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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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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后回想的时候,章忆很清楚自己的失态是因为什么,对于流莺,他所存在的可能只是在乎,至于为什么在乎,他能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小女孩有了感情,他不是一个有情的人。这些年他的眼里只有父母和自己的大业,他只对这三样有感情,他很清楚。而流莺,他只是出于愧疚,是因为他的算计不够完善,才害的这个女孩差点丧命。
但这件事终究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去杭州的路上,章忆换上了他自己的衣服,流莺这才发现其实他的中衣和外衣是一体的,他似乎很喜欢银色,外衣是一种黯哑的银色,素雅的颜色,没有很多的装饰,但是细致如流莺还是发现了其实他的衣服上勾描着细密精致的暗纹。
这个暗纹画的东西流莺是有见过的,那是一只微微低着头的鹤,尖利的嘴是收敛着的,翅膀柔顺的合在后背,一条腿直直的落着,而另一条弯折着,似乎快要离地。这个姿势是要起飞的姿势,而且是那种最悠闲地起飞的姿势。
章忆瞧见她盯着自己的衣服,便笑道:“这一路到杭州,我这粗人看不出什么美,但多数的人都说这一路风光无限,你不看景,瞧着我做什么?”
流莺心想,你要是还算粗人,那我爹不是就糙成海沙子了?不过她没工夫打这个俏皮,听了章忆的话,就伸手挑起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色。
这一路上都走的是水路,流莺晕船,一直就窝在船舱里睡觉,章忆也不管她,自顾自的靠在船尾看书,等书看的差不多了,也到了杭州郊外了,章忆把书包好丢在了船上,跟船家说:“这书就留在这儿吧,说不准哪个包你船的人好这一口,这书上的故事都还算有趣。”船家呵呵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公子慢走。”长杆一撑就慢悠悠的离了岸。
现在两个人坐着马车“嘚嘚”的跑了半天,流莺从晕船的迷糊里清醒过来,这会儿经章忆提醒,才去认真看外头的景色。因为走的是官道,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怪石,流莺还是有些遗憾,但这里的景对流莺来说并没有什么震撼力,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挑帘子的手有些僵,就退回来,将帘子放下来对章忆说:“没什么好看的。”
章忆笑了笑,道:“看来你和我一样是粗人,一会儿咱们先去落脚,吃喝一口,好好休息一晚,明儿带你去看看西湖。”流莺就点着头说好。
但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这么和章忆大眼瞪小眼她也觉得有点烦,就又重新挑起帘子看。这次挑开的时候,听到了从马车后面传来的马蹄声,流莺就扭头去看,就看见一匹踏雪黑马“哒哒”的跑过来,那白鼻梁的骏马被养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马上的人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一身暗红色长袍,脚下踩着黑色的靴子,头发一本正经的绑在脑后,额上有翻飞的刘海。在流莺看来,是个极其端正的少年。
马跑到他们马车旁边的时候,马上的少年看到了露出脑袋看他的流莺,愣了一下,许是觉得流莺十分可爱,便特意将马落的慢了些,也去看流莺。流莺还穿着村长媳妇给做的长袖和褂子,土不拉几的扎着两个辫子。那人看了好笑,便伸手去捏了一下流莺的脸,流莺有些不舒服的躲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厌烦,反而还对那人笑了一下。
那人也是个乖觉的,看得出流莺并不喜欢被陌生人碰,所以也没再去碰流莺,只是问:“小姑娘是要和家里人去杭州玩吗?”
流莺想了想,没有解释的必要,就点了点头说是,又顺口问:“你也是吗?”
章忆靠在后面闭目养神,听到流莺说话,就坐起来问:“和谁说话呢?”流莺就回过头说:“不认识。”
章忆愣了一下,心想这孩子胆子还真大,什么人都敢搭话。
外面的少年似乎没听到章忆说话,就笑着回答流莺:“我家就是杭州的,我这是回家。”
流莺觉得没什么可以继续聊下去的,就假装了个成熟,说:“那你就快回家吧,我到了杭州的话,我们有缘再见。”一句话说的少年啼笑皆非,又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可爱的不得了,也正巧自己还真的有挺重要的事,便笑着自腰间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块丝绸帕子塞给流莺:“喏,你拿着这个,要是想找我的话,出去随便给本地的人看看就能找到我。要是不想找,就当是我送你个礼物。我便先走了。”说罢一拍马胯,很快便消失在流莺的视线里。
章忆稳如泰山的靠在后面,看到流莺还趴在那儿发呆,就笑道:“人都走了,还在发什么呆呢?”小姑娘的背影动了动,然后茫然的转了回来,坐在坐上,手里还捏着那块凉丝丝的白帕子。
章忆那眼睛了了一下,道:“这绸帕子应该是有钱人家用的。”
流莺“嗯”了一声,正打算回一句什么,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大概是压了石头,把流莺要说的话都给晃忘了,流莺看着章忆憋着劲儿想了一气也没想出来自己要说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流莺就没再浪费感情,伸手把帕子塞进袖子,又去打量闭目养神的章忆。
这一打量,她才惊奇的发现,章忆发尾的玉居然换了一块,虽然花纹一样,但玉这东西,两块之间总归会有不同之处。她心里有点犯嘀咕,看章忆的样子,这玉应该是他很喜欢的,否则不会整日里戴着,但为何换了一块,莫非是那块丢了?
