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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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入阴山夜宿太平司 梦无常魂惊黑风岭
诗曰：
自古世间无朽物，岁岁年年有枯荣。
人生俗事系无常，百年家业转头空。
一朝寿终归冥府，还阳返本难通融。
任你生前好手段，不比小鬼有神通。
上回书说道袁碧卿初试云雨情后随父入长安，出门而去行了数时日，一路并无怪诞，也无险境，连连称道太平盛世，律法严苛。且说二人预先知晓释法琳于五当昭栖身说教，因其喜好山水，曾在阴山现身。遂转道日夜兼程，这一日竟不知赶了多少路，便很快到了荒山大漠。此地东段隶属冀州地界，离镐京仅百里。不想夜里忽作怪风，惊沙走石，鸟兽俱无。稍时大雾弥漫，不辨天日，只依稀见得黑黢黢如盘虬般奇形怪状，十分渗人。
却说二人慌不择路，只能跳下马来摸索前行。此一山原突厥驻地，译漠北，也唤北阴山，有一岭，名曰黑风岭。二人误入正是此山此岭。此岭地势险恶，时有雾罩林梢湿气加身，夜间难闻鸟兽聒噪。旅人一经闯入，很难在这夜雾中脱身。袁守望顶着强大雾气说道：“碧卿，此黑雾着实厉害，你我皆要当心才是？”遂取了幂篱障蔽。碧卿道：“阿耶，此风气来头不小，今夜怕是寸步难行？”袁守望叹道：“此地荒无人烟,毒物横行，实在不宜久留，如若可行避处就再好不过了。”碧卿刚要接话，突听一阵轰隆作响，云开雾散，月朗风清，前方景物皆豁然开阔。
双方各看一眼，不无大吃一惊。世间遇神遇仙，遇鬼遇怪之事，个中来历轶闻也曾听得许多，也就一笑而过并不当真。遥想今日种种异常，对于仙怪一说，更是坚信不疑。闲言少絮，书归正传。却见得诡异风云消失无影无踪，前处有一灯火阑珊处，昏昏沉沉气若游丝，明灭可见。此事颇为怪异，二人不及细想只能硬此头皮朝着灯火处寻求落脚之地。碧卿为人颇具胆色，遂走在前，袁守望随后。来到光亮处，只见空空落落郊外既凭空生出一荒村野店，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大宅院，唯见额匾上端端正正书写“太平司”。又见两边各表绛红大字，像是对联，左边写着‘且出门去，一见有喜’，右边的只道是‘入房中来，天下太平’。
袁守望虽说遍访名地，阅历无限，唯独对这古怪招牌少闻少见。碧卿年幼无知，更不用提。且说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吉凶，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思忖之间，方见那股妖风又杀将过来，树影卓卓，恶气侵人，有如阴兵阻路，鬼煞作怪；车马停滞，也都惊慌嘶鸣，不敢上前。西晋杜平原有诗云：‘驱马陟阴山，山高马不前。’焉非戏言。那袁碧卿仗着自己年轻气盛不知好歹，故不信邪，硬跨马鞍，不料马惊人翻，遂拍拍身上尘土强颜欢笑道：“阿耶，此店既说‘太平’，哪有不太平之理？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何不借此吉言，投宿一晚。”
不等袁守望应允，碧卿是以抢先一步叩门，里面却无一人应答。约莫半个时辰，只听得风声呜咽，绝无半点人气。袁守望道：“常言道‘开门做生意，喜迎八方客’，不想偌大客栈既无人打理，又被废弃这蛮荒之地，好生怪哉。”碧卿笑道：“阿耶无须担心，一路行来也无稀奇，今夜怕是天象如此。料此店家人逢喜事回家置办，恐这一路我们精神不济，又遇奇象才误以邪祟罢。”
袁守望刚要回驳，突见店门“吱呀”一声仿佛被无形力量推开，声势之大，惊以为奇。碧卿道不稀罕，只当店主未栓好房门匆忙离去，却让旋风钻了空子。袁守望原想厉声呵斥不可莽撞，怎奈碧卿已闪身进去，不见人影。袁守望无奈，也只好移步跟去。各位看官且慢，你道那里面真是藏污纳垢，破败不堪？非也，君可假借他二人之眼察视。这屋内豁见几物，一应俱全，桌椅碗瓢更是整洁有序，未落尘埃分毫，且门窗巧设玄机采光良好，木质构造像是油漆新刷不见老旧，让人很难联系外面古朴幽暗，里面却是别有一番洞天。君请看，那果真耀眼鲜明！但见它：明窗锦户离尘垢，画栋雕梁刻兽纹。朱栏黄槛雕碧树，紫帘白壁涂凝脂。长廊叠阁堆十方，碧瓦琉璃照九州。银纱锦帐绣日月，金鼎铜炉煮三江。
袁守望目光却留意在漆色房梁上，走近细看，但觉美而有光泽，好似：烟霞浮白练，日月洒瑶光;绿萼描玉骨，红薇泛桃腮，心中不免诧异：“此地虽为荒山野店，纹饰气派不失华彩。单看墙体或物件大可不难看出皆用蜡点成缬。”正是：人间只剩七色彩，世间再无黑白灰。
碧卿却见袁守望对内中陈设布置十分看重，不解道:“阿耶何以为此劳神用心？”
袁守望正色道：“素闻蜡缬染术乃蓼蓝坊染制而成，且一直专贡京师，恕不外传。而我朝又有明文诏令“庶人只许服皂、白衣本色，不得私自浸染，违者重刑。”此地现今出现如此霞光异彩，莫非王公贵胄，便是商贾伎人甘冒风险偷印渲染，许是人心不古，断然加害。你我未经许可夜宿于此，理应事事小心，不然性命堪忧。且你我轮流换枕，过此今夜再说。”遂把碧卿赶去歇息，留下自己守夜。不表。
