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音希

14、冲突

　　时间从指缝中慢慢溜走，沈颖初看着吴承河家的阳台看下去，那片梧桐树，从光秃秃一片，到发芽抽蕊，再到现在郁郁葱葱。时间过得好快好快，转眼，自己已经大四了。过了今年，就要毕业了。距离认识他，也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三百多个日子里，和他从陌生到熟悉，从朋友变成爱人。不论是身份的转变还是情感的转变，沈颖初都已经很习惯了。
　　他给她自己家里的钥匙，好让她自由进出，她没有要；他暗示过等她毕业以后，就嫁给他做他背后的女人，她装作听不懂。沈颖初最近总是问自己，难道，这就是自己要的吗？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沈颖初已经很了解吴承河的脾气和性格了。说到底，他的骨子里很大男子主义。他们也曾为这个争吵过，但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沈颖初没有想过自己要当个女强人，但是，她认为即使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失去了自我。她会替他整理房间，也会给他做饭，这一些，只是因为她爱他，并不代表他愿意接受他的安排，愿意以后的生活也这样度过。
　　沈颖初听到开门的声音，是他回来了吧。
　　“我回来了。”吴承河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煮了什么？很香啊。”
　　“香吗？炖了莲藕排骨汤，还有泡菜炒年糕。”沈颖初这一年多来，不仅韩语水平大幅度提高，简单的韩国料理也不在话下。
　　“恩。好乖。”吴承河过来亲沈颖初一口。
　　“快点去洗手啦。”沈颖初把吴承河推到卫生间门口。“哦，对了。我把钥匙放在玄关那里了。”
　　“都说了那是给你的，你又不要。还要每次到事物所去拿，不觉得麻烦吗？”吴承河一边洗手，一边歪着头跟沈颖初说话。
　　“不麻烦啊。拿了你家的钥匙，我会很有压力的。”
　　“有这么重吗？”吴承河拉着沈颖初在餐桌前坐下。
　　恩。沈颖初认真的点头。“哦，对了。最近我开始准备找工作了，恐怕没有时间到你这里来当钟点工了。”沈颖初放了一块年糕在嘴巴里，咝，好辣。
　　“你要找工作？”吴承河有些意外。
　　“是啊。我一不准备考研，二不想出国，当然要找工作啦。”
　　“我的女人，还需要去找工作吗？”
　　“谁是你的女人啊，不要乱说。”沈颖初用调羹敲吴承河的筷子，让他收敛点。
　　吴承河笑嘻嘻地缩回手，“怎么，连我家的厨房都进了，还想否认啊。晚啦，沈颖初。”
　　沈颖初不说话，只是一味看着吴承河。
　　“干吗这么看我？颖初，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的。”吴承河定定地看沈颖初。
　　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并不傻。可是，内心深处，却非常害怕吴承河真的提到这件事。这让她不安。不爱他吗？不，不是的。但是，如果答应了，或者是默认了，以后会不会就被困在这个房子里，每天唯一的期盼就是他早点回家？这一切，都是要随着那个问题一起来思考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让沈颖初的心不断往下坠。
　　“颖初，颖初，”他在桌子下面踢踢她的脚。“你走神了。”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说……哎，算了。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我们下次再谈吧。”

　　“哟，我们的律师夫人回来啦。”一看到沈颖初走进寝室，杨若兮就调侃她。
　　“不要乱说，没有的事。”沈颖初兴致实在是不高，她今天听到的都是这个。
　　“他家你进出自如，还想撇清关系啊。你少来了。”杨若兮以为沈颖初是害羞，不依不饶。
　　“我今天很累，没力气跟你争。你饶了我吧。”沈颖初换了睡衣，准备睡觉。
　　“你们怎么啦？又吵架了？”杨若兮看出来了，今天沈颖初确实不太一样。“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嘛，最近吵架的周期越来越短。你不是说，他都暗示要和你结婚的吗？”
　　“是。他今天又旧事重提了。”
　　“那么，你怎么说？答应了没？”杨若兮凑近了问。
　　“没有。我又装了回傻。”沈颖初有些无力。
　　“为什么？”杨若兮惊叫，又看了看睡着了的任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说不清楚。他要替我安排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他……他想和我结婚，但是，他……并不想让我工作。我的意思是……”沈颖初有点激动，变得语无伦次。
　　“你别着急，慢慢说。”杨若兮轻轻拍沈颖初的后背。
　　“你知道韩国那种封建思想的，女人……结了婚的女人，就是应该留在家里，照顾家庭的。他的意思就是让我当个全职太太。可是，这并不是我要的生活。”沈颖初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了吗？”
　　“没有。说了也只会多吵一次而已。他的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不是我说了他就会放弃的。他的妈妈，他的姐姐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所以，这一切在他看来理所当然。”沈颖初无奈地揉着眉心，这件事情，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沟通。
　　“哎，他样样都好，人长得精神，脾气不错，又会赚钱。基本没得挑了。可惜啊，这么死脑筋。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出土文物一样。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杨若兮幽幽叹了口气。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完全相左，又偏偏都不肯让步。越拧越紧，早晚会变成死结。“那个，我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跟你提，银行的网申已经开始了。你怎么打算？”
　　“申请咯。还能怎么样？”沈颖初一直坚持要工作的。

