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公子》棠喻

6、生辰

　　四月十六，诸事皆宜。
　　卫芾真是不大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从哪里来的。
　　在他对年少的印象里，似乎是有过那么一片宅子，父母兄长，身边仆从，但是当真能想起来的还是卫荀拽着他在逃亡的人群里仓皇奔逃。他目光所及，前面是兄长的背影，身后是别国的追兵。
　　他对于称呼的最初概念是卫荀叫他“小弟”，后来有人叫他“那个娃子”，再后来卫长风给他起名卫芾。他也问过他们叫啥，卫荀那是年纪小，只是笑着说“这样的乱世，哪里还有名字呢”。
　　可是就是这样的卫荀，信誓旦旦道：“你是四月十六的生日。”
　　卫芾想，四月十六就四月十六吧，有什么紧要，能顺卫荀的心意叫他高兴才是正经事。
　　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许是昨夜做了噩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卫芾皱着眉头想了好久，也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梦里有一片火红的艳色，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惶恐成这个样子。
　　他坐起身来深吸了几口气觉得好些了，才下地洗漱收拾穿好了衣裳。他穿上衣裳才发现胸口处缝了一片艳红色的海棠花纹，十分好看。他料想许是今日是他生辰的缘故，也猜到大约是渡鹤这样细心才会如此。
　　渡鹤敲门道：“阿芾，起来了么？”
　　卫芾将头发用银色丝带散散束在右肩，打开房门道：“渡鹤，早。”
　　渡鹤温温点头道：“向你贺寿了。”
　　卫芾道：“谢贺了，我哥呢？”
　　渡鹤道：“你快来吃饭吧，就能见着他了。”
　　卫芾点点头，也不多想，对着渡鹤往楼下去，下了楼见卫荀背对着自己正手忙脚乱收拾着什么。
　　“哥？”卫芾探头看过去，才见到卫荀被什么东西染黑的耳朵尖。
　　卫荀笑着回身道：“可是起来了，来，寿星公，吃寿面吧。”
　　卫芾看到那碗乱七八糟的面条，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卫荀做面给自己吃，几乎要落下泪来，还笑骂道：“你这破手艺真是几十年如一日丝毫不见长进，还敢拿来给我贺寿？也不怕短我的命！”
　　卫荀现在简直是害怕死了卫芾这么说话，连忙上前掩住卫芾的嘴道：“我的大寿星，哪有生辰时满嘴胡说的，快呸呸呸！”
　　“亏你还是玄门弟子，也信这个？”卫芾推开卫荀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卖相没长进，味道也坏，可见真是你做的。”
　　卫荀正要骂他两句，见问鹤捧了一捧花从外面回来道：“可回来了？”
　　问鹤将那束花堆在卫芾面前道：“回来了回来了，阿芾，你看好不好看？祝你生辰快乐！”
　　卫芾心里欢喜，也不管自己认不认得这束花，便道：“谢谢你，我很喜欢，好看极了。”
　　卫荀到底骂道：“真是没心肝，问鹤一捧花你就乐了，我可是亲自下的厨！”
　　“哈哈，”卫芾展眉笑道：“可不是怪我了。”
　　他原本生的就极好，只是平时郁郁寡欢平添三分压抑，如今展眉一笑就如同一道阳光落入他眉心一般映的他整个人都炫目起来。
　　卫荀这些年少见他开怀，心里也高兴，只是一想到旁的，又没法高兴了，故而推一推他道：“你快吃吧，咱们一会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儿？”卫芾一边吃面一边挑眉问道。
　　卫荀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卫芾听到有礼物，眼睛一亮，复而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过送礼之前，你还未说给我取什么字？”
　　卫荀道：“逍遥宗上我不能如凡间一般为你行冠礼，但字是当真取好了的。”
　　卫芾吃相好，许是从小到大跟在卫荀身边。卫荀简直算是长水峰上礼仪的典范。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条缓缓说了句道：“好。”
　　待到问鹤同渡鹤将桌子撤下，他同卫荀到了正屋。
　　卫荀坐在上首，渡鹤同问鹤两人侍立在旁。卫芾方站在堂正中敛衣下拜，三叩首后道：“请兄长取字。”
　　卫荀道：“逍遥宗中不许人间冠礼，诸多无法实现。我为你取字谦宁，望你谦和有礼，一生安宁。”
　　卫芾庄重再叩首道：“谦宁记住了。”
　　卫荀深深喘了口气，站起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卫芾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道：“你终于长大了，真好。”
　　卫芾愣了愣，随后将脸埋在卫荀的脖颈间道：“你好久不抱我了。”
　　这样埋怨，又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卫荀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背：“都是大人了，哪还能像小时候说抱就抱呢？不过你小时候怕雷，我是为了哄你才抱着你睡的。”
　　卫芾心里想，原本是不怕打雷的，是为了诓你陪我睡才这么说，后来说着说着就真的怕了，也算是笑话。
　　卫芾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只道：“你这么抱着我，还像是咱们相依为命的时候。”
　　卫荀宽慰道：“现在不也是一样？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你也只有我一个哥哥。”继而放开手对卫芾道：“话说了这么多，跟不跟我看看礼物？”
　　卫芾点头说：“也好。”
　　日前卫荀将这桩事吩咐给了问鹤，这几天也去看过，的确是不错的地方，于是对卫芾道：“我今日向长老们告了假，陪你去凡间走走。”
　　卫荀当时逍遥宗的三代弟子，皆由各峰长老授课，告假十分不容易。
　　卫芾又惊又喜，直道：“那咱们可快走吧，别耽误了。”
　　卫荀被卫芾拽着往门外走，看着眼前卫芾的背影也不知心里面什么滋味。

　　卫荀带卫芾下了山，落到耀京附近，择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巷幻出身形。
　　卫芾一路走在前面，边走边道：“跟我记忆里大不一样了，倒是繁华安宁多了。”
　　“之前世间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天下一统便也逐渐繁华富庶起来了。”卫荀对卫芾低声解释道：“如今的皇家姓裴，国号周，年号绥安，国色为玄色，你看这四周所树旗帜等色可不都是黑色的？”
　　卫芾点点头记在心里，嘴上道：“想必这皇帝以武起家，当是一代枭雄了。”
　　“可不是以武起家，原是个鼎鼎有名的将领，篡了权做了皇帝还打下了天下，”卫荀不在人间，哪里像百姓一般有所忌讳，直言道：“你看这历朝历代有的是文人做皇帝，真正的武夫才少见。他家家学渊源不好，正意图招揽天下名士出仕为官呢。可是这人间才消了几年战乱，除了投在他帐下的那些，要么死了，要么都躲起来了，哪那么容易。”
　　卫荀一段话说到这里，又说道：“谦宁也算是学富五车了，若在人间想必能做个能臣贤臣了。”
　　卫芾才得了这个字不久，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句谦宁叫的是自己，于是不满道：“谁要在人间做臣子？可没劲的很。”
　　卫荀微微眯了眼睛道：“我的天，你可小声点，万一招来官兵抓你我可就独自跑了。”
　　卫芾嘻嘻一笑索性攀上卫荀的胳膊道：“要不把咱俩一道抓了也好。”
　　他到底是玩笑，声音还是压低了下去。
　　两人走了两条街看了些景物，卫荀又买了些吃食玩意儿给卫芾，方才到了一处宅院。
　　卫荀上去扣了扣门。
　　卫芾笑眯眯道：“哥，你可是认得这家宅院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