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碾红豆

32、当众拒婚

　　沈绉终于见到了盼望已久的晚饭，还算丰盛。饭前重新跟天女山上的重要人物见礼，都是那天在大厅的人。
　　沈绉注意到，除了左右护法和他娘，其他人仍旧戴着面纱，见礼的时候才揭去，好奇问道：“为什么你们要蒙面示人？不怕见客时不方便吗？”
　　林芷道：“天女教收留各种受苦的女子，有的教众由于某些原因，不愿意见生人，经常以纱巾遮面，后来渐渐形成惯例：凡守卫关口、下山行事、山上待客等可能会遭遇陌生人的情况下，需佩戴面纱。”
　　沈绉点头：“就像我在山下和知客院时，遇到的教众都是戴着面纱的，等我逃出知客院，才发现大家都没戴面纱。左右护法已经在我面前揭去面纱，相当于不再把我当成陌生人，自然就不需要再戴了，是不是？”
　　林芷笑着道：“你倒会猜。”
　　沈绉不动声色地瞥了圣女一眼，已经见过礼了，只有圣女没有揭去面纱，明显对他有意见，他反思自己并没有得罪她。
　　左护法惋惜道：“这么伶俐的娃，真是便宜了天机门。”
　　林芷看了一眼儿子，对左护法道：“杨姨，阿麟都跟我说好了，他不进天机门。”
　　不进天机门？众人都吃了一惊。
　　左护法道：“天女山树敌颇多，少主又不会武功，如果没有天机门的庇护，就只能终身留在天女山了。”
　　沈绉问众人：“天机门很了不起吗？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要进天机门？”
　　右护法道：“天机门是一个庞大的神秘门派，势力遍布各处，各行各业都有其门徒，受过其恩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些势力代代相传，世世效忠于天机门。江湖上的几大门派加在一起，也未必能与之抗衡。”
　　沈绉奇道：“既然天机门这么有实力，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左护法道：“那是因为天机门行事向来低调，谁也不知道天机门到底有多少门徒，分布在哪里，很多门徒只在天机门遭逢劫难时才现身。三十年前，天机门还在须弥山开院讲学，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关门了，从那以后，就很少见到天机门弟子露面，永寿十五年之后更是难以听到天机门的消息。虽然有传言说期间几起震惊江湖的帮派被灭事件系天机门所为，却一直不见他们现身说明。”
　　沈绉点点头：“树大招风，是该低调。如果天机门真的这么有实力，还真是个不错的靠山。可惜，我对那个什么神功不感兴趣。”
　　众人再次惊住，《易阳神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武林绝学，还有执掌天机令的掌门位子，沈绉竟然全不在乎。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沈绉不好意思道：“那个保持童子身的规矩太不人道了，把好好的人当成太监来待。”在座的全是女子，听沈绉这么说，想笑又觉得不妥，只好装作没听见，心中窃笑不已。
　　众人入席，圣女给林芷行了一礼就要告退，林芷叫住她：“今天不用避讳了。” 命人在沈绉旁边加了个座，圣女依言坐下。
　　众人纷纷将酒斟上，祝贺教主母子团聚。沈绉发现圣女只是在席上陪坐，并未饮酒，感到很奇怪。
　　林芷见儿子偷瞄圣女，放下筷子问他：“阿麟，虽然大家都叫你少主，可琅儿才是天女山的继承人，你没意见吧？”圣女叫林琅，随林芷姓。
　　沈绉回道：“当然没意见，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林芷笑了笑，道：“那你想不想看，未来的天女教教主长什么样？”
　　沈绉扯起嘴角：“呵呵，是很好奇。”
　　林芷笑得很迷人：“那你去把琅儿的面纱摘了吧。”
　　沈绉迟疑道：“娘，不好吧？琅妹如果想让大家看到她的脸，自己会摘下来的，我们要尊重她的个人隐私。”谁知道圣女是不是脸上长了什么，怕人看到才以面纱遮掩的呢。
　　林芷嗔道：“傻儿子！琅儿长得可俊了。这山上除了娘和左右护法，还没有其他人见过琅儿的容貌，你不想先睹为快？”
　　沈绉一本正经道：“美女还是值得一看的，不过你儿子我可不是轻浮之人。”其实，他对美女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以前的他自己、现在的他娘、他老婆江桐、他妹妹沈络沈绎、他师父李月娥，都是美女，家里还有一大堆，什么样的没见过？之所以拒绝，是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哪有亲娘怂恿儿子去摘人家姑娘的面纱的，虽然那姑娘是她的徒弟，还是怪怪的。