却说碧卿一路上人困马乏，干粮薄饼早已吃尽，便再也无法维持体力，沉沉的睡去。只因睡得酣甜，入梦也极为深沉。忽梦至一处阴森险地，脚下遍是荆棘。君不见那左右毒蛇，吐得是最毒害人芯，口口侵人；那上下恶蝎，舞得是无敌夺命钳，招招殒命。又见那迷雾腾腾朝他猛扑，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噬。碧卿梦中赶忙用手驱拭，云雾便又四分五散，抬头方见，只露出一轮山月形似骷髅兀自挂在上头冷眼旁观。就此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更理不清头绪找不着去处了。
碧卿正恍恍惚惚，见前一林麓幽深处隐隐约约飘来两人，顿觉周身阴寒入骨，荆棘雾气化为白霜。话说来的二人身着紫袍，头戴高帽，唯有那左边身材高瘦一点，右边的身材矮小，其他面貌均看不真切。碧卿意欲上前与二者招呼，忽忆起晚间阿耶教训，恐是歹人，纵使满腹疑团如鲠在喉，又生生咽了回去。遂找一密林，借一黑暗地躲藏起来静观其变。
那长身先笑嘻嘻的说道：“你也来了。”紧跟着那矮身的气势汹汹道：“正要捉拿。”那长身的又笑道：“十殿阎王差我索命，贤弟怎得跑来与我要人。”那矮得怒视长身，冷道：“勾魂本是职责！何以仁兄锁得，我锁不得？”那长身的谄笑道：“锁得，锁得，如何锁不得。”
碧卿云里雾里，又借得月光细看，方看清二鬼真容。但见：飞禽走兽皆奔走，魑魅魍魉道无常。腥风血雨隐邪祟，狐火狼烟现妖魔。鬼哭狼嚎震心魄，青面獠牙慑孤魂。那二鬼头戴并非高帽，而是一顶长筒官帽，后面还跟着两个柳树成了精的小鬼头哩。那白的瘦高个口吐猩红长舌，面色惨淡似白月光，身上藏的是催命生死符，头上写着是“一见有喜”；那矮的一脸凶悍，却面如黑炭，腰间别的是勾魂转金牌，头上写着便是“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无疑了。正是：自古阎王容易过，从来四小鬼难缠。
碧卿登时吓得神魂不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撞见的竟是这般凶神恶煞。那黑白无常形诸于梦，自己亦曾在阿耶书房里见过，只是当时还躺于阗三藏实叉难陀译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里：“无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游神，未知罪福”。且说那黑白无常本不是一伙，一个归属城隍，一个谋差阎王，虽说各尽其职，却都是争强好胜急于勾魂摄魄拼业绩的骨干，直到后唐关系才略有缓和。此事另谈。
单说无常真身显现，碧卿吓得心惊胆战。本想早早逃离，却又听得白无常满脸堆笑道：“贤弟切莫动气。阎王发了行牌，限我一日拘唤。若拿钱财买放，教我魂飞魄散。”那黑无常也不看他，只是一昧喷冷气道：“岂非你有行牌，我没火牌？你我争执无益，倒让山精野怪听去了笑话。若比输赢，看谁最先一个擒拿。那老少我自当拱手相让，别无二话。”
那白无常听他此番话，眉开眼笑连连拍手道好，那身旁啖精气鬼是叽里咕噜净说鬼话，饿鬼尸鬼招魂幡儿摇得铜铃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碧卿听去他们谈话，心下有些不安。听闻他言老幼，岂非自己和阿耶？思来想去，此地寸草不生杳无人迹，可不是指着他父子二人。如今见这光景，怪象频发，当下好不害怕，没奈何只好壮着胆暗中跟随二鬼后头。那碧卿虽少不更事，岂不忘了阴魂探路，闲人莫近的道理，真是好生胆大！有诗为证：
袁家公子今神武，玉面郎君不虚名。
迷梦劳魂独冥游，勇者不惧百鬼行。
一路跟了二三里，唯见荆棘铺路，阴风飒飒。再行几里，果然瞧见前方黑雾漫漫坐落一间孤村旅店，似那牌匾上的“太平司”无误。碧卿看了，心下一惊，噫？自己明明睡在里屋，何以置身世外跑了这么些远路又至黑风岭？正思着，那冥使阴差皆已不见，忽听耳旁掠过一阵怪风，顿觉颈后毛骨悚然。转面看向时，吓得坐地不起。只见一个托着招魂幡，一个举着钩魄链，不是那两个鬼卒无常是谁。那白无常皮笑肉不笑道：“怎的才来。”黑无常哭丧着脸道：“就差你了。”彼时月光打在鬼吏脸上，愈加显得狰狞恐怖。
碧卿惊悚起来，吓得大叫一声骤起：“我命休矣！我命休矣！”醒来方是一梦。只见他浑身冷汗如雨，面如死灰，犹如白无常附身一般。袁守望一夜难寐，又听得碧卿大喊大叫，急忙奔来安抚情绪，细问详情。碧卿醒来遂把梦中幽冥之事诉说，唬得他也战战兢兢不能合眼，寻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只道一路行程疲劳，所遇之事都是捕风捉影。不过碧卿梦得鬼魅无常，实乃不详先兆。莫非我父子性命，果真葬送这里不可？”正担惊受怕收拾行囊，忽听得门外面风言风语似有争吵声，意欲闯将进来。碧卿和袁守望皆大惊失色道：“不好！莫不是那黑白无常鬼追赶了过来？”这真是：
阎王教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预知二者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