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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窗外的雨不大,风却刮的紧。
      细雨被狂风卷的没个正形,打在窗户上,横一道竖一道,像幼齿小儿的胡乱涂鸦。
      难怪总说老天爷幼稚,心情喜怒全显于色,此时吹着狂风洒着小雨,说不定下一刻就挂出个红艳艳的大太阳,让人望着手里的多出来的伞干呵气。
      11月了,江城就没晴过几天,网络段子说江城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非冷死,即热死,要么就是冷热交替折磨死,虽是极夸张的,我想,也有那么点道理在里面。今天4度明天20度是常有的事,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节,大街上T恤与羽绒服齐飞,围巾同短袖一色,实属正常。
      我隔着玻璃望向大街,全是顶着大风东倒西歪的行人,其中一道漆黑的身影鞠着腰离开人流来到大门前,头发乱糟糟,卷的跟个红毛丹似的。门客服的丫头们机灵,急急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男人就要讲究风吹发型不乱,你看这人的落魄样子,准没什么油水。”苏魅魅翻了翻眼睛,说。
      “这么大的风还不让乱,你当人家头顶长的钢丝?”我举着杯子隔空一敬,“先回办公室了,谢谢你的花茶,真好喝。”
      “谢个毛线球,要么吐出来还给我。”她扯着嘴巴乜我,不乐意全写在脸上。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客气一句立马翻脸。我拍拍她的肩,笑着:“好生伺候吧,这种妖孽天气来整形医院的,都是意志坚定的主子。”
      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翻了翻新闻,没啥惊天地泣鬼神的新鲜事,于是爬上百度研究起花茶来。
      魅魅会享受,买的花茶也稀罕,淘宝翻了好几页,没找到她那个牌子的,只好询问度娘,居然是法国一个小农庄出的小众牌子。
      我只能笑:“刁钻丫头。”
      一会听到敲门声,助理茜茜探进一个头来,挤眉弄眼道:“曲主任,苏医生有请。”
      我从玫瑰和洋甘菊的遐想中抽回神,心想,魅魅咨询经验及其丰富,居然会让我去面诊,看来那个红毛丹不是大金主就是极纠结,于是合上笔记本说“走呗。”
      结果我竟然猜错了,那男人即非金主也非纠结,而是极品到了一种境界。魅魅是以让我长长见识,体会一下她天天给客人当“三陪”的苦处,顺便报复报复我刚才的客气。
      魅魅常常说:天天给金主当陪聊,聊到口干舌燥的,喝水都从咕噜咕噜变成了吨吨吨,还要一边当知心姐姐听她们倒苦水,一边忍着心里话你是个SB啊这种男人还不一脚踹了,表面上还要咬着牙耐心的说变漂亮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偶尔还要牺牲色相给人摸,从鼻子摸到眼睛摸到胸……
      “真漂亮,真自然,完全看不出来啊,哪个医生做的?”百八十的人模完了都会这样问。
      魅魅昂首挺胸:“当然是曲医生了!眼狠手稳审美好,我院一把刀,选她准没错!”
      于是这个眼狠手稳审美好的一把刀本小姐我只得在心里默默思过:“抢了你父母的功劳,真是对不住……”
      坐在一边的男人见我进来,很小意的缩了缩腿,露出个隔了夜的笑,像见鬼似的干涩。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他眼里含着一汪水,凄凄切切的递过来一张照片,启齿道:“曲医生,我……我能整成这样么。”
      手中照片犹新,女子笑的温婉。我瞅着他下颌隐隐浮出的胡渣子,臂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这……这红毛丹是要追求无性别的美吗。而苏魅魅早在我进办公室时便闪了出去,若她在,定要大吼一声:“靠,如今流行变态了么?”
      还好她闪出去了,不然我真兜不住她那张嘴。
      “您仔细看看,再仔细看看。”他把照片往前推了推,小媳妇似的,“可以吗?”
