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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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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苏家三父子,流莺没空去感伤离别,反而加快了练功的步伐。轻盈之后,要练的终究还是力量。就像是苏顾告诫流莺的,无论你有多么灵活,如果你没有力量,那么你就会像一只小鸟,虽然不会被逮到,但最多也不过能啄瞎对方的眼睛。
然而要想增强力量就要加大食量,这对于食量已经缩小到极限的流莺来说,其实算是一种折磨,每天会吃到想要吐,但她也想的清楚,只要在强塞进去半个时辰之后在后院练一个时辰剑法,就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事实上她也达到了,在收到苏一觐死讯的时候,也就是在送走他们一年之后,流莺的身体虽依旧纤细,却也布满了线条分明紧实的肌肉,长剑刺过来,也带了不容置疑的力道,连苏一龄都险些被她冲倒。
苏一觐死于流风寨总寨围剿,按苏顾的话来说,就凭着苏一觐次次一骑当先的劲头,一年以后才死已经算是福气了。可是说这话时,苏顾明明就在颤抖,他大掌放在流莺头顶,口气颤抖而抱歉:“师父没能看好他,是师父对不起你。”
流莺手里摩挲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竹哨,眼里蓄满了如一年前望向苏一觐那样的温柔:“哪能怪师父呢?师兄那样不要命,明明就是……”因为我说的话啊。
她的最大,最大,最大的仇家,是泉岸堂的人啊。
可是这些话她不会和苏顾说,就像是她将要离开苏家这种事情,也不能就这样和苏顾说。
她爱说爱笑喜欢她的一觐师兄,她的未婚夫,死在了二十五岁的年华,死在了建功立业的路上,死在了……未曾成家的时候。流莺开始抱着苏一觐的衣服坐在苏府后院的寒泉石上打坐,不言不语的坐一天,满脑子都徘徊着一句话。
“傻孩子,你还有师兄,师兄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一觐,你真是……最大,最大,最大的骗子。
流莺抱着苏一觐的衣服想啊,自己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呢。
苏一觐的衣服上有什么呢?暗红的衣服上简简单单,连一丝多余的暗花都没有,只有像是水渍晕开的痕迹,一大片一大片,前襟,后腰,下摆,袖子。那是被砍了多少刀才肯倒下呢?苏一觐,我只是说那是我的仇人啊,不是你的仇人,甚至不是你的妻子的仇人,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拼命呢?
沉默的苏一晟走过来,流莺抬头看他,又默默的闭上眼。却不防他冷不丁劈手将衣服夺走丢进寒泉口:“他死了,齐骅。”
“我知道。”流莺皱着眉瞪他:“关你什么事?”
苏一晟垂下眼睑:“他说,他不想看到你哭。”
“你看到我哭了?多管闲事!”流莺拍着水花侧着身子跳了起来,手掌上下一番,手指带着凌厉的水花直冲苏一晟的眉心而来,带着浓烈的杀意。苏一晟眼皮一跳,轻描淡写的侧过身子,双手上下一合,将流莺的手掌纳入手心,转而飞快的顺着流莺细瘦冰凉的手腕滑上手臂,双手上下一推一折,将流莺的力道化开,流莺见自己的右手被擒,左手食指中指掐了水花,凛冽着湿润的风冲向苏一晟的胸口。苏一晟腾出一只手竖掌抵住,手掌一转,打开流莺的手指,反手拍在流莺的胸口上,用了两分的力道。而流莺却在受下一掌之后,凌空转了一个方向,一头扎进了寒泉。
真冷啊,流莺一边用手划开涌出来的冰凉的水,双腿用力蹬水,冲着寒泉下面游,想把那件暗红色的衣服拿回来,可游着游着,她觉得疲惫,明明在冰冷的泉水中,眼睛却热的发烫。苏一晟被水流扭曲的的声音传了过来:“齐骅!出来!”流莺停止了游动,静静的顺着水流的方向反回了泉口,双肩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一股冲力带着流莺冲出了泉口。
苏一晟将冰冷僵硬的流莺带进怀里,用自己干燥的外衣将两个人都裹住,转身回了流莺房里,他将湿漉漉的流莺丢在床前的毯子上,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出门时外衣带起湿润温暖的风,语气却是生冷嫌恶的:“发疯之前好好想想能得到什么。”
流莺仰面躺在地上,许久许久,终于侧过身,蜷在一起低声哭了出来。
苏一觐的葬礼办的很低调,苏顾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痛苦自然是难以言喻的,苏一龄更是自责,说若是当初他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可苏一晟却看了他一眼:“然后现在躺在这儿的人是你?”苏一龄讷讷的没个回话,许久叹了口气。
叶致远自京里赶来吊唁,未进门便看到了门边站着的流莺。流莺依旧是小小的,绾着低垂的发髻,一身素布白衣,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花,来来往往不过一句“苏一觐的未亡人,齐骅。”眉眼温软,唇角柔和,提到“苏一觐”三个字的时候,眼神往往是缱绻而温柔的。叶致远心里凭空的一颤,忽的顿住了脚步。天气热的浓重,四周的水汽变成湿热的风,模糊了叶致远的眼睛。他隔着氤氲的水汽看流莺,许久许久,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再无颜面面对流莺。
这年九月,浓重的秋天到了。在苏家成长了五年的流莺,过了三月丧期。提着一把普通的剑,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巧的黑色竹哨,在一个凉爽的秋夜离开了苏家。
流莺跪在苏顾房门前磕了三个头,将自己的辞别信留在苏顾房门外的石板上,转身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的成长的家。
流莺走后的苏家发生了什么,流莺并不清楚,那天她背着剑趁着夜色上了天目山。
“师尊慈鉴:
齐骅在此以命立誓。
此仇不报,誓不还家!
