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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救要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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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甲店门口被一道身影挡了一大半时,宁韵正低着头,专注地做着手头的活儿。
手边是一幅花开富贵的十字绣,已经绣好了一大半,大朵大朵色泽鲜艳的牡丹跃然绣布之上,随着主人的穿针引线,仿佛真的在随风而动一般。
察觉到动静宁韵抬了抬眼皮,也仅是如此,便又垂下了,继续手上的动作,像是完全没看见来人。
来人不气不馁地向她走了两步。
她继续视若无睹。
对方也不生气,反而扬起嘴角,微微俯下身来。他长得端正,穿得讲究,这么一系列动作下来让他更显得温柔似水,客客气气喊:“宁小姐。”
嗓音磁性温暖,宛若情人间的耳语,听来有如春风拂面。
宁韵心里明白他来意,扔下手中的十字绣,当作没这个人存在,转身去自顾自收拾墙边的架子。
男人碰了软钉子倒并不着恼,反而不气不馁地跟着她走过去,又放轻了声音唤:“宁小姐。”
宁韵自认心理素质不够强大,一个大男人用这种软绵绵的语调喊她,让她实在是全身别扭,连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只得放弃装聋作哑,仰脸对上面前比她高半头的男人:“时主管,有什么事?”
男人挑挑眉,如己所愿不再被无视他便见好就收,指了指架子上摆着的日历。
上头鲜明地写着今天的日期:28号。
每月商场房租交款的最后限期。
宁韵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故作不知:“怎么了?”
男人也不同她绕弯子,单刀直入,方才的温软瞬间就换了面孔:“今天已经28号了,你们店的水电费,还有下个月的房租,准备什么时候交?刚刚我接到通知,31号之前,如果还不到账,我们会把这里的水电直接掐掉。”
纵然早知他来的目的,宁韵听着心里也咯噔了下,为着自己银行卡上不多的数字。她拨了拨自己的刘海,微笑道:“我突然想起一部香港电影,不知道时主管有没有看过。”
话题太过跳跃,男人微怔,才答:“什么?”
“那里面有个经典角色,和时主管特别像。”
男人好奇心起,催款的事被暂时放在了一边,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衣领,想了想问:“赌神?周润发?”
宁韵万万料不到他竟如此自信,努力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神情如常地摇摇头。
“那是什么?”
“功夫。”
“功……夫?”男人显然没能意会,还在认真地思索,“那里面有谁……”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显然是终于和宁韵想到了一起去。
宁韵在心里大呼痛快。
所幸男人倒没有显出恼怒来,只是镇定自若地将话题绕回原点:“说正事,我今天过来是提个醒,你这个月的房租就已经没有交齐,如果下个月再不交,按合同租约取消,而且不排除我们会采取其它手段催款。”
话说到这一步宁韵也没了心情再调侃,懒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我就先走了,”男人转身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彬彬有礼地露齿一笑:“艳秋。”
两个字被宁韵听来犹如寒风扑面,还慷慨地额外加赠几十粒尖锐的冰渣子。
艳秋是她从前的名字,也是她竭力想摆脱的过去。她跟商场签店铺租赁合同时,派出所的改名手续还没来及办掉,不得已还是用了原名,哪想到那些留底的资料,被这男人给看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宁韵一把利落地抄起架子上搁着的香水,冲着男人的方向连连喷了好几下。
香水味浓烈刺鼻,男人猝不及防迎了个正着,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下意识地捂住嘴:“你在干什么?”
