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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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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觐的死对苏家和流莺的伤害暂且放下不说,这叶致远心里真不是滋味,自己同苏家二少自小交好,这二十年,往大了说那就是过命的交情,可他欠下流莺的,也没脸面去送个挽联,不言不语的又悄悄的回了京里。
这场风云的主谋章忆现如今在京里正一本正经的穿着朝服踩着朝云靴上朝参政,根本不知昔日好友如此这般,亦不知自己多年前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又这般如此。之前也说过,章忆这等鬼谋者,为成大事不拘小节,所以即便是知道了这些惨状,以章忆之心,怕是也只得唏嘘几句,再回过头,章忆还是章忆,天下为局,苍生为棋。
用他师父的话说,苍生要拼了命的保,可要真的出现了冲突,大局为重。话说到这儿也十分明白了,所以在章忆的心里,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叶致远回了京,也没去找章忆,说句没臊的,叶二少与其去看章忆那个冷心的大光棍,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还能解解心里的愁闷。
话转回来说,叶致远的小媳妇秦瑟嫁与叶二少一年多,伉俪情深,琴瑟相和,这女子也争气,没多久,为叶家添了个小孙子。大少奶奶,前面说过的,叶明志的媳妇邬源郡主,邬源郡主是皇贵之后,又是女中豪杰,更难得的是夫唱妇随,肯为夫下。却有一点,身下所出皆为女眷,生了两个孩子全是小女孩。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叶明志夫妻感情好,叶老爷嘴上没法说,心里却着实烙下了一块心病。
当然这也多亏这件事,叶致远娶一个平头老百姓家的姑娘,叶老爷也没怎么反对。说不说得出来,这层原因叶致远这个人精也是心知肚明的。
现如今秦瑟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催促叶致远将妻子儿子接回京城,送到京城的叶家宅邸。叶老爷终于抱上了大孙子,每天给老太爷乐的,嘴都快合不住了,整日里大孙子大孙子的抱在怀里亲要紧。
叶明志夫妻因着男人是杭州知府,常年也不回京里,见不到老太爷也见不着得了青眼的二少奶奶,心里虽有些失落却也没太在意,叶家过得风调雨顺。
章忆听说叶致远回了京,一直没顾得上去见面。这天下了朝没什么去处,没回去换衣服便想着去找叶致远。到了叶家宅子,管家出来一瞧,是章家公子,赶紧行了个礼,热络的问道:“章少爷是来找我家二少爷的吧?”
章忆点点头,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没答话。老管家笑笑说:“二少爷刚到没两天,苏家来了人,说是丢了个人,让少爷回去看怎么办。”
“丢了个人?”章忆有些疑惑,手停了下来:“致远可有说是何人?”
老管家摇了摇头:“那少爷可没说,只是瞧着少爷火急火燎的就又回去了。”说着起手让到一边:“章少爷进来坐坐吧。”
“不必了,代我向伯父问个好,我便先回去了。”章忆回头上轿,脑子里想着许是苏家的亲近,毕竟苏一觐刚过世不久,苏家必然是乱一些的。
老管家笑呵呵的应了一声:“您慢走。”回转身的时候却叹了口气。他也不知为什么,许是这丹哥儿打小是自己看着的,如今这孩子变得疏离,老人家难免有些伤情。
叶致远确实是因为流莺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去了,苏顾给他写信,说流莺留了封信悄悄走了,要去给苏一觐报仇。叶致远一听,心里紧的跟什么似的,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流莺这孩子看着温驯随和,可这脑子也是一根筋的转不过弯,报仇报仇,和苏一觐一样的愚蠢!报仇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吗?
