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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青玉坛 ...

  •   轮波舟在海上行船半月后,这日终于又返回了青龙镇。辞谢了向天笑与延枚兄弟俩后,诸人便欲返回安陆。刚刚走到镇口,那驿站的人见到屠苏,急忙大喊“那位百里大侠,有你的信!”兰生满脸含笑地看他,屠苏脸一红,不好说什么。过去接了信,

      众人以腾翔之术来至安陆,却被那青云客栈的田掌柜告知,少恭早已离开安陆,留书一封。兰生拆信看时,见信中少恭所述,道是如今青玉坛只剩一些淡泊名利,专心炼丹的弟子,想请他回去主持局面。他顾念门派之情,已回青玉坛,叫众人不必担心,并说若要找他,去衡山即可。兰生看过信后,略觉担心,红玉询问那田掌柜少恭临行神色,那掌柜道并无异常。红玉宽慰兰生,“少恭既非身不得已,平素又向来心思缜密,若当真为人所迫,定会留与线索。”大家都觉得红玉所说有道理,屠苏便问那青玉坛确切所在,兰生看信中所写是由南岳衡山祝融峰会仙桥,便可进入青玉坛。屠苏见她仍是一脸担心之色,说“究竟如何,去了便知。”兰生点点头“好,那我们马上去衡山找那什么会仙桥!”
      大家一同前往衡山祝融峰。所谓“祝融万丈拔地起,欲见不见轻烟里。”衡山本就是处钟灵毓秀之地,祝融峰之景更如仙境一般,烟云渺渺,群峰罗列。登临会仙桥上,脚下是云海茫茫,缕缕青烟白气,荡于胸前,流于指隙。那会仙桥仅容一人通过,大家列作一行,依序而走。屠苏与兰生走在最后,兰生见那云烟之中,脚下的路若隐若现的,在雷云之海时害怕的感觉又来了。屠苏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携了她的手,引着她走过去。
      过了会仙桥,果见一处所在,外有道君之像,俱为青石所筑,亭阁遍布。又有一处水潭,飞瀑如泻,莹珠落玉点点溅落深潭。绿萝如带缠绕在山畔,庭中遍植玉兰,花作淡紫色,迎风摇曳,馨香阵阵。青石亭顶生有忍冬,藤蔓青翠,亭畔则设有水池,朵朵睡莲伴着田田莲叶浮于水面。清幽闲适,道法自然,确实便是个修仙炼丹的好去处。
      兰生一边四顾相看,一边赞不绝口。红玉则凝眉道“此地竟然并无守卫弟子,莫非别有机关,或是如少恭所言,青玉坛门中向来随意?”襄铃一指前方“啊,那边有个人过来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玉坛弟子向着大家走来,叙过身份后,引了大家前往青玉宫去见少恭。
      那人远远走在前面,兰生疑问“这么顺利?这人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万一是骗他的怎办?”红玉眼中显出警惕之色“猴儿别弄错了,在真正见到少恭以前,该是我们要多提防才对。”屠苏点头“确实不可大意。”
      青玉宫中,陈设颇为简单素洁,一榻二灯,但厅中两边地下为云烟缭绕之池,且设有香炉,仙家风范顿显。少恭正坐在榻上,见大家进来,急忙起身迎接。兰生一见他就问“少恭,你、你还好吗?”少恭微微点头“自然无恙。”又相询道“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由海上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屠苏看着他说“略有波折,已于祖洲寻获仙芝。”少恭微笑“如此甚好!”看向那方才领大家进来的弟子“白蔹,你辛苦了,先下去吧。”白蔹恭敬行礼“是,长老。”兰生见他温和之中蕴有威严之态,感叹道“哇,少恭真有一门之主的架势!”少恭摇头道“小兰莫要取笑,不过是在下一任掌门未选出前,代为打理门内事务。”“只要不是被青玉坛的人抓回来的就好,先前我们都替你捏了把汗呢!”少恭面显抱歉之意“只怪在下匆匆回来此处,倒叫你们担忧了。”