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十二章（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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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鸫从无意义的声音中夺回意识，睁眼就看到无数光柱静止在身侧，光柱无限长，往上往下都看不到尽头，轻轻触碰光柱，听到清脆的声音，被碰触的光柱继续触碰下一个光柱，并后者的位置，后者继续触碰和取代，风铃一样悦耳的声音就这么延伸下去，永无止境。光柱的替换是以光速位移，鸫给了一个初速度，但并不能突破光速，后面光柱的替换也没有低于光速。
鸫还未曾从微观世界看基本粒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无尽的电光之外、真空和电磁的边缘就发出像是海浪一样的潮汐，身在光柱中心的鸫辨认这应当是电磁光线经过大质量天体的时候发生的扭曲，推测现在信号波已经进入太空，即将进入卫星，散发到整个星系。
突然，打破玻璃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声音到达的同时光柱就一齐破损，连同鸫一起破碎。光柱碎片的尽头是一个不可名状的诡异东西——无名氏把自己伪装成微观粒子，然后睁开了眼睛。
鸫惨叫一声，跌坐到地上，双手捂着眼睛。柯安塔连忙扶起鸫，一看伤口，却发现鸫眼睛这个器官根本就消失了，原本眼睛的位置只有皮肤，而鲜血自眼睛的位置喷出，淌了满脸。柯安塔喊着鸫的名字，将他从恐惧和失智中唤醒，鸫渐渐地反应过来，无名氏竟然活生生挖掉了他的眼睛，还把视觉这个概念从意识中抹去，如果不是柯安塔的扶助，他恐怕会陷入更深的黑暗中，一点点被无名氏夺取所有意识，变做一具毫无知觉但还活着的肉块。
知觉从微观回到宏观，鸫立刻抓住柯安塔的手臂，柯安塔反握住这只冰冷颤抖的手，只听到鸫说：“继续，送我进去。”
柯安塔咬住牙关，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但动作完全没有犹豫，双手直直插入鸫的胸口，把他的核心拔出来，化作一支细长而透亮的冰蓝色箭，又把自己的核心掏出，幻作一柄曲线优美的红弓，两者交叉，拉弓，圆满，放箭，箭击中观星洞的放大器，刹那间，整座齿轮塔泛起强大的光，齿轮加速转动至接近十万分之一光速，接着整个星球开始震动，硅基城市的能量往爆满，星球内核的光和热翻腾涌动，全部往齿轮涌去。
信号计算机发出警报，脚底传来震动，塔就要塌了，柯安塔把鸫背起来往车里塞，绑安全带的时候发现鸫的双腿已经消失，只在大腿根部留下两个平滑的切面，切面甚至能看清骨头、肌肉和血管，却没有留出一丁点血液。
柯安塔操纵杆一拉，脚踩油门，往出口飞驰而去。抓着方向盘的同时，把火红的核心攒在手里，变做一柄短刀，反手插入鸫的心口，鸫顿时吐出一口血，那口黑血喷在前挡玻璃上，立刻变做一只腥红的变形虫，朝窗外落荒而逃，但没跑几厘米，就被短刀刺中，刀上的火焰瞬间将它吞噬殆尽。
“鸫，不要迷茫，不要恐惧。你一定会成功的。”柯安塔把变回原形的核心含在嘴里，朝鸫的口中送去。与此同时，轿车冲出了齿轮塔大门。
光柱中，鸫失去了视觉和行走的能力，耳边尽是无名氏混乱的语言，那是它吞噬这么多维度的文明糅杂而来的语言，没有逻辑、没有秩序、没有规范，然后用这种劣质的语言讲述震耳欲聋的恐惧、死亡和绝望，企图夺走鸫的听觉。但这次鸫没有陷入黑暗，而是仔细从这些声音中分辨，渐渐地，从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中，能够听到别的声音，隐藏在恐惧、死亡和绝望中，在这些东西里面，有什么干净而明亮的东西闪耀着，鸫顺着那微弱的声音寻找，最终这条线停在了一个立方体中。
是立方体的牢狱，是写完了所有信息的缠在唱歌。
“莫鸫，来自人类文明的融合者，你一定能听到这条信息，这是我在四维思域中观测到的最后的景象。请不要为我们悲伤，也不要受无名氏胁迫。硅基文明生于能量，活在创造，死于停滞，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我们在恐惧中寻找新的方向，在死亡中创造生的希望，在绝望中坚持不变的意志。即便到了终末陷于黑暗，我们也从不放弃。我相信，人类文明也一样，在黑暗中奋起，从未停歇，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社会。”
鸫静静地听着，感受到缠的核心在发光发热，即便是在小小的方形中也阻挡不了那种热情和力量。