      “看看,看看。”我扯出个干巴巴的假笑,混碗饭吃不容易,客户即便是个变态,也不得推诿的好生供养着。我倾身过去观察他的眉眼,水晶灯璀璨有余,亮度不足,越看越觉的,他与照片中人叠在了一起。
      我按着眉心拉开窗帘,外头的天光依旧昏暗,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回眸望去,照片中的女子坐在那儿,穿着男人潮湿的西装,对着我笑。
      一道电流从头皮处窜过,手臂上的汗毛蓦的炸开了。
      我赶紧闭了闭眼,昨日定是没睡好,一夜梦回,到现在都没醒。
      我梦到了往昔二十年。

      我叫曲茉,其名远远一观有些温婉——女孩,有几分文艺,往好听了说就是言情女主角一类,总有邻家哥哥呵护疼爱,再不济,也有三分姿色。
      可这名字近看不得,细品过后,曲茉曲末,曲终人散,从源头就是荒凉。
      所以我既没有邻家哥哥的疼爱,也没有混迹红尘的三分姿色——我光着腚来到这浊世,什么本钱都没有。
      老曲早早就看的透彻,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丑就要多读书。
      老曲是我的养母,依稀记得那年,在江城寒风冻死狗的某个夜晚,路灯昏暗,她骑着辆破二八凤凰自行车从巷子口经过,不留神被地上个大疙瘩绊了个人仰马翻。
      不消说,那大疙瘩就是我。
      一阵呱噪的汉骂后,声音渐小,我终于听懂了一句话:“姑娘,怎么回事?疼不疼啊?”我后来有问,黑灯瞎火,满身泥渍,你是怎么看出面前这个大疙瘩是个姑娘的。
      老曲一阵得意,说:我就喜欢姑娘。
      好罢,老天爷遂了你的意,三十五岁生日那天送来一份大礼。
      “个板马的狗屁大礼,明明降了道劫来折磨老子。”她说这话时,眼睛弯弯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我爱这样的老曲。
      人丑就要多读书被我奉为至理名言,七个大字歪歪扭扭贴在床头,睡前必要颂赞三次再入被子。虽然我一点也不丑,少时自卑,少不了到处问自己的长的如何,也大概明白自己没有让人惊艳的美貌,最多只有平凡人中略多一点点的两三分颜色。
      至少不是丑嘛,我鸵鸟似的想,努力学习也能很好了。
      就这样,反应迟顿的我愣是顶着个榆木脑袋把大学念完了。
      一句代过的人生看似简单,可过程当真苦不堪言。我刚入曲家时看模样大约十岁,老曲就送我插班三年级,无奈我竟大字不识一个竟然被拒之门外,老曲气的跟招生的老师打了一架,愣生揪掉了对方一撮头发。
      “算了算了。”眼见单人决斗差点变成以多欺少,那老师捂着秃了毛的头顶对义愤填膺的吃瓜群众说,“单亲妈妈怪可怜的,孩子智力有问题带的苦,脾气大些也是正常,大家散了散了。”
      老曲一路红着眼眶把我拎回了家,关上门道:“从明天起老子辞职教你,个板马的老子不信邪你比别的孩子差。”
      就这样,第二年,我居然真读上了小学四年级,教语文的老师头顶少撮毛,忽见到我时竟抖了一抖,惊掉了眼镜。
      到了大学,我稍微长开了些,还是一点清秀,但依旧划不进美人的圈子,平平淡淡五年医科下来,没有早恋,因为沾不上桃花。
      沾不上桃花倒真不能怨基因,常言道面由心生,我骨子里透着沧凉淡泊的劲头,雄性荷尔蒙再充足的男性,在我面前一站,都成了绝缘体。
      按魅魅的话说,别家冰山美人才有韵味,你顶多就是冰箱里隔了夜的白菜梗子,拽什么拽。话虽那样说,但魅魅是我最好的朋友,从认识到现在,她是我除老曲外第二个打心眼里喜爱的人。
      我绝缘是因为性格淡出水来,白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而魅魅则是太极的另一色,太精,嘴毒,于是芸芸众生对她敬而远之。
      就这样,我和我爱的魅魅凑在一堆熬过了五年大学,我急着给老曲家添收入,决然放弃读研。而临床这科,大医院招的研究生博士漫天飞舞,我仅靠大学文凭只能勉强进入社区医院,当了个小大夫,然魅魅去考公务员失败,念着我,来投奔了我,于是我俩又凑成了一堆。
      我望着她大包小包出现在社区医院的小楼门口,笑的不知年月几何。
      一心念着拿了工资可以让老曲安享几年,不料知天命的她竟然卧床不起大病一场,临行前拉着我的手念叨:“姑娘,不消哭得,一个人也能过日子,那年捡到你,就晓得你跟别人屋里的伢不同,不会跟我们样,几十年围着一条街打转,走的远些,以后出人头地,个板马的别忘了老子就成。”
      她终于了卸了又当爹又当妈的担子,一个女人终于不用再自称老子,不用当成男人用,个板马的双眼一翻,走了。
      我冻成了冰山,苏魅魅望着呆立的我,哭成了泪人,摇晃着我扯着嗓子喊,“曲茉你倒是掉几颗眼泪啊,伯母养了你这么多年,别跟个路人甲似的杵着不动,禽鸟尚知反哺,你他妈禽兽不如啊你。”
      我知道,她骂的狠,不过是不愿我憋出病来,我打从心底的谢谢她。
      三天后,按老曲的遗愿,骨灰入了江,滔滔万里奔腾的浪花带着她去了大千世界,我卖掉住了十几年的破败旧居,窝进了医院的宿舍。
      一晃又三年,病房里生离死别见的多了,我愈发的清淡如茶,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离去,有人戚戚悲送的,有人孤独离世的,我愣是一颗眼泪也挤不出来。苏魅魅某天突然顿悟,拉着我一起往院办主任的桌上拍下一封辞职信,烟尘四起,一掌打散了三年来的恩怨情仇,百来块的恨天高踩出了PRADA的节奏,潇洒无比的闪人了。
      她说,医院里消毒水味太重,连累她做了好多年的单身狗,天天望着病患苦大仇深的脸,回宿舍还要守着我这个干巴巴过夜的白菜梗子,顿觉人生无趣。
      翌日,头晚上还人生无趣的她背着装有简历的包,拖着我跨入了另一家医院。
      抬首,阳光耀眼,门帘上金色的翅膀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温柔的拍打着,下首三个韩文如同天书,我只依稀分辨出了前台小美女身上舒雅的香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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