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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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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起,虫息声、雀收翅,四下万籁俱寂。
空荡的庭院里,只回响着这琴声。
凌晨,酿了一夜的雾气还笼罩在庭院里,有一个人迈着无声的步子,缓缓走进了这个小院。
卓东来抬起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你来了。”
来人握紧了手里的剑。
看到对方紧绷着全身肌肉,仿佛下一秒就要进攻过来的状态,卓东来并没有慌。他施施然拨弦,仿佛自己并不是对方眼中的猎物,怡然自得。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想要杀死我,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成功,因为我不会死在他们的手上。如果是你对我挥刀,那我一定不会躲开。”
来人反而像是被他这番话激怒了。
他举起了长刀,对准卓东来的脖颈,便劈了下去。
刀刃停在了距离卓东来要害仅一寸的位置,剑气已经在卓东来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深的伤口,血痕菟丝子一般从伤口生长出来,攀住了卓东来白色的皮肤。
卓东来笑了:“你为什么要收力呢?要知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他问得咬牙切齿。
“是的。”
“如果不是死,而是另一件事呢?”
卓东来很疑惑:“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原谅。”
司马点点头,冷着脸丢下刀走过去。
卓东来的手依旧放在琴上,可他已经不再弹奏乐曲了。
双唇相触的感觉像一根羽毛撩拨心脏,痒。
像红绸缎勒住咽喉,却不发力,紧张又觉得刺激。
像被漩涡卷进了深渊,思维、记忆和自我都被吞噬。
然后司马便被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面对着只有自己的空房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他看向窗外。这是冬日的景,凄冷,荒芜,和梦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司马下床洗漱,待时间到了,去看了看吴婉和两个孩子,就脚步一旋,去了卓东来的住处。
他其实不喜欢去卓东来那里,因为偶尔会见到有女人在。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到那些糟心的画面。
他到的时候,卓东来正倚在躺椅上看书,见司马来了,他露出了和司马梦里一样的笑,然后将躺椅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然而,和梦里不一样,先开口的不是卓东来,而是一个年轻人。
“司马大爷。”
被这一声陡然间抓住了目光,司马这才发现,有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正立在卓东来身畔。
“郭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叫他跟着我的。”卓东来抬手阻止卓青,自己以平静的语气回答。
“你叫他伺候你?”司马的声音一下子变了,变得染上了嘲讽的意味。
“我收他做了义子,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郭青,而是卓青。”卓东来说。
卓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那笑只流于表面,像一扇门,关住门背后的一切。
卓东来就总是在司马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年轻人简直和卓东来像到了极点。
“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有一天想要做个父亲了。”
“是我要求卓爷收下我的。”卓青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说,“属下一直希望能够在卓爷身边工作,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卓爷那样的人。”
“成为他这样的人?那可不是什么好的理想。”司马上下打量了卓青一番,眼底的愠怒又深了一层。
“不说这些了。”卓东来将书合上,放回一旁的方桌,“司马,我看今天天气还不错,出去走走吧?”
司马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早风携来一股萧瑟之气,众生就在这萧瑟之中,开始了庸庸碌碌麻木无趣的新一天。
长安集市的街道上充斥着叫卖声,卓东来同司马超群一起饶有兴趣地溜达着四处瞧,卓青则像是影子一样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两人在聊雄狮堂、郭壮和木鸡的事。
听着两人的对话,卓青感觉到那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地奇特。卓东来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司马,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司马以外没有任何人,脚步亦是,司马往前走一大步,卓东来会立刻下意识地跟上去。
他们的距离永远都很近,但是却又有一种疏离感。
疏离感是从司马身上散发出来的。相比较卓东来的热切,他表现得十分冷淡。
木鸡是朱猛派来杀杨坚的杀手之一,但他只是被朱猛当做了幌子。朱猛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去替另一个杀手作掩护。
木鸡无法接受,于是他背叛了朱猛。现在,木鸡成为了卓东来的武器,将矛头对准了过去的主子朱猛。
卓东来好像把一切都算到了,可却对司马说这些东西都有偶然的因素在里面。
他们坐在同一个玉器铺子,同一张桌子前,却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卓青发现司马越来越故意、越来越明显地去挑衅卓东来,但是卓东来却连一点怒意都没有表现出来。
最后,司马放弃了。
他说:“已经初八了,这几天我们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中午就到我那里去吧。”
卓东来点了点头。正好他也有一件事想要跟吴婉聊一聊。
司马居所的气压很低。微妙的氛围盈斥室内。
从见到卓东来起,吴婉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她突然之间提起了卓东来的小别院,说到了那里面住着的人。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寻找卓东来的破绽,那个小别院就是她找出来的成果。小别院里住着一个爱着罂粟的老头,那个老头知道很多事,卓东来找了很多人在那里侍奉着他。
小别院里住着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卓东来的义父流水老人。
司马第一次听说他小别院里的事。卓东来又戴上了那副笑脸假面具,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
司马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
吴婉又提起了郭壮的事。她早就已经意识到卓东来派郭壮去雄狮堂是要他去送死,她想救郭壮,所以她要郭壮回来。
她说着话,可她的话却像火星,点燃了卓东来心里的火。
卓东来心底泛起一丝薄怒。他当然知道吴婉为什么要找郭壮回来,还不是怕那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就此折在洛阳,折在他卓东来手里。
吴婉急切的样子再一次令司马想起了那只鞋。
他觉得不甘,却又觉得愧疚。
这不甘和愧疚促使他回避了吴婉的请求,而也正是这份不甘和愧疚,将吴婉内心的怒火更进一步地激发了出来。
一切都和卓东来的计划一样。高渐飞被爱情的痛苦掏空了灵魂,从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高手,变成了一个空壳。
司马超群赢了,但他却赢得极其不甘心。他想要激起高渐飞的斗志,可却终究只是徒劳。
司马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深坑里,永远都跳不出去。
于是他只能用话去刺卓东来,他在卓东来的面前故意夸奖朱猛,见到卓东来不快的表情时,他的心情总是会特别地畅快。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
决斗前,卓东来说起过他给高渐飞下的套,他说世上没有一件事会比心爱的人突然消失更加惨烈,所以高渐飞的心一定已经被这件惨烈的事彻底毁掉。
司马想,卓东来说出这些话,好像他很了解爱情。可他明明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或者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司马逐渐地忘记了为什么一开始自己会站在卓东来的坑中。此时此刻,只有痛苦和冷是记忆里最清晰的东西。
郭壮死了。
因为卓东来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