　　沈颖初忙这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还参加银行的一面二面，弄得应接不暇。没有时间思考和吴承河之间的问题，更不要说像以前那样出去约会了。忙碌果然很好，有目标，有追求，让沈颖初很塌实。这个，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吧。
　　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吧。沈颖初接到了银行的pass。等到明年七月，就可以正式上班了。沈颖初约了吴承河，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你说有事跟我说的，吃饭的时候你一个字也不提，现在还不说吗？再不说就要到学校咯。”吴承河从后视镜里看沈颖初。
　　“我今天，拿到银行的pass了。明年毕业了，我就可以去上班了。”沈颖初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快乐。
　　“嘎”一声，吴承河急转到路边停下车。“你说什么？你要去工作？”
　　“是。我很早就告诉过你的，我要去工作。”
　　“颖初，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提议呢？嫁给我，然后……”吴承河耐着性子说。
　　“做个全职太太。”沈颖初自然而然地接着吴承河的话。
　　“是。你都明白的。不是吗？”
　　“我是明白，我也考虑过。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沈颖初知道，接下来，无可避免的就是争执。
　　“那你想要怎么样的生活呢？你要工作，然后呢，像前阵子一样，忙到我们没有时间见面？”吴承河的脸色微微一沉，终于是明白为什么她在之前的一个多月里总是说在忙。
　　“难道为了我们要见面，就要让我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吗？为了要见面，我就必须配合你的时间？或者干脆在家里等你回来？”
　　“女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理所当然，他认定的事，就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把你的论调收起来，我不要听。你说的那些女人，是你们韩国的女人，不是我们中国的女人。”
　　“哈，看来文化之间确实有差异啊。”吴承河笑得有些不屑。
　　“是，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是喝汉江水长大的。韩国女人的美德我没有。”沈颖初生气地别转头不再看他。
　　“爱情是要做适当的牺牲的。为什么别人可以，你不可以？”
　　别人，别人，为什么要用对别人的要求来要求自己。“那你就去找‘别人’啊。”沈颖初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吴承河一楞，沉默了一会，静静地问沈颖初，“你知不知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吗？”
　　言下之意？沈颖初没想过这句话还有什么言下之意。分手？不，这不是她要的。她不要分手。“没有言下之意。”沈颖初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两个人都不说话，虽然吵了很多次了，但是，还是第一次提到“分手”这个词。难道说，这个，会使两个人最后的结局？不论是沈颖初还是吴承河都不愿意承认。现在讨论这一切，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在一起，而不是为了要分开。
　　“颖初，说实话，你并不适合工作，或者说，你并不适合竞争。在社会上生活并不像学校里那样容易。”吴承河会提出这个要求，并不完全为了韩国传统，因为他也了解沈颖初的个性。
　　“谁说我不适合？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知道？更何况我也在外面实习过啊。做的也不错啊。”沈颖初不悦。
　　“那时因为你在实习，对他们而言，你是没有威胁的。但是，你真的去工作了就不同了。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意。”当初自己也是从一个学生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地步的。他明白学校和社会还是有太大的区别。
　　“社会是什么样的我自己会判断，用不着你告诉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看到的社会，是你父母替你屏蔽过以后的。你以为不是你爸爸的关系，你可以如此轻易地在银行这种地方实习吗？清醒点吧，大小姐，社会比你想象的黑暗多了。”其实，自己也是以前常跑银行，认识沈颖初的那段时间，无意中听到信贷部的王经理提到的。
　　吴承河的话，让沈颖初有点懵。她倒是听杨若兮提过她的实习是走了关系，难道说，自己的实习也是通过爸爸才得来的吗？不是爸爸的关系，自己根本就不能在银行实习？那么，这次在银行的工作……不，不会的。沈颖初摇着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吴承河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想把这些告诉她的，他知道这样会伤害沈颖初的自尊心，但是，话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沈颖初低头不语。现在，她真的很迷惑。他是想让她屈服妥协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他说得一切都是事实？她是真的想找工作，还是拒绝他成为她以后生命中的重心才这么坚持的？自私吗？是他自私，还是她自己自私？沈颖初现在脑袋里一笔糊涂帐。
　　“算了，不要再谈下去了。反正到七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再好好想一想吧。”吴承河重新发动车子。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吴承河觉得头好重，如果这个女人在这件事情上一直这么倔强，一点都不肯让步，要怎么办呢？要知道，他要烦心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要说服家里接受一个中国媳妇，他还要说服父母让他在中国定居。光是用想的，就知道这条路多艰巨了，偏偏……，哎。要告诉她这些吗？不，还是不要了。这些压力，自己已经很辛苦了，没有必要让她跟着辛苦。他总会有办法说服父母的。

　　“颖初，你怎么啦？眼睛这么红？哭过了吗？”任桥正要出门，就撞上走进寝室的沈颖初。
　　“又吵架了吧。”杨若兮也关切地走到沈颖初旁边，盯着她的眼睛看。
　　沈颖初好累，每次和吴承河吵完，都觉得像做了大量的体力劳动一样。骨头都要散架了。“是，又吵架了。”沈颖初特意加重了“又”。确实，自己和吴承河的感情发展，杨若兮和任桥时一路看过来的。她瞒不了她们，也不想瞒，没有力气瞒。
　　“真搞不懂你们俩在搞什么。偶尔吵一次两次，那是情趣，吵多了，会伤感情的。”杨若兮真的很担心这样的沈颖初。她憔悴了很多。
　　“若兮，我问你，大二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去银行实习那次，你是不是说过，你妈是托了关系才可以去实习的？”沈颖初突然抓住杨若兮，问出了今天心中最大的疑惑。老实说，沈颖初现在有点紧张，又有点矛盾。如果听到肯定的答案，那么，吴承河就没有编造。可是，如果是那样，那不就是说，自己对社会，或者更多事情、东西都要重新认知了吗？“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她今天晚上已经太累了，她不觉得自己有力气承受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