叶致远想着要是能见到这小丫头,一定得把她的花瓣脸捏成大饼脸,看她还敢不敢作死。
话转回几日前的夜里,流莺夜上天目山,脚步轻巧的跑上山寺旁边后面树林子,掏出脖子上的小黑竹哨,用劲儿这么一吹,听着声音像是老鹰压低了身子呼啸而过,流莺吹完就猫在角落等着,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啸。
流莺一抬头,吓一跳,半个山头都是绿眼珠子,流莺吸了吸鼻子,扒拉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站起身在原地没再动。没多久从狼群里慢悠悠的走出来长腿长尾巴的揭谛,白脸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看着……是有点瘆的慌。
揭谛走到流莺面前,后腿一弯,一屁股坐了下来,支着前腿看流莺。流莺走过去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大狼的耳蜗,说:“揭谛,我要离开天目山了,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揭谛在她手上蹭了蹭痒痒,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话,站起来又慢悠悠的回了狼群。
流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着半个山头的狼,忽而心也放下来了,有什么必要带走它呢?它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黑鼻梁,它是天目山上的狼王,一呼百应,正是最好的年纪,有妻有子,理应留在这里,这么想着,她便转向狼群,手指捻起竹哨,鼓足了腮帮子吹响,算作告别。
狼群里却又起了一声长啸,流莺定睛去看,却见白脸狼王揭谛又从狼群中走了出来,脚步端正,眼神沉静。身后跟着一条小狼,灰扑扑的,走路还有些跌撞,却和幼时的揭谛一模一样。
流莺一愣,揭谛走到流莺面前,又回过头低头蹭了蹭小狼的鼻子,舔了一口小狼的眼睛,走到流莺身边绕着她的腿又蹭了一圈,那神情认真肃穆,像是给小狼看的,又像是在和流莺告别。
做完这一切之后,揭谛头也不回的又走回狼群,一只灰狼迎出来,揭谛蹭了蹭它的脖子,灰狼依依不舍的看了小狼一眼,随着揭谛跑回了狼群。转而又一声狼啸,待流莺再一晃神,不远处的狼群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卧在地上的小狼嗷嗷的啼哭声。
小狼看着消失不见的狼群,无助又难过,一双手将它托起来,揉进怀里。忽而有水滴落在身上,绒毛粘在一起很不舒服,它在那个怀抱里扭动,却感受到压抑的颤抖,小狼抬头,正有一滴水落在鼻尖上。
咦,这个水是咸的呢。
隆冬的京城银装素裹,满目雪白,流莺自小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她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把怀里小狼的头露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西城门,城门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加紧脚步,有的赶着在大年前回家,有的则出城置办年货,十分的热闹。
不远处走来一行人,先头的是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女孩,看着像是回家探亲,流莺抱着小狼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吸了吸鼻子。
两个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裹得像是两个小圆球,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看到流莺怀里的小狼,都笑嘻嘻的跑过来围着流莺问:“姐姐姐姐,这是你养的小狗吗?”
流莺笑眯眯的点点头:“你们是和爹娘回家的吗?”两个小丫头一起点头:“是呀是呀,我们和爹爹娘亲一起回去看外公。”流莺一只手抱着小狼,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小红脸蛋,忽而眼里蓄了泪,却又生生压回去,笑着说道:“那可真好。”
孩子父母走过来,看到流莺,礼貌的笑了笑,低头问孩子:“和姐姐说什么呢?”大一点的小女孩说:“姐姐的小狗真可爱。”孩子父亲抬头一看,心里清楚这是一条狼,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杭州的父母官,叶致远的哥哥,杭州知府叶明志。
大年将近,叶明志带着夫人和两个女儿回家看望老父,门口遇上流莺,他可认得天目山上的狼崽子。神色变了变,将两个孩子往妻子身旁一带,笑容有些牵强:“在下一家还赶着回家,就不同姑娘多叙,有缘再见,告辞。”
流莺看到他神色的变化,知他认出了怀里的小狼,也只当没看到,依旧笑眯眯的回礼:“先生慢走,祝您全家新年顺顺当当,大吉大利。”
夫妻俩领着孩子走出一段,临近城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雪地里低着头的流莺,邬源郡主问:“夫君,那姑娘……”
叶明志叹口气:“瞧见她怀里的东西了吗?那是天目山上的狼种。”邬源惊了一下,不禁又看了一眼流莺的方向,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她也是杭州府的?”
“十之八九吧。”叶明志领着两个女儿往前走:“自古以来天目山上狼吃人的事多不胜数,她敢抱着狼出来,就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离得远点没坏处。”
流莺这厢已经绕过他们走到了南城门,脚步轻巧,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轻轻小小的脚印,小狼阿孑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落下的雪花,凉丝丝的。虽然杭州也有雪,可阿孑生于仲夏,并未见过雪这般奇异美好的东西。
从南门出来了一辆绿绒顶的马车,流莺眯着眼耸耸肩走到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流莺打眼从撩开的帘里瞧到了一截银色的宽袖,滚着一圈看起来很柔软的白色狐毛。流莺心底一软,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却鼻子发酸,喉咙发紧,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露出的一只手上带着一枚翠玉的扳指,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得体圆润。
马车里的章忆许是看到了雪地里娇小的姑娘,也看到了姑娘怀里的小狼崽,他喊车夫停车,撩开轿帘的时候,不远处的姑娘已经换成了进城卖花生的大娘。章忆愣了一下,嘲笑自己大概是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