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络络手记》季季

40、（四十）

　　玫瑰和方景夫时常到我家里蹭饭。

　　一日，赵迪拿出红酒。我在厨房里煎猪扒。阿姨抱着庄念施在大厅和玫瑰逗笑。

　　方景夫打开电视，此时电视播放一则采访节目，介绍邻省的一个叫普静寺的寺庙使用电脑软件全面管理，引起记者兴趣。

　　“普静寺自家开的素斋馆每日客似云来，该寺采用软件进行管理相关帐务甚至整个寺庙的支出管理，这是电脑在寺庙行业领域内的新发展。”记者如是报道。

　　“我们现在采访该寺的主持，看他当时是怎么想到这样的管理的。”记者话外音，镜头转向了一个老龄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此举得益于本寺新来的惠明弟子建议并亲自编写此套程序……”

　　赵迪说：“这真是个网络年代，连和尚寺庙都不甘落后争用先进科技。”

　　玫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冬瓜羹往方景夫碗里放。

　　记者又说：“我们采访到惠明师父，问问他当初是如何想到要使用软件来改善寺内的管理的。”

　　镜头转向一个较为年轻的和尚。

　　“咣铛”一声，玫瑰手中的汤匙落在地上。

　　我问玫瑰：“怎么了？汤匙太滑？赵迪定是你洗碗的时候未洗干净。”看见玫瑰看着电视屏幕，又转头望着我，表情奇怪。

　　方景夫也跟着回头看电视，亦转脸过来疑惑地望着我。

　　当轮到我转头看电视屏幕的刹那间就呆住了。

　　我缓缓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盯住那张出现在屏幕上的脸。

　　这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庄臣。

　　我竟然看到庄臣。

　　他剃了头，出了家。

　　那身行头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尚，穿着布衣，若非镜头专门对着他而将他随意放在一群和尚里面，我都瞧不出来这身形。

　　怪不得我们在本市找不到他。

　　我可以预料，登报遍寻不到，一定是离开这座城市，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家入空门。

　　我认识的庄臣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赵迪从我们三人的眼神看出了端倪。

　　他走近我，轻轻问：“你可认识他？”

　　我茫然点点头：“是，我认得他六年。”

　　“可是庄臣？”他又进一步试探问我。

　　“庄臣？他是不是庄臣？我怎么会知道？”我忽然笑笑说。

　　我只认得那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庄臣，每日出门上班表情沉稳，对光明前景胸有成竹。

　　现在屏幕这张脸，我只熟悉五官，不熟悉那眉宇间透出的过分平淡。

　　“他当然是庄臣。”玫瑰冷冷地说，“不要以为真的换个发型，我便认不出来。”

　　那个笑话里说，馒头和面条打架，面条输后转身去找帮手，馒头一路跟踪碰到方便面，然后把方便面痛打一顿，说“不要以为你换了发型，我便认你不出。”

　　这个笑话还是庄臣讲给我听，当时我们走在大街上，我笑到肚子疼痛走不动，庄臣弯下腰说：“络络，我背你回家，千山万水我都背着你。”

　　此时听到玫瑰这句话，我掉下泪来。

　　笑话依旧，人已不同。

　　事过境迁，一年过去，我从庄太变成赵太，而他成了惠明师父。

　　玫瑰嘿嘿一声：“逃避到去做和尚，恐怕不止庄臣一人，整个寺庙十之八九，络络你不必伤心。”

　　我不伤心，流泪只是为了祭奠过去我留不住的东西，眼下我是赵太，伤心的庄太已是过去式。

　　我从不让自己后悔已经逝去的东西，人生太短，我没时间去后悔，我只能往前走。

　　但是，庄臣，你虽然未后退，但也并未前进，你让自己停留在记忆里。

　　不理世事，整日颂佛念经，以为重生。

　　“哈哈哈……”想到这里，我忽然笑出声来。

　　赵迪吓了一跳，赶忙扶住我。

　　“络络一定傻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接着要疯掉。”玫瑰喃喃自语。

　　未等采访结束，实际上我也未听到采访内容就转身回到饭桌坐下：“要吃饭，肚子饿了，不然真的会饿疯。”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跟着坐回到原位。

　　席间无人吭声。

　　一个已经离开凡尘的人也可将普通饭局搞到毫无滋味。

　　饭局尾声，我放下筷子：“我预备去找庄臣。”

　　玫瑰与方景夫抬头相视无语。

　　赵迪面色难看。

　　我按住赵迪的手：“赵迪，我与庄臣那段婚姻已经结束，此去不为旧梦重圆，只是想让他知道，麦菲已逝，留下庄念施，看他意下如何。”

　　若是他还俗，庄念施自当还给他。

　　若是他执意做他的惠明师父，那么庄念施我会带至她出嫁。

　　看，人生责任便是如此，有些不由得自己挑选，临到当头，于情于理非得这么做不可。

　　赵迪脸色转喜：“我请假和你一道去。”

　　玫瑰听到我俩的说话，叹气说：“你们不如当这次出门蜜月旅行。庄念施可放至我处。方景夫可以借此机会学做父亲。”

　　方景夫点头。

　　“我不会当此行为蜜月，我和赵迪说好要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此去来回不过三日，我宁请事假也不会占用婚假。”我说。

　　三日后我们出发前往普静寺寻庄臣。

　　不，不是庄臣，是惠明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