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没死? ...
-
完了,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好像还活着。
明明已经看见自己被入殓,怎么还能感觉到阿姨刘妈的手的温度,还暖暖的,烫烫的,最受不了的是,有滴水竟然在自己的脸上滑动……
受不了了!张晓姵实在受不了了,让她冰冷的身体接触充满温度的手,她可以忍受;让她敏感的耳朵萦绕别人凄凄惨惨的哭声,她可以忍受;让她充满着智慧的双眼看不见光明,她可以忍受……唯独她不能忍受的是,让她粉妆玉砌的脸蛋上滑动着别人的鼻涕和眼泪,哪怕是死,她也要起身反抗!
更何况是……
不死!
没死?
她没死?
她冷不防地,反手捏住张妈的手,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怎么会没死?
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抓住栏杆的铁丝,可即便抓住了,也会有人将铁丝剪短,而不管怎样,从十八楼的楼层上掉下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存活的机会,不是不敢想,是压根没办法可想。
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试着想了一下,古往今来,如果从十八楼掉下来而不死的人,要么是在拍戏,要么是在做梦,前者,她排除了自己是演员戏子的可能,后者兴许还有点可能。
然后,张晓姵努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又想要用左手捏右手,可左手还没捏到右手,右手已经被刘妈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提了起来,并听到刘妈杀猪一样的嚎叫:“太太,老爷,大太太,小姐她醒了!小姐她醒了啊!”
不明所以的人会以为,这是民国时候的称呼,然而,张晓姵知道,刘妈口中的“太太”、“老爷”、“大太太”,指的是她的母亲,父亲,和父亲的原配夫人,即大老婆是也。
要说这个二十一世纪,法律虽然规定一夫一妻制,但像张家这样的有钱人家,张起林,也就是张晓姵的父亲,拥有一妻一妾,也是很正常的。
所谓妾,也就是不经过法律认定的,男女双方生活在一起,也以夫妻自居,但在继承财产、父妻共有财产等方面,得不到任何一点法律保护的一方,所生的孩子,还被冠以“私生子”的名号,哪怕孩子是否全程在“家”中出生。而张晓姵,与刘妈口中的“太太”,就是以私生子与妾的名义,在张家生存,并且生存了二十八年。
可别人似乎并不是这样认为。
因为,在很快出现的张爸张起林、张妈何美姿,以及张爸的正配欧阳敏磬中,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张妈何美姿,她说:“我可怜的孩子啊,好在你还是在成人礼宴会的前一天醒过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张晓姵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爸张起林已经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情绪,“醒了就好。”
话未落音,接口的人是欧阳敏磬,她的声音里面带着淡淡的冷意。
“既然醒了,不宜多动,养好精神,免得影响明天的宴会。”
临走之前,又望了一眼刘妈,连躺在床上的张晓姵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你也来到张家不少时间了,若是再不改口,把老爷放在你们太太之前,老爷可以容你,你们太太未免容得了你!”
说完,第一个径直地从张晓姵的房间内出去了。
张爸张起林又多看了张晓姵一眼,也出去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张晓姵、张妈何美姿以及刘妈。
何美姿叹了一口气,走到张晓姵的床边。
刘妈正要出去,何美姿说道:“刘妈,到厨房去给姵姵端来一碗燕窝,麻烦你了……还有,谢谢。”
刘妈跨出去的脚一顿,又回了个头,深情地望着张晓姵和何美姿一眼,然后低着头出去了。
张晓姵正要发问,何美姿便摸着她的额头,又使劲地掐了掐张晓姵的手心。
十指连心,何美姿尖尖的手指甲几乎要陷入张晓姵的手心肉中,张晓姵在感到疼痛的同时,亦听到何美姿将近哭泣的怨恨声。
“你为什么不争气?你是想要气我吗?我知道我平时对你是太过于严厉,逼你太紧了,可是你也不能用跳河这种方式跟我怄气啊,我十七岁就嫁人了,十八岁怀了你,又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这次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呜呜呜……”
张晓姵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头朝上,面对着蓝天,望着白云,飘然地从十八楼——掉下。
按照正常的情节设置,她现在,理应,死了呀!
