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寻酒》不智明

1、寻酒

　　清明时节雨纷纷。
　　帝王州众人早已习惯在这无尽烟雨的时节看不到他们日理万机的盟主。
　　可笑的是，不知何时起，叶知秋也习惯了在每年清明之时与孤鸾守在妻子的墓前。悲伤，不甘，惆怅，最后化作偶然发觉时的自嘲。
　　一墓一人一剑，和着雨打青叶的细密。总是不变的，大抵就是这和谐的静谧。叶知秋对着妻子总是无话可说，他不后悔即使重来千次都相同的决定，也不会对彼世之人做任何挽留和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这江湖中无人不知的叶知秋，无人不晓的帝王州。功成名就背后的风雨更是惊天骇地。没有人不会为此自得，即使叶知秋不是多话的人也能说出许多，但只要忆起妻子那不染俗世尘埃的嫣然一笑，一切，都那么不值一提。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唐门弟子。”
　　长长的缄默之后，开口又是那般自然而然，“虽年纪尚轻，却难得有一身侠骨，若加以打磨，日后必成大器。是个良材、、、、、、”说着，叶知秋忽然住口，随之莞尔一笑，尤自摇头。
　　“他叫武雅刀，文士之雅，杀戮之刀。一个，名不副实的小子。虽擅长机关暗器但小事总是迷糊，在江南待了大半年，没了地图和指南针竟然还会迷路、、、、、、”
　　细若毫毛的雨滴织成了群山半遮半掩的素纱。
　　箫声如风，吹拂轻纱。于是朦胧之中有了鲜亮的一边一角，少了一分娇柔，多了一分明媚，三分逍遥。
　　叶知秋只在那个平民寨子里看见了被孩童围着的傀儡，和被当做玩具的有趣又上不了台面的机关。他继续寻着箫声到了山顶。
　　吹箫作乐的少年席地坐在山崖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一袭白衣会被湿润的泥土弄脏，或者说少年根本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起身之后，若还想在外人面前做一个风雅书生，怕只会让人忍俊不禁。
　　而现在他还是一个翩翩少年，人如美玉。眉间一道银白，似含星辰的眼半睁半闭，墨发随风抚玉面。
　　叶知秋没有刻意掩藏气息，少年发觉后就停止吹奏，随手把玉箫往后腰一送，将它和那把精铁做骨的扇子作伴去了。然后偏头对来人笑容灿烂：“叶叔！”
　　听到这称呼总让叶知秋有些哭笑不得，初见之时只觉少年是块上佳璞玉，便有了结交之心，说是平辈相称，也不知为何最后变成这样。
　　叶知秋走过去，这才注意到少年选的地方正好将云滇那被烟岚环绕的群山一览无余，浩瀚磅礴之中带着其他地方不曾有的安逸温柔，让人心生一丝流连。“好风景。”
　　武雅刀看着同样的景色，无比认同叶知秋的话，“第一次到云滇，就爱上了这翠绿群山中烟岚流泻的景色。此酒名为翠雾，叶叔不妨一试。”
　　叶知秋注意到了少年身前还带着新鲜泥渍的酒坛子，武雅刀一打开封盖，浓郁的酒香瞬间融入清新湿润的空气里，丝丝钻入鼻腔。“好酒！”光闻其香就赢得叶知秋大赞，随后接过酒坛，仰头大口喝下，这酒果然不负期望。
　　“那是！”武雅刀听到叶知秋的称赞立即仰头自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后，用袖子一抹嘴后又继续道：“比起随手涂鸦，我酿酒的这一手，才真是不负天地间的美景。”
　　少年的洋洋得意的小样子让叶知秋忍不住揉乱他一顶意外柔软的黑发，“让人一掷千金的‘随手涂鸦’，多少人听了永乐这话会哭出来。”
　　永乐是武雅刀的字，更随了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藏起快要翘上天的尾巴故作无辜道：“本来就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送给他们也是可以，谁让他们自己抢着喊价。”
　　“哈哈！”叶知秋大笑，“永乐说得不错，看来我得好好珍惜这千金难得的好酒。”闲聊之间，酒已经没了一半。
　　武雅刀看着叶知秋喝酒的样子，笑得有些狡黠：“只怕，就这一坛，不能让叶叔尽兴。”
　　“哦？”叶知秋本不是贪杯的人，只求随心应景。但武雅刀这么说，他仿佛看到了笑眯眯的少年身后左右摇摆的狐狸尾巴，便顺势说道：“好酒自然不嫌多。”
　　“不过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少年神秘的掏出一幅自制的地图并展示给叶知秋：“我习惯在有美景的地方埋下一坛酒，现下有不少可以开封了。”
　　又被那灵动的表情不小心晃了神、、、、、、
　　竟然败给了这么一个未及弱冠的小鬼，堂堂帝王州的盟主当真是“晚节不保”。叶知秋无奈的笑道：“希望武公子赏景喝酒时能捎上我一个。”
　　“那当然！叶叔就随我去寻酒吧！”
　　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山风之中白衣猎猎，笑容晏晏，仿佛下一刻便会乘着风潇洒而去。
　　而叶知秋轻笑，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少年、、、、、、
　　——
　　两人到的第一个埋酒之处，已经离开云滇。自然也是一方美景，叶知秋仿佛曾在少年的画中见过。
　　“啊！又是这样！”
　　听到少年的一声哀嚎，叶知秋收回视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又被那个唐二给抢先了！”武雅刀忿忿道，又顺手把空酒坛的封盖扔给叶知秋，而他仍在那不甘心的嘀咕：“虽说酒赠有缘人，但知道这酒是被唐二吃的总是觉得不爽，早知道就不和他说我这个习惯了。”
