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诀》江晓晓

19、莫离

　　唐鬼觉得，世上没有他偷不来的东西。
　　有的人自降到这世上，便是锦衣玉食，而有的人，却一无所有。唐鬼自然是后者。
　　但很快，他发现，没有也罢，去偷来就好了。
　　唐鬼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只偷臭名远扬的富人。但若符合了梁上鬼的条件，那他下起手来是绝不手软，能拿一千，绝不八百。
　　唯一一次，唐鬼失手，是看到了自己的生母。
　　十三岁的一日，唐鬼一如既往选了个臭名远扬的柳家，想去给自己和江决弄点晚饭填饱肚子。
　　没想到，柳家二老爷的小妾，竟然就是自己的生母。
　　那女子已经人老珠黄，没有什么姿色了。甚至有些神经质，所以被安排在别院的角落里。
　　那女人看到唐鬼的时候，不知是认出了他来，还是只是神志不清，竟然叫了他一声“莫离”。
　　唐莫离，那是他曾经的名字。
　　但他离开唐家那刻起，就是唐鬼了。
　　那天唐鬼什么也没有偷回来，两个人饿着肚子，缩在破墙角瑟瑟发抖。
　　突然，江决递过来一小束花。
　　“干嘛？”唐鬼有些嫌弃地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堆杂七杂八的花。
　　“中间这朵，是茉莉。”江决笑了，有小小的酒窝和尖尖的虎牙，“和你名字一样。”
　　那花散发出淡淡清香，唐鬼沉默片刻，接过了那束花，放在鼻尖闻了闻。
　　唐鬼突然觉得，刚才的那莫名的难过突然烟消云散了。
　　纵然自己的那些所谓的亲戚都是锦衣玉食那一类，但他们身边没有谁会这样，在他们难过时送上一束花。况且那人，身上只有这一束花而已。
　　从此唐鬼有了个莫名其妙的习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次行窃后，都会在房梁上随手留朵野花。

　　唐鬼之前，从没有进过苏府。这种君子世家，是唐鬼不会去叨扰的地方。唐鬼可不像江决，吃不饱饭还想当个正人君子，但唐鬼也不想变成真正的小人，所以他给自己定了规矩，不去偷好人家，唐鬼从来没有破过这规矩。
　　但花辞住进苏府后，唐鬼偷偷溜进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花辞刚去的第一天。唐鬼犹豫再三，还是不放心花辞，觉得他万一露出马脚，被抓起来，那就不好了。
　　但似乎，花辞做得很好。
　　清芳居的围墙很高，唐鬼坐在上面，竟有些听不清石椅上那两人在说什么。
　　唐鬼第一次见到花辞喝醉。
　　江决酒量好，换了个身体成了花辞大少爷，酒量似乎也不差。但这次花辞是真的醉了。唐鬼肯定，若不是花辞醉了，怎么会任苏宵离他那么近……
　　唐鬼坐在那高高的围墙上，好几次都想，干脆下去把这一摊快醉化了的花辞拎走吧。
　　但是他只是僵僵地坐着，却没有动。
　　花辞摇摇晃晃要起身，却摔在了苏宵身上。
　　苏宵推开了花辞。
　　花辞又晃了晃，然后走了。
　　他走得很快，后来几乎是跑回了流花堂。
　　唐鬼甚至怀疑，花辞是不是压根没有喝醉。
　　但唐鬼还是没有进流花堂，他又在黑暗中坐了半晌，那还带着些凉意的风吹得他有些头痛，这才有了回去的念头。
　　他没有偷东西，也没有留下花。
　　第二次，花辞在荒山海棠下跪了一天。其实唐鬼从中午头就在不远的树上看着他。
　　唐鬼不知道花辞在做什么，但如果和海棠花有关，那他便不会特意去管。直到花辞开始乱晃，唐鬼觉得花辞要晕过去了，才上前扶住他抱了起来。
　　唐鬼叫着花辞的名字，花辞却没有醒过来。
　　有一瞬间，唐鬼怀疑是不是花妖撤去了力量，所以花辞死了。
　　唐鬼颤抖着手，探了探花辞的鼻息。
　　还好，他只是晕过去了。
　　唐鬼抱起花辞，却不知道应该送去哪里。他自然是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抱着花辞去苏府的，也许可以把花辞偷偷放到苏府门口，等着那苏宵大少爷把花辞捡回去。
　　正想着，迎面走来了循着路人的话找来的苏宵。
　　苏宵拿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唐鬼，并向唐鬼要人。唐鬼就若无其事把花辞交给了苏宵，说自己就是个无辜山民，不小心捡到了个人。
　　好在苏宵只顾着关照花辞，也没有多管唐鬼。
　　结果唐鬼还是放心不下，在常都城里打发了几个时辰，估摸着苏宵也该把花辞安定下了，又溜进了流花堂。
　　果然，花辞躺在流花堂那舒服的大床上，安稳地睡着。
　　这次，他想偷点什么再走，原因很简单，因为唐鬼讨厌苏宵。
　　看了一圈，这一屋的好东西，竟没有一个让唐鬼心动。唐鬼无奈耸肩，刚想走，却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
　　花辞静静睡着，只是眉头微蹙，头发有些凌乱，有几根发丝在脸颊上贴着。唐鬼看着有些不爽，便翻下房梁，替花辞把那几根头发顺好。
　　手指，在花辞的脸旁顿住。
　　唐鬼想起了那日夜里，让他格外心烦的画面。
　　鬼使神差间，唐鬼伏下了身。
　　花辞突然动了动，唐鬼一惊，停下了动作。
　　然而花辞没有醒。
　　一天都跪着，想必是很累了。
　　唐鬼愣愣盯了花辞几秒，然后吻了吻花辞的额头。
　　花辞依旧没有醒。
　　唐鬼起身，准备离开。但人走到窗边，发现怀中的几朵花还静静躺着，唐鬼叹气，又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扭头回到床边。
　　“还是偷点什么吧。”唐鬼说着，低头，轻轻用嘴唇碰了碰花辞的嘴唇。
　　花辞睫毛抖抖，似乎被他的动作弄醒了。
　　唐鬼屏息。
　　花辞只是翻了个身。
　　唐鬼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几朵花，放在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