即便不死,印象中,她的母亲,父亲,以及大太太,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会同时出现在她的房间内探视她,还这样好言好色地跟她说话……
不不不,这样的场景,似乎有过似曾相识,可她就是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然而她想,她现在记不起来不要紧,因为还有母亲何美姿在,如果她赤身裸露地在一个原始森林里面醒来,身边围着是一群财狼饿虎,她那才叫一个惨呢,虽然,在她二十八岁的年龄中,她经历过比那样的场面还要更惨的场面,可现在不是。
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她躺在一张柔软如丝如棉的床上,房间里面吹着暖气,她享受着母亲如沐阳光的关怀,父亲深沉如山的关心,大太太冷如冰霜的在意,刘妈亲如己出的呵护,她只觉得这一切仿若在梦中。
可是在梦中,她不应该感受到母亲何美姿掐她时候的那份疼痛啊?
这样想着,她不得不问出自己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我还没死吗?”
“该死的!”
她的话还没落音,脸上就得到何美姿扇过来的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不是说天堂没有疼痛吗?难道母亲何美姿下了地狱?可怎么想都不对啊,像她母亲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下地狱,该下地狱的,是那些躲在门后,对别人的一举一动进行偷窥,并时时监视的那些人吧?为什么是她的母亲?
这不公平!不公平!
“你还没醒过来?!”
又是一巴掌打过来,刚刚是右脸,现在是左脸,张晓姵只觉得自己的脸上,那股火辣辣的感觉正在蔓延,像一千只蚂蚁,在啃咬,而蚂蚁啃咬的地方,不是肉身,却是骨头。
她反射性地反抗起来,指着何美姿说:“说好了不打脸,你怎么还打脸啊?!”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不打脸?”
一个巴掌又要撑过来,张晓姵将身体歪开了,没打到。
见她这样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何美姿怒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不要躲开,好好地接我的巴掌!”
“没本事才要接你的巴掌呢!”张晓姵差一点要哭了,望着这个疼她、爱她、惜她如生命的母亲,“我是想不明白了,我不是已经死了嘛,为什么还要吃你的巴掌?……”
“你还说?!”
又是一掌撑过来。
张晓姵正要躲,但这一个巴掌在半空的时候,被人接住了。
接住的人是刘妈。
刘妈说:“我的小祖宗,我的奶奶,我才走了一会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何美姿说道:“干什么?我打死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蹄子,整天就懂得吃饱了玩够了来耍我,气我,我总有一天要被她活活地气死……呜呜呜……刘妈,这日子简直没办法过下去了,我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你的劝,直接让她胎死腹中,也好过这十多年来,她百般折腾、万般闹腾地来气我……”
“喂喂喂,怎么说到这个程度上来了,”张晓姵插嘴道,“且说好说我也活了二十多年了,你现在再追究以前的事,你怎么不说当年不跟张起林做那档子事,那样子他的精子怎么能够跟你的卵子相逢,我怎么会被制造出来?再说,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要人格侮辱好不好,生不生是你的权利,活不活是我的权利,轮不到你来管我。”
何美姿和刘妈怔得说不出话来,兴许是没听到过这样的论调。
好在,不一会儿,经历过诸多世面的刘妈,总算缓过气来,顺着张晓姵的口气说:“姵姵,话也不能这么讲,你知道你妈不容易,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眼看着你快成年了,有继承张家财产的份了。你不听话,就说了你几句,你突然一个转身,跳入浯河里去,我们把你救出来,都没有呼吸了,她能不着急吗?……”
“等等——”张晓姵叫道,“这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我快成年,什么突然跳入浯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一点啊?!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看看,刘妈,”何美姿又哭了起来,“你看看这孩子,就懂得拿死来威胁我,我真不想活了……呜呜呜……”
“我的小祖宗,你别开口闭口就要死要活的好不好,”刘妈哀求道,“瞧你母亲,她为你操劳还不够辛苦吗?你一定要拿这些话来气她?”
“不是啊,”张晓姵看着眼前两个手忙脚乱的女人,眉头不由得一皱,软下声来,“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