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莫负鑫

2、时来与时来运转

　　宁韵站在门口，看着男人微躬的修长背影，自动脑补成了后者，无声叹了口气。

　　王姐是这一楼层里有名的催款钉子户，仗着资格老后台硬，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之前这边的主管是个女的，还怀着孕，偏偏不信这个邪，非要啃下这硬骨头。

　　结果是两人每次吵架，那动静都几乎能掀了房顶。女主管不少次都抹着眼泪冲了上楼，看样子是想搬救兵，可商场的高层领导，却一次没有出现相帮过。

　　再后来也不知到底是那女主管是因为身孕不便，还是实在受不了王姐，就离了职，换了这位时主管新官上任。

　　他刚来上班不久，不熟悉情况，想必也没同事告诉他这事，贸然便撞了上来。再加上他又是个男人，王姐想必是料定他不敢动手好欺负，就愈发在言语上肆无忌惮伤人自尊。

　　自来水龙头被拧上，水声乍停，宁韵这才回过神，男人已经转过身来，满脸的水，神色如常，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两人对上，男人倒还有心情冲她打招呼：“打水呢？”

　　声音有些低沉发哑，不知是不是刚刚哭了的缘故。

　　宁韵看他这样子反而更不知所谓，胡乱点点头。

　　男人也点点头，从她身边过时，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轻轻笑了一声。

　　宁韵听那笑声仿佛带了点揶揄的意思，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连个杯子都没拿。

　　双手空空如也，拿什么打水？

　　估计自己的来意已经被看穿，宁韵也就懒得掩饰，下意识揉了揉自己隐隐发烫的脸颊，喊：“时主管。”

　　男人停下步子。

　　“你……”宁韵本想出言安慰，可想想两人毕竟不熟，又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迟疑了下，才问：“你没事吧？”

　　男人脸上笑意扩大：“我能有什么事？”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宁韵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有机械地劝：“其实王姐那个人不坏，她没什么恶意，只是性子比较直。你也知道，现在实体生意确实不好……”

　　“宁小姐。”男人突然打断她。

　　宁韵一下住了嘴。

　　“……其实从我的角度，本来不该说这些。”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你们要是真的不满意，或者觉得租金高了，完全可以另换地方，犯不着抱着不放。一边留在这里不走，一边抱怨商场无良。”

　　宁韵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她平时鲜少与人闲聊，更别提抱怨是非。满脑子都想着怎么维持生计，哪有心思去话家长里短。今天若非情况特殊，她与王姐恐怕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男人见她的反应，也不由露出懊恼的神色来，隐隐后悔自己说得重了，抿了唇没再继续。

　　两人一下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时主管，”宁韵定了定神，打破两人的沉寂：“我们留在这，当然是因为它有可取之处。做生意的，毕竟都是利益为大。至于我们抱怨这里，当然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觉得它孺子可教，还有发展空间。”

　　说罢她顿了顿，又习惯性地拨了拨刘海，嫣然笑道：“还是说从时主管的角度，知道一些我们不清楚的内幕，认为我们现在直接放弃它会比较好？”

　　这话绵里藏针，男人当然也听了出来。他也不气，反倒仔细打量她两眼，“平时没看出来，宁小姐口才这么好。”

　　“过奖。”

　　“好，我受教了。”男人朗声笑起来：“我回办公室，你也忙吧。”

　　宁韵也跟着他往水房外走，打算回店里拿个杯子接点水喝。

　　话说到这会，她倒真有些口干舌燥。

　　“宁小姐。”眼看就要出了走廊，男人在前方突然停住。宁韵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今天谢谢你。”

　　宁韵一愣，男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倒也不算太笨……”宁韵嘀咕了一句，抬眼看见通道门上贴着的巡查表，首次有了去研究一番主管签名的心思——

　　时来。

　　姓时名来。

　　宁韵噗地笑出了声，走到自己的美甲店前，看了眼那招牌上的名称，不由又笑了一下，只觉得心情大好——

　　时来运转。

　　倒还真是凑巧。

　　次日下午，时来准时到了时来运转报道。毫无疑问，还是为了要钱的事。

　　宁韵依旧如前日那般在那绣十字绣，头也不抬。

　　时来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摊开手，懒洋洋地眯起眼，大有她若不交钱，他就在这里坐上一天的架势。