又看着大家说“雷严过世后,门派里散去一些急功近利的弟子,如今愿意留下的人,皆为性喜平和,只求静静修习金丹之术,近日亦有些刚刚入门的人,实为可喜之象。在下也是回来后方才得知,雷严倒行逆施,以玉横祸害他人,已引得其他几个修仙门派注意,好在前些日子在下携弟子去各派登门拜访,说清了前因后果。也幸而当初诸位施以援手,及时阻止,不然青玉坛两百年前遭诸派围攻的惨剧或许又将重现。”兰生夸赞“哈,看样子青玉坛还被少恭打理得井井有条嘞~”“哪里,全赖门中弟子担待。”然后看着屠苏“若是可以,等一下请百里少侠先将采得仙芝交予在下甄别研究一番,待拿定主意,即可开炉炼丹。”“自是如此,有劳先生。”少恭望着众人说“诸位海上奔波,想是未曾歇息好,不如在青玉坛中盘桓几日。丹药是否能够炼成,在下不敢夸口,即便得以出炉,亦少则半月,多则数月。除百里少侠外,届时其余人当可去留随意。”几个女子都愿留下,兰生则说“反正又没啥事,先留下来看看风景也好。要是那丹药炼成了,就跟木头脸一起去救人呗。”千觞也要留下,说是忙活了这么久,定要见个结果。少恭见大家都愿留下,便说“诸位也是一番盛情,既如此,便先在青玉坛中留上一段时日,亦是无妨。丹药事大,在下尚不敢说有几分把握,但定会竭尽全力。”屠苏道“多谢先生。”少恭又说“已不早了,在下命人准备便饭,诸位一起用过后再歇息可好?”兰生疑惑“不早?我们刚进来那会儿,天还大亮着吧?”接着又说“不过确实感觉过了挺久,肚子也咕咕叫了……奇怪……”少恭冲她微笑摇头“小兰,在此处,并不可以日出日落断言早晚。”“哈?”“青玉坛实有上下二层,若从高处看,则现太极之意,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意指分阴分阳,化生万物。”晴雪想了想后笑着说“和我们那儿有些像,不过要有趣好多~”兰生一脸惊讶“原来还能这样,跟祖洲到处都是月亮算是异曲同工之妙吧?洞天日月果然都不一般!”
      大家一同前去用饭,只几样简单清淡菜色,少恭道“青玉坛中,素来不事奢华,饭菜简素了些,怠慢了诸位。”“少恭说哪儿的话,我看着就挺好的。”兰生看着少恭说,红玉也道“菜虽简单,但颜色滋味却是不差,再者,食物清淡也好落胃。”千觞夹了几筷“倒也是好菜,只是没有酒,着实有些叫人难忍啊。”“你这臭酒鬼,走到哪里都记着要酒喝,少恭这里是修仙炼丹门派,哪儿会有酒啊?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少恭看着她摇头一笑“其实,尚有几坛好酒,青玉坛中并非门规森严之地,酒之一物,并无禁忌。”兰生见少恭有些向着那尹千觞,且又说有酒,不由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有些不高兴,便瞪着那尹千觞。
      屠苏只管低了头吃饭,却是左手拿筷,右手悄悄握住了兰生垂在桌下的手,意在叫她不要生气,晴雪却好奇地注意到“咦,苏苏,你和兰生吃饭时用的手不一样哎,你们俩正好一左一右,真有意思,嗯,我就不会用左手的。”兰生满脸泛红,屠苏脸上亦是如此。红玉一笑“猴儿怎么脸红了?”“咦,屠苏哥哥也是呢。”兰生慌得解释“辣的,是辣的了……”接着猛省不对,满桌里都是些清淡的菜,哪有半分辣椒?脸红的更厉害了“不……不是,那个,有点热,哈哈,这青玉坛下层的白天有点热……”“哎?我怎么不觉得?”晴雪一脸疑惑,少恭看着兰生微微一笑“琴川向来天气湿润,常有蒙蒙细雨,青玉坛和琴川相比自是……要热些,小兰是有些不适应吧。”晴雪见他这么说,倒也不再追问了。襄铃却说“襄铃怎么不觉得呢?这里是山上,很凉快啊。而且,屠苏哥哥怎么也会脸红呢?”少恭一滞,不知如何回答。屠苏抬起头,“……昆仑山……是清寒之地。”红玉听他这么说,偷偷一笑。
