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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祖洲 ...

  •   又过几日后,龙女绮罗告知众人轮波舟已可出海行船,并于船身设下结界相护,又将祖洲所在方位指明。众人谢过,启程前往祖洲。
      那龙绡宫的轮波舟模样和向天笑他们造的一模一样,只是内部却颇有些精妙不同之处。大家上去后四处参观,兰生看见屠苏脸就要红,见他和大家一起去船首的舵旁观看。便留在舱房不走,呆呆地坐在榻上,一想起昨天屠苏和自己说的那些话,脸上就不由自主地要烧起来。他那么专注的眼神,还有那些话……若非当真动心,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说的出口。虽然路上总是冷冰冰的,可是究竟论起来,细心认真之处竟似不下于少恭。少恭……想至少恭,不由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与他无缘的,想想看,小时候追在他身后时,他就是这么温言细语地相待,长大后也不曾变过。虽然自己有心,但安陆月下相谈后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即使吐露情衷让少恭得知自己身份,以他的性子,是不会接受的。更何况,和他在一起时,他是把自己当作孩子来看待的。而且,他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彬彬有礼温良恭俭,与他在一起,只觉得心中坦荡安逸,好像和哥哥一样无需避嫌。但和木头脸相处,却总让人脸红心跳,自己无端端就要和他发脾气,生气过后却又忍不住要关心他。一路和他这么吵吵闹闹的,似乎还很开心……其实那木头脸打妖怪时的确很厉害,确实像琴川那些人说的什么面目俊朗,身手敏捷。那张木头脸也确实长得好看,剑眉星目,睫毛长长,一点殷红朱砂……难怪那么多人要给他写信……兰生蓦然惊觉,这是什么感觉,怎么突然这么想了。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脸颊,触手之处火烫。她急忙跳下地,看那铜镜里的自己,满面桃红,一脸娇羞。她一把将铜镜扣过去,急急地在房间里四处走,想要静下心神,谁料越走心里越乱。连忙盘膝坐下,满脑子却都是那张木头脸,冰冷的,漠然的,还有……微笑的。
      “兰生,快来吃饭了。”晴雪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兰生忙应了一声,出去一看,见大家都已经围坐一起,几大盘菜粗粗地摆在桌上,有鱼有虾。吃罢饭后,众人散去。延枚正欲拿了碗盘去洗,兰生见那盘中尚有剩菜,自行要了。唤了沐零方相来,谁料小家伙看都不看,不满地叫了几声在她肩膀直蹭。“哎,你这个家伙居然还这么挑食,我都吃得,你居然便吃不得?!”屠苏从她身旁经过,见状说道“血契灵兽均是如此,这沐零方相上次吃你所做之菜,似是颇为喜爱。”兰生见是他过来,躲躲闪闪地说“是……是吗?”低头想了想“上次做的都是佛门素菜,再做一次也不难。可是这船上也没有那么全的材料啊。这……”“既然都是素菜,这沐零方相只怕是吃素的,厨房中似乎有些萝卜,可以拿来一试。”说完转身去取了来,那沐零方相一见,欢喜得直叫,小爪子上前抢了萝卜就啃。兰生看的好玩儿,伸手摸摸,抬头看向屠苏“那个……谢谢。”屠苏却定定地看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垂了头拿起那些萝卜,抓了沐零方相回房。

      两日之后,大船来至祖洲,在海面行船,大家都在甲板上看。那祖洲外围崇山峻岭杂花生树,远观山峰高处,祥云缭绕紫雾缤纷,似是仙山一座。只是上岸后发现,左右并无上山之路,仅得一发光法阵,旁边竖有古老石碑。兰生跳下船后左右看看赞叹“这才是人间仙境啊,看着和雷云之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猴儿莫要开心太早,须知各处洞天皆有仙灵守卫驱逐外来之人,万不可掉以轻心。”红玉语含警惕之意“原来……还有什么守卫,看样子天底下就没有白吃的饭……”屠苏请那向天笑与延枚回船等候,之后又道“此处上山并无通路,只有这法阵似可传送,便入此阵一探究竟。”红玉点头称是,一行人都入了那法阵。
      眼前之境恍然一变,无尽汪洋之中,巨大的兽骨、剥蚀风化的山体岛屿错落其中,荒芜苍凉。月华如练,恍若轻纱,萤火般的光点自水中浮起缓缓飘向天际。一道幽蓝如水的光带自脚下向远处延伸,目力所及之处,难寻终点。此处不见日光,不同外界的风和日丽,乃是八月同天,依次为新月、上峨眉月、上弦月、凸月、满月、下弦月、下峨眉月环绕于海中诸岛。月光清冽如冰,四周万籁俱寂。祖洲仙境似是沉寂在了千年万年的洪荒岁月中,又好似自混沌初开之时,就已存于世间。
      见到此般凡人难以想象之地,诸人皆惊,一时都沉默着顾看左右。“都道海外有仙山,虚无缥缈间,仙山几何,凡人多无缘得见。此处洞天福地,八月相环,比之人间山川,另具气象。”