“所以，无名氏的恐惧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缠隔着无数的光柱，飞跃维度从四维回到三维，超越时间从过去向未来对话，“无名氏可以被消灭，无名氏发出的概念根本就不存在。”
话中的定义一锤定音，霎那间，世界安静了下来，无名氏的语言失去了意义，完全消失了。
鸫看向缠，缠也在看鸫。
“快回去吧，歌唱真理在等你。”缠打开声音功能说，接着他后退，和灼一起消失在信号中。鸫也转身而去。
无名氏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这是它初次创造的语言，一种无论何种文明都率先创造出来的声音，仅仅有一个音节，代表一个意味。这样的创造已经花光所有力气，它无法再利用语言攻击，也无法跟着信号前进一步。信号到达卫星，再发射出去，远远地把无名氏抛在后头。鸫做了把鱼枪，朝无名氏发射了一张带钩的渔网。无名氏困在渔网中，越是挣扎越是逃脱不了，它被困在齿轮信号中，永远围绕着这颗星球，无法离开。
鸫再次睁开眼睛，这次身体已经恢复原貌，感觉不到疼痛。而柯安塔刚刚松开鸫的唇，两人靠得极近，口中的核心化作甜水，顺着喉咙进入体内。
“你的核心？”
“没事，迟早都是你的。”
方向盘往边一打，车做了个漂亮的漂移停下来，恰好停靠在飞船边上。只见使者从船舱口下来，跟他们招手。
“你们快走吧，无名氏发怒了。这个星球就要毁灭了。”
“那你呢？！”
使者平静地说：“我不离开这里，死也要死在他们身边。”
地底传来剧烈的震动，随之而来的地壳运动，将地面撕扯得四分五裂，露出内层蓄势待发的岩浆。齿轮塔摇晃个不停，方才已经超负荷运转的齿轮此时已是摇摇欲坠，细微的颠簸都能摔个粉碎。
使者目送飞船离开，随后开着车朝陨石坑驶去，就在车冲进入口那一刻，整座陨石坑陷入岩浆中，被炽热的风沙覆盖，再也寻不见踪迹。
星球裂开的地底出现流沙漩涡，漩涡中探出一支用硅基文明人的身体组成的触手，触手越伸越长，朝外空中的飞船抓去，然而飞船的驾驶员技艺高超，巧妙地躲过一劫，顺势投入最近的星门。触手也跟着进入，然而没有任何感官的它根本不知道星门内亚空间的通道，只能尽可能地把触手填进去。
突然，触手断了，残骸反吐出来，落回星球。那座星门竟然是在飞船进入之后，就被切断供能。从另一座星门跃迁出来的飞船，调反炮口，将身后的星门击个粉碎。
星图上显示着缠留下的硅基建设图纸，标注着每一个星门和助跃迁轨道舱的位置，柯安塔计算出摧毁所有星门最快的路线，鸫拉动操纵杆，沿着路线加速飞去，虽说最快路线是最容易被伏击的，但现在他们必须要抢在无名氏能够脱离硅基文明之前摧毁所有星门，创造一条隔绝带，即便情况危险，也义无反顾。
飞船穿过一条长达数百公里的轨道舱，来给下一个星门跃迁提供加速，然而一进入轨道，无名氏的爪牙就出现在出入口。鸫面不改色，调动起飞船能源中的纳米构造体，和轨道中硅基文明留下的纳米构造体发生共鸣，提前完成加速，把多出来的能量输送给火力，朝出口开了一炮。几个明亮的十字星在无名氏的爪牙上闪烁，十微秒后绽放出爆裂的焰火，飞船从火焰中无伤而出，加速朝星门冲去。
星图上标注的红色星门逐渐被蓝色取代，如今，硅基文明三分之一的星门已经被摧毁。但是，鸫已经连续驾驶七个小时，经历了超过百次的高强度跃迁，同时还要躲避无名氏密集的攻击，维持飞船的纳米构造体防护，精神极其疲惫。柯安塔要求换人，鸫拒绝，以防换人途中无名氏奇袭。
柯安塔只好另寻办法分担鸫的工作，在缠留下的信息中，他发现硅基文明有一片庞大的空域属于其中一支体系壮大的种族，在这片空域中所有星门由一个主星门控制，只要炸了主星门，其他星门也会自动失效。只是，这里的空域被该种族改建过，他们炸碎了好几颗星球，用它们的残骸打造成一条防线。如今飞船要穿过防线并非易事，残骸上还可能有无名氏埋伏。但鸫完全没在害怕，在极短的时间内两人就想出应对之策。缠留下的信息包含了硅基文明所有知识，在其中，他们找到了利用纳米构造体改造飞船的技术，能够在极短时间、即便是飞行时刻改造飞船形态。两人分工明确，一人保持驾驶和防护，一人调动剩余的纳米构造体，贯通整架飞船，压缩舱室，浓缩空间，让原本是蓝鲸形态的star bang重组成半径两百米，长十公里的柱体。柱体保持着原本的速度，像针穿过蛛网一般穿过了防线，在无名氏察觉之前，就投入了主星门中。十几秒后，星图上又有一部分星门变蓝。
他们从这种突破方式受到启发，让飞船变成更多形态，有时伪装成陨石，有时变成圆盘，一次次地从无名氏手中逃脱，成功炸毁星门。
终于，十个小时后，整个版图上的星门都变成蓝色。飞船从最后一个星门跃迁而出，调头炸掉这座星门，继续朝前进发。身后的硅基文明星系，已经完全封锁，无名氏无法从星门跃迁而出，也无法借助星门内部的亚空间缝隙钻到别的文明去。它要离开这个地方，恐怕要进行几百年的进化才能突破第四宇宙速度。
