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异羽|古剑奇谭二]》AZCZS

25、番外-将军

　　百草谷里的人都知道，天罡的大将军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除非有需要天罡倾巢而出的大型战役，譬如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又譬如贞武五年爆发的朝廷征东戎之战，一般来说将军大人不会出现在百草谷普通兵将的视线内。总而言之，平时能见到他的人，除了他想见的，就是他不得不见的。

　　秦炀不知道自己算哪种，反正他是整个百草谷里同辈之中极少数看到将军还能认出来的人之一……

　　贞武十一年夏，流月城战役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秦陵的状况依旧毫无头绪。

　　秦炀这日带巡逻兵路过冠月木，眼尖地瞥见了栅栏边上一个作墨家长老打扮的老者，当场就有些崩坏。他犹豫了一下，吩咐手先带队往前走，自己朝那人走了过去。

　　“星海部秦炀见过将军。”

　　原来那老者正是乔装后的天罡将军，他倒没有不满秦炀打扰他清静，颇慈祥地和他寒暄起来，“原来是小秦啊，最近谷中布防吃紧，辛苦你了。”

　　“都是属下分内之事。”秦炀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自己小秦了，他不大不习惯。

　　将军等了会儿，见他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还有事情？”

　　秦炀将头又伏低了一分，“将军勿怪，属下确有一事相求。”

　　“私事公事？”

　　秦炀咬牙，“私事。”

　　将军没应声。

　　秦炀等了许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但对面毫无动静，他只好硬着头皮抬头去看，却见将军脸上全无见怪之意，甚至又添了几分和蔼……

　　“可是关于你师妹？”将军对上他的目光，很是理解地说道：“墨家的老阳跟我说过她的情况。听闻最近她恢复的不错？”

　　“劳将军挂念，师妹年初时已经能下床了，这几月来则渐渐恢复了往日训练，只是……阳先生曾言她不能再上战场，属下也不敢让她回到队里，见她为此伤怀又心中不忍，是以想向将军求一个新兵督训之职，多少分散点她的注意。”

　　“这有何难，我允了。”将军欣赏地点了点头，又抬头望向冠月木巨大的树冠，“你做师兄的如此用心良苦，老程在天之灵当觉欣慰。”

　　秦炀默然，眼神不免微黯。

　　“然督训一职终究非长久之计，这之后你又如何打算？”

　　秦炀微怔，看到将军眼中探寻之意，踟蹰道：“不瞒将军，属下其实也未能想得那么长远。但师父走后师妹就是属下唯一的亲人，如果……如果再过几年阳先生的诊断依然如故，属下就算逼她出谷嫁人，也绝计不会允许她再涉险地。”

　　“嫁人？”这回轮到将军吃惊，年过六旬的老者陷入了思考，片刻后眼神一亮，“你莫不是在说那长安定国公的大公子？去年来谷里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位？”

　　秦炀没有想到将军的关注重点一下歪到了这件事上，微微发窘。他其实不怎么愿意和别人说自己的师妹就一定会嫁给乐大公子，但此刻面对将军这双诡异发亮的眼睛，他又不得不接续这个话题，“乐公子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人选。”

　　“你这算盘打得不错。乐绍成是个靠谱的，小羽嫁到他府上不会吃亏。”

　　秦炀忽然想起将军和定国公在本朝立朝之前曾是战友，心中暗悔怎么就挑起了这样一个话头。

　　“说来那乐公子我也见过，这两年听说他在西域没少折腾，并非是个安于当池中之物的人。你若是一心期待着把小羽嫁过去就能让她当个寻常安稳的妇人，怕是困难。”

　　秦炀一震，将军不愧是眼光老辣之人，三言两语便直指他内心最纠结之所在。“还请将军指点。”

　　将军的神情不觉间严肃了几分，难得依然是长辈开导晚辈的情态，而非长官对下属，“秦炀，在你眼里，小羽是不是个优秀的军人？”

　　秦炀想了片刻，道：“师妹处事认真细致，武技战术皆属同辈中极突出的。可她有时临阵行事又过于偏执鲁莽，并不算是一名成熟的军士。”

　　“你这么说倒也客观。”将军不置可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炀以为自己该告辞的时候，将军再次开口道：“我一直记得云州屠城那年拆京观的时候，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跪在那个人头堆成的山包上认真地找她的朋友。当时老程和我被她吓得啊……”