人这个东西,千万不能在马车上想问题,就像流莺,想着想着就被晃的去找周公耍了一道,再醒过来的时候眼睛看到的是床顶。流莺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到章忆已经换了身衣服走过来,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看样子是刚洗过澡的。看到流莺醒过来就笑道:“睡好了?”
“咱们到了?”流莺问。
“嗯。”章忆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子旁,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是我一个朋友家,水给你放好了,你去洗洗,我们一会儿去吃饭。”
流莺“哦”了一声,就往屏风后面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问章忆:“我换什么衣服?”给章忆问的愣了一下,章忆其实真的是个粗人,受他师父感染,一点富家公子的审美观也没有,他自己身上这套打扮穿了好多年,有点改变也都是不过是大同小异。所以流莺怎么打扮他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流莺一问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说:“你先去洗着,我去给你找找。”
流莺对这个承诺有点怀疑,但她出于对章忆的信任还是进去洗了。听到没一会儿章忆就开门出去了,她在浴盆里伸了个懒腰,就开始洗头发。
话说章忆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散着出去找下人给流莺准备衣服,路过的婢女看到章忆都红着脸上去打招呼,章忆也都好脾气的一一应了。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办事的,那下人问他要什么样式的,章忆低着头憋了半天,说你定吧。当然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就是章公子深沉的低头权衡了片刻,觉得这样的小事不该自己想便交给了下人。她们把持不住的又对着章忆花痴了一番。
事实上是章忆真的不知道样式这个词的具体含义,谁知道衣服有什么样式,他只知道自己的衣服有专门的人负责,自己从来不用在乎穿什么合适。看那人应允了,章忆就打算回头走,结果那人又把他拦住了:“章公子,您不用给那位小小姐准备长毛巾吗?”
“……”章忆又被憋住,但他还是保持住了形象,顿了顿说:“那就劳烦你一并送来吧。”
好歹入了秋,章忆头发湿着,被冷风吹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打了个招呼赶紧回屋了。
这里的下人做事效率很高,章忆回屋没坐多久,流莺还没洗完,就有两个婢女拿着两件衣裙和两条长毛巾进来了,章忆道了句谢,就让她们去帮流莺弄好。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流莺实在是不习惯被别人伺候,所以她和两个婢女商量了一下,自己一个人爬出来用长毛巾把身上擦干,穿上内衣中衣,才让两个婢女帮着穿外裙。流莺眼睛跟着婢女的手转了一圈,对自己一次学会穿衣服失去了信心,只好百无聊赖的拿起另一条毛巾擦头发。
这次有小厮敲门,章忆应了一声,那小厮就说:“回章公子,咱家少爷回来了,让小的来和您说一声,一会儿晚饭您带着您的小朋友去少爷屋子里吃。”
“嗯,我知道了。”章忆气定神闲的回了一句,而后流莺从后面出来,两个婢女便识眼色的退下了。
流莺就问:“他家少爷是谁?”
“杭州知府叶明志的弟弟叶致远,我的故交,家里世代经商,从他哥哥这儿才算考了个进士。”他解释道:“不过他自己也是走的经商这条路,他比他哥哥张扬,进不得官场被束缚着。”
流莺听他这么说,倒也没追问下去,因为她也清楚自己就算是追问下去也肯定听不懂了。正好章忆也不大想继续说下去,便对她说:“我们先去吃晚饭吧。”流莺说好。
两个人被门口的小厮带着往叶致远房里走,流莺就边走边四处打量。方才在屋子里看不出什么特别,客房里必然也没什么名贵的东西,但看婢女的精致素雅的装饰和衣服也知道主人财大气粗,却也不算那种庸俗之人。
出了房门是一条断断续续封闭的回廊,每隔一段就会有一面雕花的木墙出现,上面大约雕的是花鸟,流莺看不太清楚,但总之是挺漂亮的花纹。院子不是非常大,但是里面种的花和树都很繁茂,并且按着让人很舒服的顺序排列着。院子正中间落着一口大缸,大缸里是几只荷花,因为到了秋天,叶子也发了黄,里面游着几条锦鲤,十分精巧。
这么走了一阵,三个人到了一间坐北朝南的房门口,这扇门开的并不算大,虽然是主人的屋子,也并没有显得有多高人一等。小厮到了门口,便上去将门推开,然后退到一旁让章忆和流莺进门。
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们喝茶,听到声音便转过了头,章忆便笑着道:“好久不见了,致远。”流莺看了那少年一眼,一下子惊道:“是你?”
少年看到流莺显然也很惊讶:“小姑娘居然和丹爷是一起的。”然后又笑道:“这也算缘分不是?”章忆挑了挑眉:“原来上午那个暗送手帕的人是你啊。”
流莺皱了皱眉,然后犹豫的开口:“丹爷……是谁?”
少年和章忆看着流莺小心翼翼的样子,同时露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笑了。
两个男人在屋里的笑声传出去,被秋风散到整个宅子。
这么简单的画面,竟也成了可以用一生回顾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