,在深夜中独自站在装修得很高级的电梯中央,稳重得有点冷酷的表情,令他多了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洛古先生今天又工作到这么晚啊?”连保安的中年大叔也对他恭恭敬敬的。
休姆尔在自嘲,怎么了?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连家也不敢回的男人。他踏上无车的马路,点起了口中的香烟,带着薄荷香的白烟在秋凉的晚风中被吹散。
啪咔……乱散一地的木板已被白蚁蛀成空心,一个小孩的重量也足以把它压断。
电筒照到木工桌上,上头还放着一个生锈的汽水罐,半个世纪前的包装风格,是在十数年前已停产的饮品。再旁边是一本杂志,在污迹中只看见一双用喷彩上色的眼睛,一双女人的眼,带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电影院的色彩。最后差点和一块般蚀满油迹的大镜子相撞。
“啊,吓我一跳……”鲁西路猛然抬头,在电筒光线和破裂的镜子对上时,交错的光影令他看不清自己的镜像,骤眼看,身后仿佛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只闪现了一下……
一刹的喜悦突现于脸上,显得有点蹦紧。被丢下的电筒滚远去,以大幅度转身的他所抱拥的却不过是在黑暗中游走不定的冰冷空气,顿失平衡的他重重的倒在地上,撞跌了前方的木凳。翻出的木刺在他白晢的手臂上划上一道血痕。像0.01mm的红笔一样,然后大少不一的血珠开始从红线中挤出来,细细的伤痕变得粗大明显,血也沿着手臂的弧度伸延开去。
麻麻的,像皮肤被扯紧的痛楚,将鲁西路的半个魂魄往现实扯去。而另一半的灵魂……
“……很痛。”
‘真是没你没法…老是乱冲乱撞的。’在这种时候姐姐总会这么说。
“姐姐……”
“来,给姐姐看看……”一阵凉风扫在伤口上,带着实感的风,就好似有人从背后握着他的一样。鲁西路抖着的双唇微微扬起,鼻头嗅到灰尘的气味,却依然大口大口的抽着气。
“很痛啊……姐姐。”
“不痛,很快就不痛了。”纤细的手指抬起鲁西路的手,柔软的舌头在伤口上舔动。
有点麻,又有点痒,身上的血仿和姐姐的嘴液相混和,冰冷和火热同时交融带来的是力气的消磨。骚软是身体的一种煽情的反应,在黑暗的视线中想像着姐姐薄薄的粉色嘴唇,像樱桃般红的舌尖,透明的嘴液在自己的肌肤上爬行。
“姐姐你…回来了吗?”
“一直在你身后啊,鲁西路。”她顺滑的秀发从后抚上了两边颈侧,温柔得来又带点妖媚的听音,连句末的吸气也很细腻的重现出姐姐的感觉:“你终于发现我的存在了……”
像玻璃般冰冷的指尖从衣领伸从去,在碰到身体的瞬间鲁西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微张开唇,感觉到一阵阵无温的空气在磨擦着牙齿,即使如此他还是满足的笑着。
“姐姐不会再离开的…对吧?”
“只要鲁西路愿意,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某个周五,一切工作已清空的休姆尔带着十数只DVD回家,迎接他的是一个电话录音口讯。看着那颗在闪动的黄灯,他放下公事包和光碟,拖着犹豫的步伐走过去。会是鲁西路吗?他希望是他,因为想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他也不希望是他,因为他还没想到要怎样面对……
指尖停留在发光的按键上,良久,操心的力度让他在考虑当中按了下去。嘟──您有一个新的口信,然后就是好几秒的杂音,在一把带着疑惑的老人声音响起时,休姆尔又再次在失落中松一口气……“…鲁西路,你又不在吗?我是戴云度尔教授啊。”
休姆尔怔了一怔:“戴云度尔……是那个美术系的教授吗?”
“芙露歌的事我很遗憾,现在已事隔个多月,你也是时候重拾学业吧?你拥有和你姐姐一样的才华,想必她一定很希望你可以延续她的梦想……”
“什么?他没有回大学吗?”