      用过饭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兰生却偷偷溜去了厨房,想要看一看这洞天福地的厨房是个什么样子。却在院子里见一名白衣弟子正在烹茶,好奇地凑过去。那白衣弟子见是她,知道是少恭之友,恭敬行了一礼。兰生见那茶盏俱为青瓷,恰似千峰翠色,隐露青光。问“这茶是要给谁的?这似乎泡的不是茶叶啊。”“这是丹芷长老的茶,以忍冬入茶,《神农本草》所记,此茶久服轻身,清热解毒。长老这几日为了炼制丹药之事,耗费了不少心神,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喝这茶。”茶汤之中一缕热气氤氲上升,闻得一股花草馨香之气,颜色盈盈,那弟子见她看茶,便说“这茶水是青玉坛中的水,自上层而来,水中带有月之精华“帝流浆”。我们青玉坛中的人常年便是以此炼丹。”说毕捧了茶盏要走,兰生见他要去送茶,忙忙拦住他“既是少恭的茶,那……我帮你送过去吧。”便要伸手接过,那弟子赶忙阻拦“方公子远来是客,这种事情可不敢劳您大驾。”“哎呀,什么大驾,你就给我吧,反正我也要去和少恭说会儿话。”那弟子又说“方公子知道长老居所?”兰生一愣,“那个……我……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么?”“这……”二人正说着,听得琴声如水传来,正是少恭琴音,兰生便说“少恭正在弹琴啊,我循着声音就能找到他的,给我吧。”那弟子不好逆拂,只得将茶盏递给了她。
      她捧了茶盏,通过那青玉坛传送门的光阵,来至上层。果然,夜色朦胧,虫鸣啾啾,一派静谧祥和模样,这里的建筑要较下层疏落的多,遍地生满笔直如剑的菖兰。她循着乐声看去,见少恭和屠苏二人正站在一处空旷平台之上。

      屠苏吃过饭后亦未回房,闻得少恭琴音,来至上层。少恭见他前来,微微一笑“百里少侠。”
      “耳闻先生琴音,不由停步。”
      “适才于房中翻阅典籍,少侠所予应是仙芝无疑,但书中所载几处在下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闲坐片刻,以免一时多思,反入歧途。”
      “令先生劳神了。”
      “一诺千金,自当尽力而为。”
      “少侠若有兴致,何妨稍坐片刻?”屠苏闻言,坐在少恭身旁,看着那古琴说“……先生果然亦知此曲。”“哦?方才那首?听少侠言下之意,于别处也曾听过?”
      “说来恐先生不信,我初次听见这首曲子,乃身处梦境之中。”
      “为何不信?世间本无奇不有,梦由心生、梦回前尘亦不在少数。未知少侠梦中,又是何种情形?”
      “……梦里……是一个叫作榣山的地方,有位仙人在水边抚琴,他的朋友是一只山林水湄间的虺,虺喜爱仙人的琴艺,时常在旁倾听。”
      少恭琴声微顿。
      屠苏看着少恭“此曲由那位仙人奏来清雅从容,悠然淡泊,换作先生,便带了几许刚柔相济之意。”
      “……难得,当真难得……”少恭微笑“少侠虽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愧不敢当。”
      “未知少侠可有略通之乐器?在下望能二人合奏一曲,一抒胸臆。”
      “只幼时在山野间学得以树叶响声,实不值一提。”
      “音律之道原本无形,附着乐器已是落了下乘,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万物无所谓拘泥,少侠所言树叶乃是好物,又岂会不值一提?在下愿洗耳恭听。”
      屠苏站起,拿出树叶“……先生若不介意,便合奏方才那曲如何?”
      “正有此意。”
      二人琴叶合奏,
      “今日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在下初识少侠,便有相知之感。”
      “先生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百里屠苏一生之幸。”
      “不胜欣悦。”
      “先生博学,我有一事求教,未知可曾听过关于魂魄分离之事?”
      “魂魄分离?”