鸫摇摇晃晃从驾驶位退下，柯安塔替上，准备加速驶离。突然，飞船一阵晃动，供电失灵、引擎受损、保护罩能量下降的警报刺痛神经，眼前的检测面出现飞船后方的景象，只见那无名氏竟然吃掉了数十颗恒星，进化出数十倍于那些恒星质量加和的身体，甩出两条触手缠住了飞船。仅开头的一鞭，就把飞船的保护罩击破。鸫还没来得及把纳米构造体共鸣共感就受袭，飞船的损伤反噬到身上，顿时咳出一口血，两眼一黑就倒下了。柯安塔紧忙把人抱起，发现鸫身上竟然开始钢铁化，从双手开始变做和无名氏触手一样的组分，原来无名氏抓住飞船后并不急着拉回来吞噬，而是入侵同化，把飞船和两名驾驶员化为己用，借此跳出硅基星系。
柯安塔解开鸫的防护服，手放在胸口探知两颗核心的位置，两颗通透无杂质的核心泛着不同的光芒，表示主人意志的坚韧和纯洁，还有能量的本体来源。两颗核心逐渐靠近，如同双星一般缠绕旋转，最终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为纯净的能量。鸫身体的钢化瞬间退去，新的能量反过来吞噬触手，直接截断了一根。
柯安塔把他抱起来，放出休眠舱中，关闭舱体之前亲了亲鸫的额头。鸫的眼皮颤抖一下，陷入更深的睡眠中。
柯安塔离开舱室，走入驾驶室，此时，飞船已经被触手入侵同化，卧室、书房、餐厅、小酒吧、电影厅、运动房、录音室、花房、画室，他们曾经生活的痕迹布上了可怖的花纹，就像是汲取本体的寄生虫一样吸收着每一样物件中蕴含的技术、文化、思维和想法。
触手在一点点深入，已经钻入了柯安塔的身体，原本漂亮的红发变得灰沉，耀眼的双眸变得黯淡。但他一点都不担心，那颗新生的核心就在鸫体内，起码在这个时候，鸫所在的舱室是无害纯净的。
他按下发射键，把鸫所在的逃生舱发射出去。集合了备用能源和核心能源的舱室在一开始的加速中就远远甩开了无名氏，如同一条回归大海的鱼，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柯安塔坐在驾驶位上，右手无名指上是结婚戒指。无名氏入侵到这里的时候没能理解碳基生物的□□上为何会有一个用纳米构造体和碳、铁制做的环，但随即就把它吞掉了。这同化已经深入到骨髓，这具□□一动不动，已经丧失自主意识，完全受无名氏控制。
无名氏断开触手，命令残留在飞船上的触手进入这具□□内，然后窃取他脑中所有知识，驾驶飞船前往最近的文明。
触手一点点的往思维中推进，触碰到那庞大的精神意志的边缘——
飞船重新发动，四个引擎都已经受损，根本无法支撑任何长途航行。但短途航行是可以的。人类有条不紊地操作，将备用引擎替换成主引擎，舵和尾翼转一个方向，缓慢地启动。
只见飞船调转一个方向，朝硅基星系直驶而来。
无名氏顿感不妙，重新伸出触手纠缠飞船，但是，触手一碰到飞船，就被汹汹烟火燃烧吞噬！无名氏发出最原始的嚎叫，拼命要阻止飞船，可没有竖起保护罩的飞船却像一颗蓄势待发的炸药，触手根本卷不住它。而当飞船加速到峰值，重新冲进星系，越过了事件界限之后，无名氏终于知晓，飞船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最初的最初，无名氏诞生的时刻，吞噬掉的自由民。那个文明，带着战争的怒火和守护的意志，开着飞船，冲入边界线，撞进无名氏本体。
无名氏身躯庞大，小小的飞船并不能够撞出多少伤害，但足够把他逼退到界限之内。
柯安塔完全解放自由民的力量，浑身燃烧着火焰，焚烧一切恐惧、死亡和绝望，为之后的一切创造出一片洁净之地。
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自由民的力量，逐渐化作一块块晶体，消失在光和热中。
飞船在碰撞后发生爆炸，席卷了附近的一座星门和轨道舱，直接将它们摧成粉末。
温度逐渐下降，无名氏漂浮在硅基星系内，撞碎了一颗行星，它只好把行星吞下，往另一个方向飘去。
达尔文太空港，亚连?卡洛斯被玻璃的破碎声惊醒，翻身一看，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摔落地面，玻璃摔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照片原本的人。但亚连知道，照片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毕业时笑如春风拂面的柯安塔?瓦尔黑茨。
太阳系的地球上，歌者朝向天空某个方向望去，原本盲目的双眼恢复成炽热的红瞳，看清了天空的繁星，也看到了牵着手的舞者。
舞者的声音也回来了，沉重地说道：“那孩子回到门里去了。”
歌者留下了眼泪，说：“他是我们的骄傲。”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十二章（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