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尘梦尽悲欢》卿红杏

3、第三章

　　我木讷的打开。
　　那日，贞姐姐来我的寝宫，送来的吃食里下了迷药，足以让我昏睡三日。而她，在这三日里，让太后疯了。她说，小时候照顾她的的奶娘是宫里出去的，一次奶娘给她讲故事，不小心说漏嘴，说起了太后和当朝丞相当年的宫闱秘辛，当时知道这些事的宫人都被仗杀，而奶娘是唯一一个阴差阳错出宫的。她那时小，只当故事听了。而那日皇上突然发病，她恍然记起这件事，只当一试，便派人仔细打听，果然丞相也一直有相似的病症。
　　于是便有了她说的机会。贞姐姐把所有证据放在了太后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当场崩溃。答应待在慈宁宫，永世不出，并要让外人都以为她疯了，直至终老。太后只求她别伤害皇上。别让她的错害了整个天下。
　　可她的错，不止这一样。
　　那一年，我五岁，哥哥八岁。正是在父母膝下享受童年的好时光，却逢乱世。我的父亲拥立二皇子，而太后，也就是姚家，拥立六皇子。二皇子登上皇位本是众望所归，却不想丞相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拥立了六皇子，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太后的计策罢了。丞相与她的关系又怎会帮着慕容家。
　　是，那时，我还叫慕容宛。
　　只记得那日，父亲突然回家，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父亲拉过我和哥哥，摸着我们的头：“宛儿，萧儿，父亲和母亲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带着你们会不方便，你们和这位伯父回去可好？父亲过段时间就来接你们。”
　　我和哥哥点了点头，却拉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放开。母亲转过头去，不看我们，眼泪却一颗一颗滴下来。我用小手胡乱抹着母亲的脸，小声说道：“娘亲，不要哭，我和哥哥会听话的，爹爹不是说了会来接我们的。”哥哥拉着我，对母亲说道：“娘亲，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说完，母亲把我们紧紧搂在怀里。灼热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印在我的心上。
　　父亲把我们拉开，交给那个伯父，不再看我们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那个伯父郑重的点了点头，便拉着我们走了。他就是贞姐姐的父亲。
　　哥哥拉着我的手，转身回望，却只看到模糊的人影。那时不知道那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出了家门，上了马车。哥哥突然对着伯父道：“伯父，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求你了，让我们再去看一眼吧！”我害怕的缩在哥哥怀里。伯父显然没想到哥哥会这样说，吃惊的看着他，凝神片刻，终于说道：“这件事你们早晚都要知道，只是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准叫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轻轻掀开帘角，只看到我慕容家上下，都被扣押了起来，往刑场方向去了，我们悄悄的跟在后面，到了刑场，满是血腥的味道。而我慕容家所有人都跪在上面。哥哥一急，就想往外冲，被伯父一下拉住，对着他给了一个摇头的动作，道：“慕容家还等着你报仇雪恨！”
　　一向威严不屈的父亲此时跪在上面，声音却依旧高亢：“请放了我的夫人还有其他家眷，而我，任你们处置！”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传来：“哈哈哈……你若向我磕三个响头，再自断右臂，我便放了她们，如何？”父亲没有迟疑，立马照做，那女子却笑得更加大声：“这就是当初显赫的慕容将军，如今还不是我脚下的一条狗，还有，刚才答应你的，现在我想反悔了，哈哈哈……”说着，便一剑刺向母亲，母亲含着泪倒在血泊中。哭喊声，叫喊声，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重了。父亲一声怒吼，就要撞死在柱子上，却被拦了下来，那女子狠狠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要你看着你慕容家的人一个个死去，你再死。”随后便是声声不绝的惨叫，尸横满地。
　　那时的我只会哭，哥哥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哭出声音来，他自己紧紧咬着嘴巴，小小的拳头紧紧握着。
　　后来，我们便在贞姐姐家住了下来。
　　哥哥每日都在苦练武艺，而贞姐姐总在旁边看着，不时递一盏茶给哥哥，或是一些糕点，哥哥最爱吃便是贞姐姐做的桃花糕。两人都不说话，可是看上去却是这样的幸福与安然。如果没有那些仇恨的话，或许他们的幸福会更长一些。
　　但是，没有如果。
　　那一日，我正与贞姐姐闲聊。忽地，门被推开，却是哥哥满身是血的站在门口，我们赶忙扶住他，找来大夫，可是，没用了，伤口上全部染了毒，最多再撑一个时辰。
　　原来，当初，那个女人得知慕容家还有两个孩子流落在外，为了斩草除根，十几年来一直在寻找。只要你没死，找到你便不是不可能的事。哥哥外出，中了埋伏。
　　那一瞬，我也想和哥哥走了，一次又一次，亲人都在我的眼前消失。哥哥拉住我的手，艰难的说道：“宛……宛儿，还记得杀了我们全家的那个女人吗，她就是当今太后！她的儿子已经是当今的皇上。哥哥不能保护你了，以后你一定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哥哥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告诉你仇人是谁，只是想让你以后活得明白。”