      “三魂七魄有所缺失,只得一半。”
      “……何以忽然问起?”
      “只是想到……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在下以为——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屠苏微微垂头。
      “少侠可是曾在哪里见过那样的人?……虽不知少侠为何有此疑惑,但在下所言并非厌弃于此,只不过见得世情百态,心中感慨,如此异类终究难容于世吧……说来少侠亦是一个命数不同寻常之人,当初闻瑾娘所说,便能想见你一定遇过许多困苦。”
      屠苏沉默半晌后说“坎坷虽有,幸而始终逢人相助。昔日为师尊所救,灭族之时免于一死。如今下了昆仑山……又遇众人一路甘苦,更有先生炼制起死回生药,我实在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定会铭记在心。”顿一顿后又说“若说当日初下山时,还曾心存愤懑,现今却不敢再轻易这样想。”
      “……少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恨惋?”
      “先生高看。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疑惑有之、不忿有之、怨恨有之,一时怎能尽抛?然而下山历练后,也渐渐能够明白师尊所言,天高地广,心远即安。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放下那些晦暗之念,而不是变成……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也容不得我多想……”
      少恭不语,半晌后说“……少侠能这样,自是……极好、极好。”接着似有所回忆“在下昔时也曾遇见许多不平之事,被人视作异类,心中痛苦非常。”
      “欧阳先生怎会……?!”
      “俱是一些陈年往事,都已过去,不必多提。正因如此,在下才心有所惑,颇为少侠担忧,但听少侠方才所说,倒是在下多虑了……”
      “屠苏承情。”看着少恭一脸敬佩“无怪乎先生年纪虽轻,却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想法,有时倒如睿智长者。”
      “当不得如此称赞。”少恭摇头后又道“不知不觉竟说了半晌,少侠早点歇下,在下也该回房去了。”
      “多谢。”抱拳行礼后屠苏迟疑着说“起死回生药我只求一试,不论结果如何……先生勿要因此烦心。”
      “在下自然明白。”

      兰生愣愣地听着,琴音之中,少恭似是十分喜悦。而屠苏以叶相和,亦是喜乐之意。此情此景,倒好似高山流水,知音相遇,良金美玉,胜却人间无数。她虽然不曾学过什么乐器,幼时倒也曾听过少恭弹琴,多少也能体会他琴中意思。
      想不到,木头脸也懂音律,虽说树叶响声并不能将原曲之意尽数表现,然而大致之形却是不错,且有少恭琴音相补,二人合奏的这一曲圆转如意,浑然天成。
      她只顾得听,一时不觉痴了,想起儿时总是缠着少恭,在他身边围着转;在欧阳家的庭院里听他弹琴,讲故事;拉着他的手在琴川看花灯,买糖人。少恭总是那般宠着自己,不论自己如何任性,他始终都是和颜悦色的。连爹都常要说,自己像少恭的尾巴,时刻不离。多年不闻他的琴声,现在更是精进了呢。远远望去,少恭那一身淡黄衣衫,宽袍广袖静静铺开在青石上,虽看不见他模样,却也能想见他那十指拨弦,上下翻飞的琴技。云音泛天,声动九霄。
      正自发呆,一曲终了,那乐音已停。她回过神来,正欲走过去,却见屠苏站起来似要离开。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踌躇起来,不太想去见到屠苏。她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躲在了庭中的石头后,见那一抹黑衣身影去的远了,这才走出来。自己觉得有些纳闷,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难道是内心深处还盼着能单独见少恭一面吗?她慌得摇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不是的,绝对不是,屠苏是心中的唯一,贪心什么的,不可以。而且,看着少恭的背影,虽已半月不见,却也并不是如自己曾经那样思念,这难道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不对,不对,叹了口气,搞不懂自己那糊里糊涂的脑子了,端了茶盏走向那尚自坐在高台上对着夜空出神的少恭走过去。