珍重。
齐骅敬上
她立下这样不留余地的誓言,所要经历的也许就不只是未来的磨难与艰险,更多的还有自己的心魔——对苏家所有人的愧疚。往后的日子里,她经常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灾星,所到之处都可以用哀鸿遍野来形容。
天目山上入夜就会有狼出没,以流莺的身手,自然不必担心有几匹狼,只是若是来的是狼群,她心里就有点发慌。秋夜露重,流莺仗着内力深也未曾加衣,脚步轻巧的往山上的寺庙走去。
有那么一件事,流莺一直隐瞒着所有人,那就是黑鼻梁的事。
两年前小黑鼻梁偷偷跑掉,流莺自然晓得通人性的小黑鼻梁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山上毒蛇猛兽多得是,尤其是深山里,到了夜里还会有能让人窒息的瘴气。黑鼻梁还小,流莺自然放心不下,所以所谓的“吃点好吃的就被哄好了”其实哄的是其他人,流莺当天连夜就上了天目山。
果不其然,在她捡到黑鼻梁的寺庙后,发现了被两只成年狼堵在角落的小东西。它蜷在那里,后腿微弯,将嘴唇拱在鼻子两边,露出白森森的利齿,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流莺落在两匹狼身后的树上,打了一声哨,想引两只狼的注意。可两只狼根本没有理会流莺。黑鼻梁抬头看到她,却有些兴奋,仿佛有主人在身边,登时有了底气。
流莺冲它眨眨眼睛,心里有些安慰,可也十分清楚,自己一个人根本没办法解决这两匹成年的狼,小黑鼻梁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两条后腿一瞪,眨眼之间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落在了流莺所在的树干上。
流莺愣住了,下面的两匹狼也愣住了。
大概在狼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个体能跳那么高,所以两匹狼愣怔半天对视了一眼,鼻子冲天“嗷”的嚎了一嗓子,然后后腿一屈……
冲着小黑鼻梁和流莺的方向趴下了……
……
……
流莺和黑鼻梁被唬住了,一人一狼打了个寒战。
可随即黑鼻梁便扬起了鼻子,冲着天长长的回应了他们,他们的叫声在山里久久的回荡,应和着寺庙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流莺忽然也想虔诚的跪下。
这之后黑鼻梁有了两个跟班,流莺也终于想起认真的给小黑鼻梁取个称呼了。小丫头回府认真的翻了几天书,最后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忽的脑子里冒出一句“波罗揭(一声ga)谛(四声di)”,她跪坐在地上认认真真的背了一遍心经,忽而低着头笑了。众生皆佛,说不准,吾之小狼,也是那有佛缘的呢?
遂定名,揭谛。
揭谛的性子本就是是狼里沉稳的,一晃两年的时间,一身杂毛蜕了个干净,通体纯纯的灰色,头上却突然长出片片白斑。一只耳朵,大半张脸都变成了白色,独独那条鼻子如长笔浓墨画下,在狼群中极其显眼。
常听闻白脸的狼很少有,这类狼大多凶残狡诈,比别的狼要狠毒的多,也聪明的多。两年过去,揭谛性格不太像小时候那么温顺而内敛,见到流莺虽保持着对她的信任,却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每次见她来,都自顾自的睡觉或者和别的母狼调情。流莺也没觉得尴尬,年纪小,就觉着新奇,狼群搁着边儿上看着流莺也觉着新奇。
平日里大伙儿也没这么细致的看过活人啊,往常见着人都直接扑上去撕了,哪儿还能看到活动的呢?
揭谛现如今可是这山头上独一无二的狼王,有狼的勇气又有狈的智慧,长得又漂亮。从小母狼开始,这狼群都给沦陷了。具体的它是怎么把原来的狼王弄死的也没人知道,流莺只看到的就是昔日小狼如今透着一股子风流帝王的气劲,看着颇有吾家小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今儿夜里再上天目山,流莺便直直向着揭谛老窝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