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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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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连夜捉捕邪教核心成员二十余名,不日,诏书便被举进了大理寺,“大理寺破获此等大案,狱丞崔顺功不可没。”圣旨一出,举国轰动。
一时间,清河崔氏高朋满座,贵客盈门,前来道贺的人踏破了崔府的门槛,父亲不得不着人紧急修补了一回。
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拎着一壶酒一只熏鸡走到狱中妙彻的房前。
妙彻一身破旧的囚服,比起我们初见时少了那份超然。
看见我,他笑着招呼道:“崔兄。”
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进去,关上门,将酒肉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摆开。妙彻拿起来痛快地吃喝。
“为什么?”我问。
妙彻撕鸡翅膀的动作稍有停顿,“饿啊。”
“不是这个。”
“……因为崔兄你不是要掉脑袋了……”
“妙彻!”我不许他打马虎眼,“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妙彻不得不正色一些,他安静的吞咽、喝酒,酒气上涌,须臾化作呼吸间的浓烈的香。
“因为天意。”他轻飘飘的说,眼底灰暗暗的。
“难道是凤凰君……”
“崔顺!”妙彻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面有厉色地打断了我,我这才想起朝中无声的恐怖之火尚未吹熄,顿时有些后悔。
妙彻四下张望了一番,拉着我低下头来,贴着桌子说:“不久之后,这个国家会掀起一场大战,届时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我一惊,骇得抬身就要呵斥他,妙彻眼疾手快,又把我拉了下来。
他认真的看着我,轻声道:“崔顺,你别不信,这是师父说的。”
“你别听那老不修胡言。”他不提也罢,一提起我就生气,守丧三年缺位,如今居然还敢跟我提师父,“你拜他学棍,可别连胡言乱语一起学走。”
妙彻摇摇头,“崔顺,师父他是对的,历史走到这一步,必然会有风暴,我只是为阻止风暴做准备。”
我冷笑,“偷孩子?偷得全京父母肝胆欲裂?浑和尚,你真是枉费了天生的佛骨,居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诸恶莫作,诸善奉行,生清净心,是诸佛教’,连最基本的东西你都忘了么?”
“崔顺!”妙彻拧起了眉,叫得又急又怒。
“你别喊我喊的那么放肆!”我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浑和尚,你别蹬鼻子上脸!”妙彻也急了,“我怎么了!”
“呵呵,”我讥讽的笑了两声,“我比你先拜入师门,按理你应该叫我一声崔师兄,我现在是官,按礼法你得叫我崔中丞,这是其一;你当初跪拜我师父,为人徒同为人子,师父坐化你竟不来守丧,让他老人家凄骨埋泉下,三年不得凉!这是其二;不管将来如何,孩子无罪,你们偷拐多少,强抢多少,至使多少人家骨肉分离!造下此等业障,你枉为佛门中人!不,你枉为人!”
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把人字在嘴里咬碎了咽下去。我从未如此生气过,除了愤怒,还有偌大的悲忿无处发泄,喝到最后声泪俱下。
妙彻呆住了,他愣了许久,低头道:“前两件算我的错。”
“第三件也是。”我凶狠道。
“不,第三件不是。”妙彻辩解道,“我们抓走的人若放任其成长,将来都会成为踏碎河山的铁骑。”
“你放屁!”我狂怒,我恨不得立刻一刀砍了他。
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即便落入牢狱,妙彻也不肯悔改,可笑我居然提着酒肉来与他叙旧。
妙彻早死了,我眼前站着的只是妖僧。
“大胆妖僧,满口妖言,本官只恨不能立刻斩了你,替天下人行道!”
“崔顺!”妙彻声音凄厉,他脸上浮现出我平生仅见的悲愤,“你以为我想?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家都是什么人家!”他换了口气,“五千余家,受安家暗中拉拢,三千余家,是史家秘密培养的忠心耿耿的死人……这些人的儿子都将成为大战的牺牲品。”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里却稍有缓和。
“崔顺,你做官,当权者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就如大理寺,大理寺上下百条官员的命不是命么,可若你查不到我鬼子母教,尔等寒窗苦读十余年,三月便要沦为草膏。”妙彻顿了顿,“内卫也是,战争也是,为实现江山一统,牺牲算什么,崔顺你心里没有数吗。”
该死,他说的没错。我有些挫败地想。
刀悬在头上,死亡一点一点逼近的紧迫感,在危机解除后也依旧笼罩着我。放在平日,我决计不会如刚才那样失态。
妙彻继续说:“眼下当权者英雄垂暮,做事多有纰漏,人民怨声载道,不出二十年必定有颠覆者,李氏还好,若是外姓开辟新政权,恐怕贵贱高低就要重新划分了。”他前倾身体,逼得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面上却如礼佛般庄重。
“崔顺,你可敢说自己保得住清河崔氏?”
我无言。
清河崔氏是我辗转多年后最终想要守住的地方,是我的因果,我的命。但在历史的车轮前,我就如一直螳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可我不能松口。
“我守……”
“你守个屁!”妙彻忽然暴躁起来,“你从小就只会妥协,父母让你做和尚你就做和尚,让你做官你就做官,连名字都是顺从,现在跟我说你要反抗,要守?偌大的家业你怎么守!”
妙彻的模样可怖极了,字字句句如利爪一般狠狠地挠在我的心口、脸上。
我恼羞成怒,一把将剩下的熏鸡推到地上,酒壶咣当一声掉下去,淌了一地酒液,我红着眼与他对吼:“你莫管!老子的命老子自己守着!丢了也不要你们这群蛆虫腐蝇管!”
我摔门而去。
妙彻闭上圆瞪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将一腔怒火消在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