      “少恭,你的茶。”少恭回头一看,见是兰生,微笑着接过茶盏“多谢小兰,这茶由弟子送来就是了,怎么反倒还劳烦了你?”“我没什么事,本来就想过来看看你,刚才去了一圈厨房,见你的茶已经好了,顺便……呵呵,就替你拿过来了。”兰生又说“少恭,你们青玉坛里的奇花异草真是不少,灵气盛的很嘛,我见那青玉宫前种了不少萱草,株株都长的那么高,据说萱草可以解忧,所以青玉坛才种那么多吗?你以前也很喜欢种花的,那些是你种的吗?”少恭看向她身□□中那些雪白如珠的菖兰,轻轻摇头“那些……是寂桐种的。”“桐姨……少恭,对不起,我……”“……小兰并非有意,不必挂怀。寂桐她,既已有所断决,我虽不明,却也知人之情谊,不可强求。”少恭看着她又是温润一笑,“小兰,海上之行可还好?”兰生见他问询,便添油加醋有声有色地将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少恭听毕,眼神似水般温柔地看着兰生,“想不到小兰所历之事,俱都如此惊险奇异。行船海上竟会生出这般风波。小兰……不再是那个总跟在我身边的孩子了啊。”说到最后,语气微有失望。接着又道“小兰,可还记得,幼时你独去虞山迷路了的事?”兰生听他提起幼年那段往事,不好意思起来,“少恭,我那时候小……”少恭伸手轻柔地抚摸她头发“小兰,我始终记得,找到你后,我们一同在虞山的篝火旁,你偎依在我怀里……那份温暖,我……很怀念。”时光不复,曾经的孩子早已长大,儿时的那些眷恋也都静静成为一抹流光,遗落在了时间的罅隙里。兰生抬头看着他,少恭,和他一起有过那些成长的年华,有过依恋,有过思慕……那份青涩的情谊难以忘怀……虽然他爱的……不是自己。不过,也好,有少恭这样一个像哥哥般疼爱自己的人,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该当珍惜才是。

      少恭与兰生话毕,独回丹阁,玩味地看着一侧青铜鼎中那冉冉而起的缭绕青烟……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哈哈哈,都道合欢能解恚,萱草信忘忧,可是小兰,你可知,纵有满庭萱草,又何曾与我忘忧?
      曾经,便纵然只有一丝温馨,我也想要抓住,想要贪恋……可是上天不仁,罚我寡亲缘情缘……哼,既是缘分浅薄,我便不再苛求,何况纵然真心相待,又如何敌得过凡尘轮回?就用……那最简单的方法,将你们都留在我身边,永远……

      是夜。屠苏于梦境之中看到那些经历过的重叠片段,看到龙绡宫的龙女满目怜悯地说“……获罪于天,无所禘也。从那一刻起,天地间便再无太子长琴此人……”悭臾长叹着“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尔等,究竟谁得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但吾劝你三思而后行,当此封印解开之时,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亦可能在那瞬间失智癫狂,而无论如何,因封印消失,这个□□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徒,至你死去,那些封存在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肇临举剑怒斥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用什么诡异法子打伤了大师兄!就算掌门、师父他们都不许门派弟子再提起此事,难道你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像你这种、像你这种奇怪的……怎么还能继续待在天墉城!”少恭那修长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划过琴弦 “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不错,我在世人眼中,煞气满身,冷漠无情,正如怪物一般不为人喜……可是,可是我……不是……怪物……我……有我愿意保护之人……

      青玉坛义幽丹阁中,少恭与千觞立于丹炉前,火光明灭映在少恭脸上,给那一向明和的面容添了几分阴沉之意“千觞言下之意,百里屠苏在祖洲时曾经另有所遇,却不肯透露详细情形?”
      “那地方的无形迷障还挺厉害~我们几个通通跌了进去,又昏昏沉沉出来。”千觞若有所思道“就他不怎么惊讶,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说有什么人把我们送去仙芝那处……这不玄乎得很?”
      少恭微微沉吟“……送过去……莫不是遇上个有缘地仙指引方向?”接着又道“洞天福地中,此种小仙亦不在少数……未妨大计,便且由他去。”看着千觞一笑“不过,之后若仍有异状,请千觞务必与我言明。”“哈,放心,这是当然。”千觞说罢又不解地挠挠头“说起来,还不知你到底怎么打算?这炉内炼的,当真是起死回生药?”