　　秦炀脸色微变，他十分吃惊，一来吃惊将军竟然记得此事，二来不解将军为何要在此时提及。那是天罡历史上耻辱而血腥的一页，多少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经历过的人再愿提及。

　　“后来回到百草谷，我们俩暗中观察了小羽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害怕她从此迷失在仇恨之中。”将军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勾起了一抹微笑，“你说她偏执鲁莽，我倒觉得不然。一个人能从那样的经历中平稳走出来，已经说明了她的胸怀非常人能及。”

　　秦炀皱眉，听将军言下之意与他所打算的似乎并不一致。

　　“你也不必着急，我尊重你对她的考量，毕竟长兄如父。不过在我的立场上，我希望你也再好好想想，毕竟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秦炀眉头愈发聚拢，他实在没有想到将军竟是如此看待闻人羽的，强自稳定下心绪，他斟酌着道：“将军高瞻远瞩，属下受益匪浅。其实若非师妹这次伤情太过严重，我亦不忍就这样禁锢了她的前程。可当年的事对她影响深远，以致后来任何任务在身她都会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代价，早早就把身体耗成了这样……”

　　他看到将军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突然说不下去。天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将军多出于星海部。无它，星海部是斥候部队，队中精英于战略远见、单兵作战、情报分析、洞察人心无一不精。眼前的老者虽然态度可亲，却绝对是个观察大家。适才在专业上，他露浅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反驳别人。”将军语气淡然，并不以为意，“你现在是关心则乱，我瞧小羽未必没有反思。上个月你们的升迁考核我全程都看了，以前她一心只扑在武技上，而今她在谋攻、用间、相地这些科目上也倍加用心，成绩可一点不比你当年差。”

　　“将军请恕属下僭越，能否求您不要让师妹通过考核？”

　　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他的目光若有深意，“这一次我确实不会让她通过。但考核之事必须秉公处理，这个结果与你的请求无关，你懂吗？”

　　秦炀心中一紧，称了声“是”，便转身告退了。

　　秦炀与将军的这次谈话过去没多久，他被升任为星海部校尉。于是他在正式场合下见到将军的概率得以大大提高，不过他们之间再没有聊过闻人羽。直到两年后，百草谷来了一位意外访客。而正是托这位访客的福，闻人羽终于领到了三年来第一个可以出谷的任务。

　　贞武十三年的夏天，留在百草谷的人都知道秦校尉的心情有多糟糕，整日里阴沉着脸，寻常弟子老远看到他就想要绕道走。

　　大将军约摸是体恤下属不容易，破天荒主动找秦炀谈了一回心。

　　“听说你揽下了三皇子交代的事。”

　　秦炀觉得百草谷里他唯一不知道的事大概就是大将军的情报线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他一个掌管着天罡全部斥候的星海部校尉和当朝三皇子的密谈，怎么老将军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知道了就知道了，正好省得他再去正式汇报一遍了，他颇怀恶意地想。

　　“回将军，正是如此。属下正打算过两天再跟您汇报此事。”

　　“你们看着办就好。朝廷这些年对于吾辈武林中人多有忌惮，三皇子既然有心交善，我们当也助他一臂之力。”

　　秦炀俯首称是。

　　“只是老李家这三个孩子……”将军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我是没见过这位三皇子，听外间说是个温润的，但越是这样的人，将来杀伐可能越重。你在他身边要多多留心，切莫让他走上了不好的路子。”

　　秦炀心中一动，老将军这个人在谷里寂寞久了时常有些神叨，但他说的话仔细去听必有一番深意。“秦炀谨记将军教诲。”

　　“小羽已经启程了？”

　　“……还没有。”

　　将军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就现在的局势看，你年底前也要出关了。你若真担心她，到那边把她看紧点就是。”

　　秦炀心中一震，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重要的信息，“将军的意思是！”

　　将军显然没有接住他话茬的打算，半是感慨半是调侃着道：“小羽这两年越发优秀了，就看这一趟能不能历练出来了。”

　　秦炀脸一黑，他算是看明白了，将军今天纯属来寻他乐子的。

　　将军老奸巨猾地笑了，“我早说了，虽然你是小羽的师兄，可有些科目她学的比你好。你这两年又是拦又是瞒，最后她还不是想办法从你眼皮底下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