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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伍贰君情酌西山殿 越郡王救难皇都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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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贰君躺在宽大的床上,靠着背枕,雪白的丝被松松搭在身上。他披着件深紫色的外衣,里芯是天蚕丝白,外则是金绣的龙凤。
侍女将捧来的乌金香盅捧上了。
茶里的香片气味,在屋里缓缓地铺散开。伍贰君性情寡淡,应季的时香,也不怎么放置。若是没有人来,这屋里就只剩茶味。但今日有些不同。淑王妃送来的梅香丸,也在炉中烧着。
香在镂了一个“贰”字的香炉中,萦萦袅袅。
伍贰君慢慢喝着茶,即使一盅罢了,也颇有些倦怠。
侍女跪着挪近了些过来,悄悄地向伍贰君道:“主上,听说那边又要征选了。”
伍贰君的眉头动了动,倦怠的心思渐渐聚集起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淡淡落落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今上年方十八,登基不足一年,选秀却选了两回。
都说是个昏君。
若是到了街坊巷里都知是个昏君的地步,应也不是个如何贤良的皇帝。例如这横征暴敛似的选秀就是一证。
不是普通男女皆能入宫的。
能入宫为主上繁衍龙嗣的男女,必须生来带着生龙珠。如此方能承受真龙血脉,产生龙子。否则就算得蒙临幸,也会裂腹而死。
生来带着生龙珠的人,本就稀少,生下也随即被登记造册,随时准备着被选入宫承龙嗣。但这些人又不能全送入宫中,因为只有带着生龙珠的人,才能生育带着生龙珠的后代,所以民间必须常常保留这部分人的血脉。以期千秋万代,连绵不绝。
而今上一登基,就要搜刮所有有生龙珠的户籍,充实后宫。可不是荒淫无道逆天而行又是什么。
向伍贰君这里的谏信雪片一样堆积起来。
伍贰君本想坐视不理。
他重病了一场,只是隐居在封地,不想再牵涉世中风云。
然而这风云翻动又由不得他想止歇。
今上的征选条令一颁出,家中子女有了生龙珠的百姓,不知听了什么谣言,纷纷举家向伍贰君的封地搬来。
原来国朝选秀是可免皇亲的。若是伍贰君肯出手庇护,便能一时逃脱了那荒淫皇帝的魔掌。伍贰君,素有贤良的声名。也许可以从他那求得恩典,以后再慢慢计议。
天将破晓,灰色似的天要落雨不落。伍贰君手握的信报折出了几个痕印。窗外残月在天外漂浮了一会儿,就无声无息地淹没了。那一丝丝被留下的水腥气,浮散在空中。
可真能闹啊……
就闹那么那第一次,伍贰君的后宫中凭空多出来了十几个人。这一次又想要闹个怎样结果。
大殿是极深的,殿内帷帘无风也不动。就像是连一只小猫抓过幄纱的响,也会打破这死气沉沉。
暗青色的衮服冗长地滚下台阶,浪浪荡荡地铺着。宫女只低目注视着衣尾的绣金花纹,并不敢喘息。
啊——地又一声尖锐惨叫,刺得人心中格外地一噤。床上的人打着滚,他的手抱着头,汗湿的长发扭扭曲曲地拖到地面。
命妇小心翼翼地捧上一只白玉碗,碗中的黑汁甫一靠近那个人的鼻息,就被他打翻。抱着头的少年如同一只在火上被煎熬的虾子,不住地翻滚着,嘶吼:“来人啊!越郡王,朕要的是越郡王——”
叫人束手无策。
殿门的重重帷帘突然被掀开,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金色光柱一尺尺随着穿堂而过的风铺进来。伏膝的宫女纷纷避让。那一个金光闪闪的旋风径直闯到了皇上的卧榻之前。
他一把抓牢少年袖口中如同凝脂般白的手腕,放在自己左边心口处。那处温暖搏动的心房,似令躁动不安的人略微平静。
阿越拨开方青砚如同墨汁浸过般的长长前发,露出脸。少年因为病,双颊已经有些瘦下去,不然则还是那张如美玉般白透的脸。那双眉斜飞入鬓,即使闭着目,也似若透着一点威仪。
方青砚靠在阿越怀中喘息了好一会儿,方说:事情办得怎样了?
不急。
打翻的草药气味,漂浮在这空气中,令少年更加烦闷。
朕压不住的。他沉沉地说。祸水东引之策,也是你教的。如今眉目到哪里了,如何能不急?
事情正在办了,但也要确保人选万无一失,不会出什么纰漏。阿越一手安抚着少年的背心,一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抬起手腕,看自己虎口之中开始向腕侧延绵的那一道血红色线。
阿越。方青砚疲劳地瞪视了空中好一会,又拿住脖颈前那一串水息一样透明的十八颗珠子。阿越,朕的累命珠又裂了一颗。我好累……快撑不住了。
不要怕。金色俊逸的少年温柔地说道,伸手握住小皇帝胸前那串珠子,用心灌入灵气。
早在江山未稳时,就有人说,小皇帝命魂轻,镇不住这一池子妖孽。但无论如何这东宫依然被推上了正位。真龙就是真龙,小皇帝母家修了几世几世,才熬出这一颗生龙珠,怎可让大位旁落。
今太后的娘家自是高贵无双,昔日为后也是独享尊荣。也许自身福分太重了,生下的小太子便弱质多病。
直到一个高人路过,为太子赠了十八颗累命珠,道:惜福,便可长生。
然而东宫之宠,太子之尊,这样的大福大贵又焉可短浅过得。等到方青砚将要登位之时,那十八颗通灵宝珠,便只剩一颗完好无损了。
等方青砚缓过来些许,阿越方从怀中掏出一份似地图的乩图。为辅佐太子,阿越自小学习术法,外出也是为此。
“伍贰君移居封地,也是依山傍水的风水。此地的若为真龙,那处的便是蛟龙,若是将都城的鬼祟引到那处,要心病烦忧的就是伍贰君了。”阿越泰然地说着。
要除的是鬼,但未尝不可一举两得。但这是不必说的。阿越便闭了嘴,最后只说:望皇上可享一枕清梦。
“嗤,贰哥……”方青砚从唇齿间缓缓咬出这两个字。“我可不就是让你也享一享,这夜夜鬼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