惊慌。手脚僵硬,两边太阳穴像被强敷着冰块一样,心挣扎一般在槌打着身体。
“…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回到大学,或者…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连络我啊。”
怎么了?这一个多月,鲁西路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从芙露歌出事后他自我封闭的状态,完全不觉得会有收留他的朋友啊……那家伙不会做傻事吧?不!他会……像他那种孩子一定会……
休姆尔登入了网上理财的户口,存款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动,如果一个月来都住旅馆的话,没可能会没用到存款。他硬着头皮进入鲁西路的房间,发现那是一个完全没沾到烟味的空间。
滴-嗒-滴-嗒……他房间的那个淡桃木色挂墙钟,秒针跳动的声音很明显。百叶帘被调成完全闭合垂放下来,被子褶得整齐被正正的放在床尾中央,电脑椅紧贴在书桌前,一幅素描原稿不斜不歪的放在桌上笔记电脑的上面,可以想像到他的离开决不是一时冲动。
那张素描画的是一张从上俯视的婴儿床,在上头躺着一个孩子,一双小手充满憧憬似的向上伸。头顶刚长出幼细的发丝,印有小兔子图案的小围巾,连衣服的抓毛质地都细致地描画出来了……胖胖的脸上,就是欠了五官。
是吗?这就是鲁西路心目中的那个孩子。
他不希望其出生的那个孩子……休姆尔没法想像出孩子的脸,面对自己儿子的画像,他感觉到的只有无止境的冰冷。冰冷。是因为他竟然可以面无表情的将这幅画翻转,搁在一旁。
为什么呢?那应该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吧?亲生骨肉。
还是,他也认为想像不出孩子的面貌是一件可怕的事?
翻开笔记本电脑,按了开关键。呆滞的双眼一直盯着读取画面,一分钟左右的过程。然后,让他整个人往后弹的是电脑桌面那张三人照。摄于婚礼那天,穿着新郎礼服的自己站在中间,在两面黏得紧紧的是芙露歌和鲁西路,两张极为相似的脸。
自芙露歌的葬礼结束后,就没再看过她的照片了……现在同时看见他想逃避的两张脸,感觉就像被震耳欲聋的钟声敲醒一样。照片中的笑脸变得很可怕,自己挂着幸福表情的样子也一样,太可怕了。就像在宣告着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人…还有两个人……还有他的一切……
Forgive & Forget
“姐姐,姐姐说过令我痛苦的事,要原谅以及忘记的,对吧?”冷得僵硬的指尖沿着门上英文字的轨迹比划,一双手从后围住鲁西路的腰,披着长发的脸伏在他单薄的背上。
喉间发出性感的嗓音轻轻回应着:“嗯。”
“…果然,姐姐的话永远是对的……”
“那么。”她吹出冰凉的气息,触动了细嫩的后颈:“令鲁西路痛苦的事是什么?”
鲁西路以只有他可以听见的声线道出了他的答案。
背后的姐姐闻言,甜甜的一笑,歪着头用脸磨着弟弟的肩:“是吗?”
“姐姐会允许吗?”
抱在腰间那细长的十指开始往上等移,抚到那还在跳动的左胸上:“傻孩子……只要是鲁西路的愿望,姐姐是不会反对的。这样做的话,休姆尔也会很高兴吧……”
“真的…吗?”
在第二晚,也即是星期天的晚上。
十一时根本还不是休姆尔的睡觉时间,他抽着烟,看着他完全不感兴趣的DVD。他发誓一定不会记得自己看过什么影片,也背不出半个女主角的名字,仿佛全神贯注去做的事就只有抽烟。然后街上传来持续的狗吠声,他尝试无视它直到五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弄熄烟蒂。
这声音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滋扰,只是不经意的好奇而已。
他站在窗前,看见一个背着背包的人在灯柱下徘徊,一只野狗对着他狂吠,却一直保持着两米的距离没有行动。亮着灯的窗户永远是躲不了人的,休姆尔马上就被发现了。
那人戴着报童帽,抬起头的刹那,看见那张娟好面容的休姆尔全身也被一阵寒流掠过:“芙露歌…?”当那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时,刚才那阵寒意才一哄而散,留下来是没法抑止的抖颤。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他的确是鲁西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