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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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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依考上卫校时,奶奶小脑开始萎缩,已经有些老年痴呆了,痴呆了也好,否则带着那几十年的孤苦挣扎下黄泉只怕也不肯喝孟婆汤啊,不甘啊,不甘那,但又能怎样?
望穿秋水?得了,不如在窗前挂两铜钱,望穿铜板吧。
这女人啊,要把望穿秋水的力量转移到铜板上,估计都能练就特异功能了,那银行的票子都得跟着你的意念到处乱飘了。
凌依穿过前厅到后边找到奶奶,奶奶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昏昏欲睡。
“奶,我要走了,我来看看你。”凌依蹲在奶奶跟前摩搓着奶奶那双被老年斑覆盖的手。
“凌儿啊,来了。饿了吧?奶给你拿饼干去啊。”
“奶,我不饿,这是刚出炉的蛋糕,你吃吧。”奶奶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喜欢新鲜柔软的小蛋糕,凌依每次看奶奶梅钦都让女儿去称两斤来,奶奶一次能吃半斤。
奶奶边吃边听凌依说话,凌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多是儿时的事吧,凌依儿时是跟着奶奶姑姑长大的,直到4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奶奶喜欢听凌依回忆过去,偶尔还会主动想起点什么,那天听凌依重复了几遍要去外地读书,几个月不能看她,忽然清醒了似的,站起身到厢房打开立柜里的抽屉,摸出一个红毛线绑着的小布袋,抖出里面的东西,一串玛瑙,几块玉,还有一些银饰,最大的是一个银八卦,凌依记得那是自己小时带的,姑姑的孩子也带过,说是能避邪。奶奶挑了块观音玉佩交给凌依:“凌儿啊,回去让你妈给找条红绳子穿上,啊,出远门啊,要小心啊,要记得回来啊,不敢去了不回家啊,你妈可怜啊。”
凌依看着桌子上爷爷年轻时的画像,不由得抱紧奶奶鼻子一酸:“奶,我只是去读书,不会不回来的,您放心吧。”
韦国也曾把父亲现时的相片带回家给母亲过目,母亲看都不看就扔了,转身到屋子里对着那张手工的画像无言泪流。老太太坚强了几十年,只在儿子面前流下这一次泪。韦国给母亲嗑了三个响头才辞去工作去香港的,这些年,也一直定期给母亲寄钱,翠云都给老太太存着,也不知道存了多少了。
梅钦拿着婆婆给凌依的玉佩,怕红绳子不牢靠,便拿到首饰店给配了条银链子,凌依贴身戴上夜里也不摘,她喜欢那微微的寒意贴在心头,这让她清醒。
卫校几乎是女校,男生就那么几个,按道理似乎很抢手?可事实上是全校的女生都瞧不起那几个男生。你听说过男护士吗?没有吧,读卫校的男生一般毕业都转行,或者再进修,否则这行是不容他们的。不过他们偶尔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就是看见凌依晕血时,也不仅仅凌依一个人晕血,只是她晕的厉害,第一次竟然晕倒了,不省人事。这简直就成了笑话,晕血你怎么来读卫校啊?而且父母都是医生呢,简直荒唐滑稽。
还好,凌依也就晕了半年,就适应了,但半年后课程教到了子宫,凌依才真的后悔自己来读卫校。班上就两个男生,再说都适应了半年了,女生基本是忽略不见,根本没把他们的性别放在眼里,下课就堂而皇之地讨论子宫的问题,什么朝前啊朝后啊,易孕啊不易孕啊,尽扯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凌依那时正为每个月的生理头疼,她痛经,不吃药就痛得在床上打滚,这是梅钦的遗传,只是梅钦说将来结婚生了孩子也许会改善。
结婚?生孩子?改善还只是“也许”?天哪,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啊,我还得遭多少罪啊?凌依看着书本,又去图书馆查了资料,按理论上推断,如果切除了子宫,就几乎能跟月经说拜拜?就算留下少量的月经来维持雌性荷尔蒙,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麻烦。
麻烦,就是麻烦。凌依毕业前回到母亲在职的医院被安排到人手最缺少的妇科去实习时,她更坚持子宫是女人一切麻烦的根源!第一次看着生产的现场实况,凌依差点没把早上吃的肉包子吐在孕妇身上。
到过妇产科的都知道,难得看见妇科的护士有几个是和眉善目的,对孕妇都是凶神恶煞,恐怕牛头马面见了她们都打哆嗦。开始时凌依觉得很难理解,都是女人,怎么还那么残忍?后来慢慢地觉悟,正是因为天天陪着女人们闯鬼门关,这些护士已经对子宫这个女人磨难的根源充满了仇恨,凭什么啊?男人一时欢愉就可以轻轻松松当父亲,女人是流汗流血甚至付出生命!
女人怎样死最不值得?就是生孩子死去!孩子一起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活下来,那一生的磨难简直让躺在黄土里的母亲抓狂。
凌依实习期间就正好遇到一个这样的母亲。按理说现在的医疗技术不错,不能出什么事故,事实上也的确跟医生和医院无关,是产妇的原因,产妇怀的是计划外的孩子!而且产妇是个刚离婚的女人,孩子是前夫的,她指望生下个儿子来挽回婚姻。结果怀孕都没告诉前夫,生产时请的是赤脚游医在家里接生,偏偏胎位不正,弄了半夜也没弄出来,拉到医院已经太迟,产妇死了,孩子居然活下来。
凌依那天正好当班,实习生本来不值班,可她是医院家属子女,指定是要到这家医院上班的,所以提前熟悉工作环境,连夜里的工作也提前见习。那夜手脚忙乱地帮忙,回家已经是早上,满脑子是那产妇惨死的样子,恍恍惚惚的睡不着,傍晚梅钦下班回家,凌依还没有完全醒的样子。尸体不是没见过,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人死不瞑目地横在自己眼前,还从她肚子里弄出个活着的婴儿。
按常理,婴儿出来就是喂母乳,可••••••,得,不能想,想了别想吃饭更甭想睡觉了。
后来据说孩子的亲生父亲将孩子接走了,还为了孩子,在前妻的父母面前下跪道歉,人都死了,道歉有屁用啊。至于孩子将来怎样,凌依连想都不敢想,她得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妈,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梅钦一边炒菜,凌依一边给她捶腰,母亲霜鬓斑斑了。
“我想••••••。”凌依轻轻地说,似乎怕吓着母亲。
“什么?”梅钦还是被她吓着了,举着铲子僵了脊梁骨。
“我想••••••。”凌依冷静地重复。
那一餐饭,梅钦和凌依都没吃,吃不下,也没菜下饭,菜都糊了。
凌依跟母亲挤在一个被窝里聊了半宿,很多年没有跟母亲一起睡了,上次母女一起睡是父亲最后回来跟母亲离婚那次。那时凌依还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跟自己挤一个被窝呢。
半夜,梅钦辗转难寐,侧脸看着女儿沉睡中依然锁紧的眉头,泪水打湿了半个枕头。这孩子决意要切掉那劳什子,她说她不要任上天摆弄,她不要那个劳什子,她说奶奶说得对,就让爷爷爸爸的花骨子都带到香港去代代相传罢。
毕业后,梅钦请假陪着凌依去外地的妇产科做手术,是她亲自签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