　　我看着哥哥，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却是说不出话来。
　　贞姐姐在旁边已经是泣不成声，哥哥看着她，笑容苍白无力，道：“你笑的样子……最好看了，再笑一次给我看好吗，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了，对不起，但你永远都是我慕容萧奂的妻子！此生只你一人。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宛儿。这一生，是我负了你。”说完，颤颤巍巍的手从胸口掏出一枚簪子，脸上还是笑着道：“这枚蝴蝶簪我一直带在身上，早该给你了……”。还没把簪子递给贞姐姐，那只手就垂了下去。
　　贞姐姐捡起那枚簪子，眼神空空，悲伤无处可逃。
　　那一年，我最后一个亲人就这样离我而去。无奈，我只能又换了一个身份，恰逢太后为皇上选妃。于是，入宫选秀，成了我报仇的唯一一条路。
　　而贞姐姐，在选秀前几日，来找我：“他走了，左右我在哪里都一样，我陪你进宫，他临终时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是含恨走的，而宛儿，你入宫，也只是为了报仇。”
　　我想，这辈子，我们慕容家亏欠她的太多。
　　之后的一切，从假孕开始，便是我们计划的一步一步。
　　手中的信滑落，她走了，真的走了，在寝宫自缢而死。我知道，慕容家的大仇已报，她安心的找哥哥去了。她的信中，最后说，为了他，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她很幸福。
　　我整理衣装，去了皇上的寝殿，抬头望他，面容中是掩饰不了的憔悴与悲痛，他只是看着我。
　　我的心微微一痛。
　　定一定神，缓缓屈膝道：“皇上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这天下万民可都是需要皇上的庇佑。臣妾今日有一事相求。”他微微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臣妾想请皇上准许臣妾出宫，从此不再踏入紫禁城一步。”我缓缓说道。
　　他没有惊讶，语气平静道：“也好，早日远离这是非之地，慕容宛，我们所有的怨与恨便到这里了吧。”原来他都知道了，是啊，结束吧，到这里就够了。
　　谢恩，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我怕自己会突然改变主意。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我听到他问：“你可曾有一刻爱过我。”
　　我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爱与不爱，又能如何？这一生本就是无可奈何，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最后，他也答应把贞姐姐的墓安置在哥哥的旁边，死而相依，我不知他们是否还能感知些许的安慰。
　　离宫的前一夜，我去了慈宁宫。自她疯后，所有妃嫔都躲着不再来，她身边也就只有蓉青一人伺候，听说她疯后，看着谁便抓咬，皇上无奈，只能让蓉青一人伺候，蓉青见我来了，很是惊讶。不过片刻，又镇定的请我进去。
　　慈宁宫依旧严整肃穆，毕竟她还是当今太后，只是不复当初的生气与威严。我走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呆坐在床上，目光呆愣，无神的不知看着哪里。是啊，她真的老了，褪下那层妆容，她也不过和平常的妇人一样。
　　我清咳了一声，她才缓缓转过头看我，开口，声音却是充满了沙哑和苍老：“你怎么来了，如今这地方可连鬼都不愿意来。”我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再怎么说这也是慈宁宫，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她不理会我的嘲讽，眼神已经木讷。
　　我继续开口道：“当年你一剑刺向我的母亲，杀了我慕容家所有人时，你可想过会有今日，沦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今日的位子是踏着我慕容家的鲜血坐上的！午夜梦回，你可看见那百条冤魂来和你索命！”越说到后面，我的声音越是凄厉。
　　她听我这样说，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微微的颤动，半天，突然笑了出来，说道：“哈哈……哈，原来是慕容家的余孽，当初杀了你哥哥，想着便留你一命，一个弱女子也闹不出什么来，可没想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一报还一报。”顿了顿，又迷惑的问道：“那贞妃是……”
　　我盯着她，听到哥哥，只想冲上去掐住她，片刻，我紧握着手心，不能让她就这样轻易的死去，对，不能。微微吸气，我似笑非笑的道：“她是我的嫂子，我慕容家的媳妇，那可还要感谢您，留了我一命，让我报了这血海深仇！”
　　这声嫂子我早就应该叫了，只是如今，晚了。
　　她依旧在笑，笑声骇人。不理会她的笑声，我看着她，只是冷冷的道：“你便在这宫里慢慢等死吧，若是我听到你死于非命，那这个秘密便守不住了，这天下也不知会怎样。”
　　终于，她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居然朝我跪下，不住的磕头道：“我答应你，答应你的都会做到，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每个人都有软肋，就像皇上对于她。
　　直到我走，她只是重复这句话，那一刻，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的。
　　这一次，我想真的了解了，那些怨与恨。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是永远的伤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