　　林芷微微一笑，对圣女道：“琅儿，正人君子不肯动手，你就自己摘下来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圣女低眉颔首道：“是，师父。”伸手解下面巾。很快，周围响起一片吸气之声。
　　沈绉好奇地侧过脸看去，眼睛立即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钉住，瞬也不瞬。眼前的圣女，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很有些□□女子的风情。鼻子又挺又翘，眼睛大而深邃，睫毛浓密，皮肤白皙，五官比例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一样，协调而优美。配上她一身洁白素净的衣裳，就像一株盛开在冰山之巅的雪莲花，清冷，高贵，出尘脱俗。
　　沈绉之前单凭圣女的眼睛就推断出她容貌不俗，可真看到全貌后还是呆愣了几秒，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不想却发出一声“咕咚”，席上众女子顿时哄堂大笑，窃窃私语起来。
　　沈绉脸上一热，为自己的少见多怪而羞愧，讪讪地转过头，假装喝酒。
　　林芷一直盯着儿子，见到沈绉的窘态，笑眯眯地问：“娘没骗你吧？”
　　沈绉恢复正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道：“流云散尽清华现，疑似仙子落人间。娘，孩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姓林的女子都长得很美。要不我也改姓林吧，将来我女儿也能沾光，长得好看一些。”众人大乐，心说这个小子真会拍马屁。
　　沈绉的话让林芷很受用，笑得更加迷人：“乖儿子，娘把琅儿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啊？”原本微笑着的脸顿时僵住，将笑容抹去，“娘，你开玩笑的吧？你儿子不会武功，还胆小如鼠。你徒弟貌若天仙，武功高强。把天仙配给老鼠，这么不搭的事亏您想得出来。”
　　他可不要媳妇，家里已经有了一个，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呢，再来一个，不是自找麻烦吗？圣女靓绝人寰又怎样，没那个心，再美都没用。
　　“呵呵，怎么这个时候开始自惭形秽了？是谁今天说自己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
　　“我那是说着玩呢，您还当真了。”
　　“好汉无好妻，癞汉娶花枝。琅儿嫁给你是有点委屈，不过谁叫你是娘的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娘做主，你这只小耗子还真就娶天仙了。”
　　“娘，你都不问人家的想法？” 他娘真是太霸道了，沈绉皱眉。
　　“自古嫁娶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琅儿是娘从小养大的，跟娘份属师徒，情同母女，她的婚事娘自然做得了主，你就不要再拿腔捏势了。”
　　“娘，孩儿不能娶她。跟您说实话吧，孩儿已经有妻室了。”沈绉郑重道。
　　众人一片哗然，却没人相信沈绉已婚。
　　“你小子别想蒙娘，既已娶妻，怎么还是童子身？”林芷面露不悦。
　　“一言难尽，详情我会跟您说，今天就请收回成命吧。”
　　“晚了。天女教规还有一条，圣女未成人以前须戴面纱，若有人揭其面纱，睹其真容，而圣女不许嫁，则天女教追杀其到天涯海角。虽然面纱不是你亲自揭的，但你已经看到琅儿的面貌了，琅儿也愿意嫁给你，若不娶她，天女教可容不得你，即使你是娘的儿子也不能例外。”
　　“这……”沈绉略一沉吟，转而又道，“孩儿的妻子是有名有姓人家的女儿，虽是政治联姻，但孩儿不能对不起人家。琅妹是未来天女教主，若孩儿休了原配，与之成婚，那孩儿跟天女教痛恨的那些负心薄幸之人有何区别？琅妹又将如何统领教众？”
　　“那你是要琅儿给你做小？琅儿嫁给你已经很委屈了，娘不会让她更委屈的。”林芷的脸沉了下来。