　　“好酒当与江湖人，良景不负逍遥客。”
　　叶知秋认出了封盖上劲瘦又锋芒毕露的字是少年的，而一边则添了潇洒一笔：
　　“唐某自当不负美景和小师弟，这酒我喝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水龙吟找他们盟主确实辛苦，帝王州也不介意顺手帮个忙。
　　之后二人又继续到了第二处，刚落脚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奶奶的！老子挖了半天，怎么就是一坛酒？！嗯！倒是坛好酒！那个，从杭州一直跟过来的贼，看你也辛苦了，爷爷赏你一口！”
　　“草！发觉了不会早说吗？既然知道老子是贼，这酒还有你的份吗？”
　　“嘿！爷爷不揍你一顿你还不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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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已经开始动手的两个人，默契的偏头相视，武雅刀笑得总是见牙不见眼，叶知秋笑容清减却分外柔和。
　　待武雅刀拿出地图对好方向，两人再继续寻酒。
　　这次，隔着好远就嗅到了芬芳醇厚的酒香，然后是一流浪剑客和与之并肩的墓碑。
　　“有此等好酒送行，你也不枉此生了。美酒难得，两位过客是否赏脸一同品尝。”
　　武雅刀不说，能这么快发现叶知秋还真是难得。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大大方方的走过去。
　　剑客看两人这么快就过来了，倒是爽快之人，看来自己出口邀请倒也值得。他将还剩大半的酒递给去：“为好友选了这处埋骨之地竟碰上这么一坛好酒，还望二位不介意我借花献佛了。”
　　叶知秋不答，反而干脆的接过酒坛喝了。
　　如此，三人不问姓名来历倒也是相谈甚欢。聊着聊着剑客便知道了这酒的主人，没有尴尬反倒是大笑起来直呼有缘。
　　“在下当真感谢小兄弟了，让我这酒鬼老友算是没有遗憾了。”剑客笑罢，将最后一口酒浇在了墓碑上。“早早投胎上路吧，若明年还回来，即使是鬼魂，我也非得揍你一顿。”
　　武雅刀默默看着，忽然起身道：“看来这里的好风景还值得我酿一坛好酒，来年赏景之时还得有美酒作伴。两位稍等，我去取些材料回来。”
　　少年的身影几下就不见了。
　　“少侠当真是性情中人。”剑客笑道，又摇头。初入江湖之时谁又不是这般：“只不过要真正行走于江湖，仍少了风雨历练。”
　　“我觉得永乐现在很好，有危楼广厦自然不会让他立于风雨之中。”既然他是叶知秋便有这样的能力。
　　剑客先是因叶知秋的话一愣，虽然觉得这话过于霸道，却怪异的觉得分外合适这个男人。同样的，经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即使是交往不深的人也不会觉得是一时戏言。
　　“如此甚好。”
　　——
　　此后，叶知秋又跟着少年到了很多地方，虽然有一些酒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但毕竟在少数，谁也不会在欣赏美景之际，无缘无故的四处挖坑。有时会有人循着酒香过来，有时就叶知秋与少年二人。
　　渐渐的，夕阳西沉，天色已晚。
　　“今日也喝尽兴了，时候不早，永乐随我回三叶府休息吧。”第二次及时扶住因不胜酒力，已经摇摇晃晃的武雅刀，叶知秋说道。酿酒之人向来酒量不错，但武雅刀到底年轻，酒量比起年长他许多的叶知秋还是差了一截。
　　“不行！还有最后一处，今日必须去！”少年倔强的说道。
　　叶知秋最终是拗不过少年，无奈的背起少年，说道：“那永乐指路罢。”
　　最后，到的地方，怎么说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荒郊，普通到令人眼熟。叶知秋只当少年是喝醉指错路了，而少年已经开始在一处挖挖刨刨，过后还真的起出一坛酒。
　　“这是我遇到最好的风景时，酿出最好的酒。”少年一手托着酒坛子，难得分外认真的看着叶知秋。微风中少年长发衣袂飞扬，忽略掉两颊飞红，当真是有大侠之风。
　　“此酒，名为叶知秋。”
　　叶知秋只是两眼微睁，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他终是想起了此处，当初他看少年年轻有为，欲与之做平辈之交。谁知，早在那时，他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一切来得突然，正当叶知秋思考怎么打开一扇找不到钥匙的门时，门的另一边已经一脚踹开了大门。
　　“这酒，的确应该好好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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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看着此时正伏在自己膝头熟睡的少年，叶知秋骨节分明的手穿过他柔软的黑发。
　　我孤星照命，唯以剑破之。
　　到底是天胜还是我赢，不过完一辈子，又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