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醒时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祝灵

2、花海得卜知天卦 苏言潜龙隐朱邸

　　伍贰君在写字。说是写字，其实是拿着笔，在樱色的花笺上描摹。

　　他手里握着另一人的手，将沾了红汁的笔落在纸上，把字描完。这孩子的字写的歪扭，神情却可爱，又兼懂撒娇卖痴。伍贰君被他缠了一会，手边的书也放下了。

　　来人道：“淑王妃来了。”

　　伍贰君听罢，放开花海，自己起身。

　　淑王妃看了花海一眼，便不多说什么，却觉得这孩子终究是个心头之患。

　　花海就是个天生生龙珠之体。

　　出生乡下小户，却又天赋异秉，家人孤陋寡闻，根本不知拿这孩子如何是好。地方上却有一家做过侍郎又请辞归乡的兰员外郎，做主将他送入了伍贰君的王府。

　　照说这生龙珠之人，若不是入宫为妃为后，确实也是得分去服侍亲王的。要不寻常人拿什么承受龙血。不欲入宫艰辛争宠，而转而讨好亲王，这也是十分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花海的面相生的好，淑王妃着人一相看，算命人竟说了这句话：

　　此子福分不浅，天生就是皇后命。

　　见淑王妃脸色一变，算命之人才知自己祸从口出，急急转口断道：——这孩子缘分不浅，天生凤命啊。

　　虽改了口风，亲王妃也算是凤命。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伍贰君为先帝不喜，被今上猜忌，本就难以左右逢源，何况府里居然藏了个皇后命，简直就是把“篡位”两字刻在额上。

　　这算命之人断是留不得了，至于这花海该如何，便很棘手。起先一条，便是不能让任何人瞧见他。

　　淑王妃先是让伍贰君将花海收为养子。这样即使谁走漏风声，也有转寰推脱的余地。再者，便是将这“养子”养在王府中，不让任何外人瞧见，这未来皇后命的长相。

　　如此之后，也非是万无一失了。花海年届十四，虽可能在伍贰君眼里，仍只是未长成的年纪，但毕竟是作为王妃选入府中。若是哪一日不小心动了情事，也似是难以阻挡。再被人在成事未足前，拿做把柄，就可能，多年苦心，功亏一篑。

　　总之是两难。

　　但若将花海逐出王府，或是献与方青砚呢？

　　他是伍贰君的吉祥，是有朝一日的锦上添花，是断动不得的。

　　苏言如此为伍贰君筹谋，也是眼看着他这些年，走来举步维艰，便免不了事事为他思前顾后，打点周全。

　　伍贰君看到淑王妃，便道：“这些天与投奔王府的百姓周旋，又辛苦你了。”

　　“我又能为王爷做得了什么，这点事何须言及。”

　　伍贰君更觉可惜淑王妃。苏言并非生龙珠之体，一生也不可能誕育王子。所以他才自惭道“又能为王爷做什么”。

　　这以致伍贰君愈是怜他。然而怜爱日炽，一个侧妃位，就是他能给的最多。

　　想是当初，他就不该让这个人入府，摆在他不该在的位置之上。如今哪怕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丫鬟，只要是天生生龙珠，能誕育王子，便能轻易压过了他。苏言这些年的劳心劳力，为他所付的心血，在一颗生龙珠面前，就会比得不值一提。

　　伍贰君并非木石，也并非寡情淡薄到这个境界。他想照拂苏言，便想在能有孕的媵妾中选个身份微薄的，生下子嗣，交给淑王妃抚养。只是这事尚未水到渠成，他也不想让旁的人随意压过了他最先迎入门的王妃。

　　若是相处久了，便知，伍贰君着实并非是个寡淡绝情的人。

　　他是有情的，只是这情得一丝丝，一点点，悄然无声，附骨攀缘，在那之后，他竟仿佛显得被那情所控了一样。再说他是个有情人，亦无不可。

　　可若是时候未到，便很显得像是无情或绝情一般。

　　那就是他硬娶苏言入门的那一年。

　　伍贰君也不再与淑王妃多聊那一年所遇之事。那一年，睽违多年再开皇榜，这一年同时点了文状元与武状元。

　　点武状元时，是伍贰君奉旨所监的皇榜，他封入三甲名姓时，胸中有一股温凉的热血涌了一涌。

　　而文举三甲则是由时年十三岁的太子方青砚亲自点出。太子惊艳之才远超年幼，难怪先帝宝爱非常。

　　但伍贰君监军有功，这适逢喜事之上，君父亦未曾太冷落他。伍贰君也曾想君臣父子和乐融融，各人自安其所，岂不是美事。

　　然则并非人人都如此想。

　　譬如阿越赢了武举头名。伍贰君想的是，像阿越这样的皇亲国戚，还和普通人争出身，何必。

　　而阿越想的却是，若他一点儿也不争气，就连袭爵是荫来的，官职也是讨来的，又如何能在风头无两的贰亲王前面，护得了小太子。

　　那时阿越已经不愿多与伍贰君说话了。他为什么要去攀附伍贰君，去逢迎贰亲王？这朝中里外上下，他这个皇后的亲外甥不是太子党，那还有谁是？

　　科举后花宴酒会。伍贰君喝了几口，只想找到阿越，再亲说一句恭喜。却不想看到那骄傲飞扬的年轻人，正跪在矮豆丁的太子膝前，献宝似地跟他说些什么。

　　伍贰君顿觉一股苦味——隔阂并非朝夕之间，突然而生。他本该清楚，但却不肯承认，他们之间所生之罅隙，并非些微小事可弥补。

　　他转头离开，又喝了几口，酒力越来越不可挡。便拉了一人，去向花丛中。

　　——到了终于施暴，一切不可逆转，将那人强了完毕，伍贰君才喝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得知是今年的探花。

　　伍贰君回忆起那醉得奇怪的酒力，头不胜疼痛，只好说：我会给你个说法。

　　是探花，也是路人。便不是设计害他，只是碰巧卷入其中。

　　此事后来又闹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消散。伍贰君吃亏甚巨，更是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但若论吃亏，谁比得苏言，如花锦绣前路还未铺开，便已折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