      少恭不语,片刻后望着那燃的正旺的丹炉,语气平淡地开口“是与不是,有何紧要?”接着又说“书中既说此乃起死回生之灵丹,我便只管一心一意炼制,其他的,又何须多虑?”
      千觞摊了摊手“哎,那小子也算倒霉至极,摊上你这般仇恨——”
      少恭一笑,语声柔和,温润如玉“千觞此言差矣,我何必憎恨于他?”略顿一下后说“恰恰相反,却是要他~来恨我!”接着呵呵而笑,“越憎恶越好,越疯狂越妙!那被凶煞怒火烧成赤红的眼瞳,心底扭曲的黑暗之力猛然溢出,脑海中仅余下孤寂痛苦和强烈杀欲,虽然竭力挣扎,不甘服输,却又无法抑制,最终将被吞噬得一点不剩~”他眼中映出炉下熊熊火光“那种东西,我想要亲眼看到,定然是~十分的、美妙!”
      千觞不解“这……我可听糊涂了,你不是只想从他那里拿到……”看着少恭道“以少恭之能,还用得上这些弯弯绕绕?”
      “我与百里屠苏纠葛极深,一言难以道尽,千觞只须记得~将他行事告知于我,其余尽可作壁上观。”“……行,我不多管就是。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喝上几壶,也省的操心。”忽闻丹阁门外似是有人叩门,“呦,外面像是有人来找你嘞。”少恭并不回头,“元勿,进来。”一名白衣弟子进来,单膝跪地拜见过他,千觞见少恭另有他事,便自去了。
      那元勿见他去了,便说“弟子来此,有几件事禀报。”
      “说。”
      “百里屠苏等人至青玉坛已有几日,今天恰逢朔夜,百里此人体内凶煞之气发作,似是一整天未曾踏出房门,风晴雪和那位方公子在旁照看,其余人亦有探望。”
      “继续。”
      “衡山脚下穆家村众人昨日行至山腰,摆上祭祀之物,口中念念有词,祈求青玉坛“仙人”现身,如往年一般赐予仙丹。”
      “此事照旧即可,你命锦纹于丹房内取出数丸“清骨丹”,送予穆家村老小。”
      元勿闻言不语,沉默着跪在地上。少恭见他不回话,微微凝眉“如何?丹房中已无此药?”
      “并非……弟子仅是一事不明,这穆家村之人自从几年前蒙长老赐药,便十分贪得无厌,年年来求所谓仙丹,我们为何……为何要去理会?”少恭哂笑“元勿且与我说一说,这清骨丹有何效用?”“去附骨之污浊,顺体内之阴阳,正是长老当年亲自炼制出的一味奇药。”少恭微微眯起了双眼,嘲笑之色现于脸容“附骨污浊即使毒性,清骨丹讲求以毒攻毒,病入膏肓时服下,自可去除污秽,有身轻体健之感。”接着云淡风轻地说“而当无病无痛之后,继续服用,与吞毒又有何异?”元勿一惊,抬头看向少恭“呵呵,人欲无穷,食髓知味~”少恭轻轻摇头“昔日不过偶然路经穆家村,见村民饮污秽井水致病,虽命在旦夕,那种求生之念却令人动容,于是教他们如何净化井水,并赠清骨丹服下。不想那些人自以为得了仙缘,无性命忧患后再不肯勤劳度日,只一心企盼继续求取仙丹、长生不老。”语气一变,隐含了某种讽刺的意味“转眼已是四载过去了吧?最后一回、再服最后一回,便将引发剧烈毒性,全身疼痛、七窍流血而亡。”
      “长老,这……!”