　　宁韵看见他那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一个主管，上班时间在这里磨洋工，也不怕被人看见。

　　虽说这沙发的位置设置得很是巧妙，除非刻意探身进店，否则只是从门口经过，绝不可能看到里头坐着什么人。

　　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居然会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他俩虽是不熟，但说起初见，却能追溯到一年半以前。

　　宁韵租的这店铺，位于这地下商场的最深处，本身地理位置就实在不佳，再加上她人又不够殷勤主动，不像有些店主憋不住会跑到街上揽客，天天就在店里守株待兔，所以相对生意也清淡一些。

　　那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早早就收好了东西，做好了到十点走人的准备，就在这时，门口有一对男女的对话声传来：

　　——“咦？你看这店？名字好有趣。”

　　——“要进去吗？”

　　——“好呀！正好我想做个指甲。”

　　这是宁韵第一次见到时来，怀里还搂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

　　宁韵觉得用这个词形容那姑娘一点也不过分，胸大腿长，肤白貌美，更重要的是全身柔若无骨地靠在时来怀里，仿佛若没有支撑随时都会倒下去，当真我见犹怜。

　　她自认自己也不算太不像个女人，但相比眼前这姑娘，她简直糙得可以去工地搬砖。

　　那姑娘人娇弱乖巧，选起颜色来也是千般愁肠百般纠结：“你看，到底是这个红色好呢，还是干脆选个黑色呢？我是比较喜欢黑色，好有个性，但是红色好像更适合我……”

　　她纠结的功夫，时来就一直在她身边耐心地听着，点头：“亲爱的，你不要急，慢慢选，我陪着你。其实我觉得，你做什么颜色都好看。”

　　深情款款，柔情似水，这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引得宁韵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一直到十点开始清场，那姑娘才终于选好了颜色，待到那一双纤纤玉手指甲被搭配的酒红色和黑色所覆盖，已是夜里十一点。

　　商场人基本走了干净，除了店里还有灯光，外头已然漆黑一片。依旧如来时一般，时来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姑娘往外走。

　　宁韵带头引路，自顾自按着发酸的后颈，后面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她耳畔：

　　“累了吗？”

　　“有点……好想睡觉。”

　　“回去就休息吧。”

　　“不行哦，衣服还没洗……”

　　“你放着，我来洗。”

　　“这么好？”

　　“你才做的指甲，别弄坏了。”

　　然后成功得来香吻一枚。

　　宁韵感觉自己尽管在黑暗里，也依旧闪闪发光。

　　店里平日，大多都是女生结伴过来做指甲，偶有情侣来，也常常是女孩做着指甲，男孩玩着手机，和平相处，互不干涉。

　　像这样专注陪着的男人，不算稀有，但也还少见。

　　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起码也是个体贴的人，她想。

　　说来也巧，大概两个月之后，又是一个晚上九点半，她正在低头收拾东西，便又听见了熟悉且陌生的对话传来。

　　说熟悉，是因为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词：

　　“亲爱的，你不要急，既然今晚想做就在这慢慢选，我陪着你。其实我觉得，你做什么颜色都好看。”

　　说陌生，是因为那回应的女声，好像和印象里的有所不同：“都这么晚了……人家也要下班了吧？会不会赶我们走呀？”

　　宁韵一抬头——

　　……还真是那个人。

　　只不过搂着的女生已经换了人选，黑色波浪，热烈红唇，风情万种。

　　两人目光对上，男人若无其事移开眼：“不知道，咱们问问老板。如果来不及就下次好了。”

　　宁韵觉得，这家伙应该是有了上次的经验看她好欺负，吃准了她有这个耐心，能陪他们耗到深夜还毫无怨言。

　　但有生意上门没有拒人千里之理，她当然也不会那么不识趣提及过去，便再正常不过地接下了这一单。

　　从那之后，每过一两个月，她便有一天没法准时下班，都是拜那个搂着姑娘来做指甲的男人所赐。

　　而那男人怀里的姑娘时而变时而不变，但无一例外，都是让她看了都心动的美人儿。

　　直到两周前，怀着孕的女主管离职，她才第一次在早晨见到时来，新任楼层主管的身份。

　　不过男人从未以之前的事同她套过近乎，她也就识相地从不说起。两人两周来打的交道，还没有昨天一个下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