　　“娘误会了，儿子可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沈绉急忙辩白，“琅妹是娘的徒弟，跟娘的女儿没什么两样，跟儿子也相当于是兄妹，哥哥看见妹妹的脸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如果娘怕说不通，儿子可以改姓林，同姓不婚，何况兄妹？”
　　“唉，林氏女子一脉相传，统领天女教二百余年，轮到娘却生了你这个男嗣，偏偏你又不愿娶琅儿，看来天女教真的要断送在娘的手中。”林芷眼中满是忧虑。
　　“怎么会呢？琅妹不是会继承天女教的吗？她天资不错，天女教应该差不到哪儿吧？”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琅儿虽也是纯阴之体，可是要学习《素|女|心|经》不是天分高就能行的。她不是林氏真正的血脉，无法完全领会秘笈，她生的孩子如果还不是林家的骨血，天女教就真的走到头了。”林芷叹了口气。
　　“娘，儿子对天女教的存在并不理解。天地分阴阳，阴阳合而万物生。天女教把一大群女子集合起来，与世隔绝，是否有悖人伦？须知女人是需要关爱的，她们需要家庭，家庭也需要她们，可现在却与男子对抗，是不是太不明智了？”沈绉看着林芷，小心地斟酌字句。
　　“阿麟，你不了解身为女子的苦。女子都是善于忍耐的，但凡能有一点活路，她们定会逆来顺受到底，绝不会投奔天女山的。”林芷摇了摇头道。
　　菊圣使站起来道：“少主，你以为我们都是为了追求虚无的侠名才投奔天女教的吗？在这山上的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过非人的磨难的？哪一个不是在死亡边缘挣扎过？哪一颗心不是千疮百孔？就拿我来说吧，我原是双刀门弟子，师父的那个畜生儿子霸占了我，师父却不闻不问，我无处求告，只好逃出双刀门，却被污背叛师门，遭到追杀，要不是教主救了我，我早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谁还知道我的冤屈？”
　　竹圣使也站起来：“恶霸把我抢走，我爹去告状，却反而被诬赖欠下巨额债务，结果被上了刑，活活打死，我娘也含恨上吊而死。如果没有天女教，我父母的仇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报，我自己也不知何在处容身。”
　　兰圣使接着道：“这些遭遇还算是稀松平常的，山上的女子哪一个身上没有一部血泪史？像我，从小被父母送人作童养媳，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天黑了也不得休息。家里人吃完饭我才能上桌捡吃他们剩下的，经常连半碗饭都没有，吃不饱，还老是挨打，吃尽了苦头。丈夫死了，婆家又逼我嫁给小叔子，后来知道我不能生孩子就把我卖到娼寮。在哪里遇到了梅姐姐，她是父母双亡后家产被叔叔霸占，被亲叔叔卖到妓院的。少主，如果不靠天女教，你说我们应该靠谁？”
　　沈绉忙站起来给众人道歉：“恕罪，恕罪，我不知道你们的这些遭遇。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浅薄无知。”
　　林芷道：“天女教的存在，是那些狼心狗肺、负心薄幸男子的噩梦，是世间女子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希望。如果天女教不存在了，那些绝情绝意的男子没有了威慑会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柔弱的女子绝望之下只有自寻短见。阿麟，你也不希望看见这样的结局吧？”
　　沈绉点点头，道：“有些男人确实不是好东西，我管不了别人，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绝不脚踏两只船。”
　　林芷握着沈绉的手道：“阿麟，娘不能让这么多可怜的女子失去庇护之所，你要帮娘。”
　　沈绉面露为难之色：“对不起，娘，孩儿是很想帮你，可我不能因为要帮你就对不起我娘子，她也很可怜的。”
　　左护法道：“谁让你对不起她了？又没要你休了她。不过是多娶一个妻子，便宜你小子了。”
　　沈绉眨巴眼睛道：“晚辈不明白。”
　　左护法道：“沈家给你娶的媳妇是媳妇，你娘亲给你娶的媳妇就不是媳妇了？”
　　林芷眼前一亮：“对！沈家给你娶的媳妇自然是接续沈家的香火，娘给你娶的媳妇则是接续林家的血脉，这叫一肩挑两头。如果你爹再给你娶一房，那就一肩挑仨头了。”
　　沈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还可以这样？那我不是成种猪了？你有没有把你儿子当人啊？”众人闻言大笑。