      “不是相求仙丹吗?呵呵,予取予求就是。贪婪之念永无止尽,祸及性命犹不自知,如何?你不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元勿目露敬佩之色,五体拜服“……弟子、弟子心中亦是厌恶穆家村人,却不如长老这般……思虑周到。”“思虑?”少恭重复道,接着一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花一分心思,我不过起了个头,身处人间还是沦落地狱,皆由他们亲手所选。”看着丹炉道“能死在梦寐以求的仙丹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吧?”“长老所思果然是弟子不及,弟子心服口服,稍后便命锦纹去办此事。”“小事而已,不必多费心神。”
      元勿又道“弟子尚有最后一事禀报。当初追随雷严,后见雷严身死又转而投效长老的那些弟子,今日颇有不驯。”“哦?但说详情。”“那些人自言不堪忍受作为药人试药之苦,请求长老将他们放出禁地,说是只要能够出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少恭长眉微挑,火光映照之下,面如美玉“做什么都可以?元勿以为,该如何处置?”“……弟子驽钝……当初既是他们自己选择去做药人,而不愿被当作叛徒处死,自然……自然不该再有奢求,弟子以为,不必多加理会。”少恭看着他温柔一笑“……元勿随我多年,性情温良,很是听话,昔时却一直在雷严出虚与委蛇,着实辛苦了。”元勿拜倒在地“弟子惶恐!若非长老相救,元勿幼时因顽疾遭父母弃于山林,如今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大恩大德此生难以回报,能够追随长老乃弟子一生所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相形之下,雷严那些弟子,更是忠义皆失,比之畜生尚且不如,不做药人又能做些什么?索性将它们变得无知无觉、再无喜怒?不过,那样试起药来便少了许多乐趣。”少恭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也罢,既然不想再当药人,又何必强留,一切皆是自己所选。”看向丹炉“此炉丹药两个时辰后出炉,元勿命南星届时来取,到禁地告诉那些人,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试药,之后再不必做什么药人,委实~可喜可贺。”
      “长老……炉中炼的不是起死回生药吗?活人又怎能……”
      “活人自然不能试服此药,死人不就可以?”少恭长袖微摆“这,有何难?”
      “……弟子明白,即刻告知南星。”

      一月之后,仙芝漱魂丹已然炼成。众人共至青玉宫,兰生急切地问“少恭,听说那个起死回生药你终于炼成了?”少恭微笑“说来亦是万幸,冥冥之中有如神助,竟然较为顺遂便制成了这“仙芝漱魂丹”。”襄铃夸赞道“少恭哥哥好厉害啊~”晴雪在一旁点头,笑着说“太好了,这样苏苏就可以拿去救人了!”千觞哈哈一笑“哎,确实是天大喜事~”接着又长叹一声“不过仙芝这玩意儿,居然只能拿来炼丹,不能用来酿酒,真叫人扫兴……”
      欧阳少恭将丹药递过“百里少侠,因此丹所用药材均十分珍贵,如今药成也只得一颗,更不便寻人试药,还望少侠谨慎用之。”
      “定然谨记。多谢欧阳先生大恩!”
      “言谢尚早。”欧阳少恭微微沉吟“仙芝漱魂丹循古法炼制,不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记载,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轮回井投胎,丹药自然无用,而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这一说却是不知何故。”红玉若有所思“日光……”
      屠苏抱拳行礼“无论最后如何,均只一试,绝不会……太过期望。”说至最后,话音微颤,兰生抬头看向他。
      少恭点点头“如此甚好。”又道“救人之事,在下本该随你同去,细察药效,奈何两日前接到洞宫山掌门信函,向青玉坛求取一些稀罕的金丹灵药,三十日后便有所需。两派平素略有交情,此事不便推辞,在下恐怕得闭关炼丹一段时日。未知少侠是想快些去救人,还是愿意等在下出关后一同?”
      “请先生原谅我心中急迫,今日便打算离开了。”
      “当能明白少侠所思,如此亦不必强求。”
      兰生插嘴说“没关系,少恭~”然后咧嘴一笑“你去不了,我们跟着木头脸过去就是,回来告诉你。”接着看向屠苏“之前讲好要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屠苏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去南疆,有处地方名为乌蒙灵谷,便是我故乡,当携仙芝漱魂丹去那里救人。”向着少恭行礼“先生,我想即刻启程。”襄铃拍了拍手“南疆……襄铃以前也住在那儿耶。”少恭点头“思亲心切,在下亦不多作挽留,望百里少侠能够得偿所愿。”大家作别,纷纷走出青玉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青玉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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