“打扫卫生清新空气啊,”宁韵表情无辜,人畜无害,“遵守商场规定,为顾客营造良好的购物环境。”
男人噎了一下。
这是他早晨给商户开会时说的话,句句都是照本宣科走流程,哪料到这会儿被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哪里会不知道宁韵这是存心整他,皱眉道:“报复心真强。”
虽是埋怨的口气,但他此刻鼻尖通红,加上因为刚才的喷嚏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倒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宁韵不为所动地呵呵了一声。
男人见势不妙,这回学聪明了跑得挺快,在宁韵再度按下香水喷头之前,背影一溜烟地消失。
把香水瓶放回原处,宁韵也没了一针针绣那繁复图案的心思,打开手机银行,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数字——
把那钱全部取出来,也只够补上这个月未交的租金,和下个月的水电费。
前提是她还得不吃不喝。
宁韵发了会儿呆,下意识地按下一串号码。
眼看要拨号的那一瞬间她又像被电到了一般,一把把手机扔了老远。
最后她瘫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打量这店里的四周,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店里的每样小物都是她一件件精心挑选和布置的,她一向是懒得操心的性子,可当初为了这小店,也花了不少心思。
沙发柔软,宁韵整个人窝进去,几乎有点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些嘈杂的争吵声响。
声音并不算陌生,宁韵凝神细听了会,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抱着看戏的心情走到门口。
这个点也没什么顾客,家家都闲得发慌。于是宁韵看见隔壁的,前面的,后面的……一众店主纷纷站到了店外,饶有兴致地观战。
战争的双方,是怡昕服装的店主王姐,和刚刚才来过她店里的时主管。
王姐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性格泼辣,声音尖锐。见围者众多,她不但不觉丢脸,反而堵在店门口,指着时主管说得愈发起劲:“你看看,那边,还有那边,她们都交了没?啊?你才来这上班多久?就知道催着我要要要,你是不是有病啊?故意针对我家?你想把人催死不可啊?”
时主管毕竟是个男人,而且岁数也不算大。论性别,论风度,论阅历,论口才,他都远远不够格和王姐势均力敌。他一动不动地听完,待王姐一口气说累了开始大喘气,才缓缓开口,声音还算得上平稳:“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这里每一家我都不熟,只是先按照催款名单通知。”
“通知?”王姐顿时又来了精神,战斗力再度上了一个档次:“能把要钱说得这么好听,我也真是服了你了小伙子!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干这种工作,工资这么低,还成天就知道要钱要钱,有没有点出息?要来的钱能给你一分吗?一分也没有!我老公要是你这样,我早就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她说得唾沫横飞劲头十足,旁边一众商户都是抱团的,自然不会去帮和她们站在对立面的时主管,只是在一边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时主管仍没有动,只是抿着嘴唇直挺挺站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完全没意识到他此刻的孤立无援。
只是那垂在身边的手,却已然紧紧握成了拳。
宁韵在一边看着,微微蹙起了眉,竭力抑制住心里那没来由升起的心疼。
她的店还要在这开下去,不能也不敢触犯众怒,光明正大地去帮助那个孤零零的男人,更何况她还没什么立场。
况且从她的角度,她何尝不希望,管理方因为王姐的这么一闹,会示弱一些,给她们一个房租缓冲的时间。
理智倒是条条分明,可她的身体仍像不听使唤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挡到了王姐和时主管之间。
时主管皱起眉,不知她此举何意,又怕她是想借机报复,打算和王姐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作为这一层的主管,和一两家商户因为催款产生矛盾再正常不过,也在所难免。但要是引起公愤闹得大了,法不责众,反而成了他的言语不当。若动静传到了办公室去,想想也觉得面子挂不住。
与他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王姐,她搔了搔头,奇道:“小宁?”
“王姐,”宁韵故作讶异道:“你也还没交吗?”
“交个屁呀!”一提到这个王姐就来气:“最近生意差成这样,哪有钱交房租?”
“不就讲嘛,都让人没法活了。”宁韵指了指周围:“你看看,看这一片,都是自己人,连个顾客的影子都没有。”
“就是!自己吸引不来人还有脸催我们交房租,也不管我们死活……”
宁韵声音里满是担忧:“该不是这里要不行了吧?”
“不行就不行!”王姐底气十足地哼一声:“倒闭了才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地方……”
矛头随着两人你来我往一言一语的交谈,成功地从男人身上引到了商场。
一场硝烟就这么逐渐化为乌有,周边的店主见没了看头,也就陆续回了自己店中。
眼角余光里,宁韵瞥见那男人也转过身,没有去电梯上办公室,而是走向了水房的方向。
目的已然达到,她也就没了闲聊的兴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王姐几句,哄得对方慢慢消了气,心情甚好地去研究店里陈列,自己也跟着去了水房。
现在不是打水的点,水房里不像平时挤满了拿着水瓶杯子的人,只有哗啦啦的自来水声响,和一个俯身往脸上拍水,像在洗脸,又像是在想抹去什么痕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