　　林芷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还真是委屈琅儿了。”
　　圣女从听到被许配给沈绉后，就一直低头不语。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表面顺从，脸上却无害羞欣喜之情，可见心里还是有想法的，只是不说而已。
　　沈绉学过微表情，自然知道圣女对他不感兴趣。
　　“娘，世上有好些事，不是武功高强就能解决的。如果你们要震慑对天女山怀有恶意的势力，方法有的是，我也会帮你们。但是，” 沈绉话锋一转，指着圣女道，“她是个无辜的人。娘，当初您收养琅妹应该是为了寄托对儿子的思念之情，现在琅妹长得如花似玉，您又想把她嫁给儿子。您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人都道您是起了私心，把养女嫁给不成器的儿子。其实我知道，您是舍不得离开琅妹，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只是，琅妹能理解您这么做的苦心吗？琅妹或许会觉得她是我的影子，可我相信您疼爱琅妹胜过我，您对我的感情只有思念和愧疚，对琅妹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母女之情。您从来都不曾拥有过我，您也知道您留不住我，想着如果把琅妹嫁给我，儿子或许也能留得住。我知道您很害怕失去，所以才说只有林家的血脉才能开启《素|女|心|经》的终极秘籍，实际上，天女山不一定非要由琅妹继承不可的，对不对？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有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带给她温暖和幸福，而不是接受你们从小灌输给她的思想，憎恶男人。教众们的满腔苦楚不能代表她的人生，也不该左右她的人生。”
　　听到沈绉的话，圣女抬起头看着沈绉，睫毛扑棱扑棱地快速颤动，显然深受触动，她根本就没想过林芷将她许配的深层原因，更没想到替她打抱不平的话竟是从沈绉这个奸诈狡猾的人口中说出的，难道看错他了？
　　林芷也动容道：“想不到你的心思竟然这样细密，除了《素|女|心|经》的秘密，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顺从娘的心意呢？”
　　沈绉心中直翻白眼：我都替你解除了师徒间的隔阂，怎么还不放过我？
　　抚了抚眉心，无奈道：“娘，请原谅儿子不孝。儿子从没想过要在山上呆一辈子，既然如此，何必坑人呢？儿子不是坏人，可也绝非好人，因为不喜欢包办婚姻，才一直没有碰我娘子，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她。我承认我喜欢看美女，看到美女也会想入非非，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只能想不能做的。人跟禽兽的区别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而禽兽不能。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像造房子一样，要选对地方，打牢基础，慢慢营造。单靠父母之命，而没有深厚的感情作基础，迟早要出问题。初次娶妻，我没有选择权，只能被动接受，现在我有机会改变局面，就更不能重蹈覆辙了。孩儿只有一颗心，给不了结发妻子，可也不能伤了她的心。孩儿一直觉得，做人要有良心，做男人更要有责任心，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女人伤心。娘，希望您能理解孩儿。”
　　沈绉说罢，厅中一片寂静，心中一紧，演过火了？不算啊，除了看美女想入非非那句，其他的可都是实话，所以才能那么溜地一口气说完。
　　半晌，林芷叹了口气：“要是天下男子都能像你一样，天女教就不会存在了。”
　　沈绉心说，我本来就不是男人，不要拿男人跟我比。
　　“娘，那我就当您把话收回去了，我也当从没听过这回事。好饿，我先吃饭了，各位慢聊。”
　　沈绉赶紧拿话堵住林芷，然后埋头苦吃，全然不顾饭菜都冷了。
　　林芷看沈绉这样，叹了口气：“改天再说吧。”
　　沈绉满口的冷饭一下子就噎在了嗓子眼。

作者有话说

　　小修，调整语序，不需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