      红玉仰望着苍穹茫茫,轻声感叹。“可是……这里这么荒凉,什么植物都没有,真的有少恭哥哥说的那种仙草吗?”襄铃环顾着问。“是啊,少恭说什么来着,仙芝“形如菰苗,生于琼田”,这里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兰生接着襄铃的话说。尹千觞挠着头悲哀地说“被骗了、被骗了!光秃秃的,看着就不像长酿酒仙草的地儿……”兰生揶揄他“我说,明明是你自己闹着要跟来,谁骗你了……”尹千觞长叹一声“唉,为了仙草……晕船……一路上忍受有的人吵闹……最后竟然……”兰生顿时发火了“吵闹?你说谁?!”晴雪见他二人一副要吵架的模样,急忙劝解“大家都别急嘛,这里那么大,谁知道会不会在前面呢?”百里屠苏不语,突然抬头觉出异样,伸手拔剑。红玉亦已察觉,衣袖一扬“等等!附近有一股凛然之气!”前方稀薄的空气中忽然现出两只马身鸟翼,人面蛇尾的蛮荒古兽,手执长矛杀气腾腾地向着众人一挥。拍打着翅膀长矛突刺,蓝光一现,无数恸天哀地的声音响起,仿佛在痛苦地说着劫数难逃。接着鸣风飒飒,木系法术使出,绿意无边的清风夹着木叶潇潇而过,经过身畔的叶子将身体割伤裂出无数口子。如此神力,绝非凡人能够相抗,几招过后,众人纷纷倒地。唯有屠苏因木生火受伤较轻。屠苏支撑着使出一招玄天赤炎,祭出焚寂长剑,带着无数黑色的煞气直刺向那两头蛮荒古兽。其中一头被刺中后既不哀鸣亦未流血,无声地将长矛向着屠苏扔来,那长矛破云袭来,流光如箭带着破空之势穿刺过体。百里屠苏一声闷哼跪地,再抬头时嘴角带了一道血迹。他眼中赤红突现,挥剑斩出焚焰血戮,无边的血光中黑暗的愤怒与煞厉之气混杂着出现在他身上,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鬼修罗。此招一出,两头野兽都受了重伤,行动变得缓慢起来,屠苏也已独木难支,俯身在地。兰生见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力有不逮。心头突然一惊,强撑着坐起来,使出潮音普度为大家恢复,金色佛光幻化做慈悲之意普渡众生。晴雪与红玉趁着这一刻不约而同奋力将武器掷出,尹千觞则强撑着爬起来拖着巨剑冲向两头野兽,配合仙术壶中日月将其囚住,接着就是一顿横劈竖砍。襄铃则挥舞双扇使出松涛万壑,天空中出现绿色的法阵,怒风呼啸着席卷向两头野兽。如此一番打斗之后,两头上古之兽仍未倒下,挺直矛尖向他们刺来。兰生捏诀使出圣焰飞火,同时操控木、火两种灵力进行攻击。接着挥拳使出雷音伏魔,无边梵音之中兰生宝相庄严,汇聚天地灵光打向两头蛮荒古兽。忽然两头古兽消弭无踪,便如出现之时一般,消失之时亦是毫无声息。兰生呆立半晌“这算什么……还挺厉害……难不成就近护着仙芝的守卫?可也没喝阻我们,打得不明不白……再说附近更没见什么草。”红玉强撑着站起,拾过双剑“这些仙灵中的许多并非本体,亦有可能是仙人千百年前留在此处的一缕意念,自然不会与你说话。”大家纷纷爬起来,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兰生掏出一瓶少恭所赠的帝女玄霜正欲服下,见屠苏似乎受伤颇重,伏在地上摸索着取药。她所受之伤方才一招潮音普度已好了大半,便爬起来将手中瓷瓶递过,“木头脸,这个给你吧,会回复的快点的。”屠苏闷闷地嗯了一声,手却抬不起来。“怎么伤的这么重,那两头畜生还是什么仙灵之类的,下手也太狠毒了。”说着扶起屠苏来,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角胸前尽是鲜血,显然是失血过多的模样。赶忙将那一瓶灵药都给屠苏服下。片刻之后,见他脸色渐趋正常,这才放心,拿着药瓶子“少恭的医术就是高明,果然是灵丹妙药,效果立竿见影啊!木头脸,你这会儿好些了吧?”屠苏微微点头“多谢。”又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兰生满面飞霞,掩饰着说“哎呀,谢什么谢,不用谢,咱们这是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舍生忘死,啊,那个同生共死之谊,不必言谢的。”说毕见大家都恢复的差不多又说“这祖洲的妖怪,不是,那个仙兽这么厉害,咱们可得小心了。”“猴儿说的不错,不过,既是出现了如此厉害的仙灵守卫,往好处去想,说不定已经快到仙芝所在之地了。”几人整顿一番,又是继续向前走。沿着幽蓝光带蜿蜒前行,点点光波在脚下散逸,如同踩在水上一样,只是并未溅湿衣裳。兰生想起在龙绡宫四处闲逛时,那里的建筑之间便是以鲛绡相连,走在上面沙沙作响,这里的道路同那鲛绡一般光滑柔洁,又是像水一样会出现波纹,脚踏上去却是金铁之声。好奇地又跺了几脚,见那光芒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只觉得好玩,红玉回头看她一眼“猴儿莫要闹了,此地看去平静无波,但方才所遇仙兽力量惊人。只怕前方凶险莫测,还是小心为上。”兰生听她如此说,只得放轻了脚步。
      又走片刻,见到不少奇异怪物。歌声尖利凄恻非常的五色鸟、白头苍猿、巨蟒灵蛇、四不像等等,大家轻手轻脚地一一避过了。再走了几个时辰,前方光带所及之处,已隐隐露出一道山壁,穿过山壁洞穴,平静的水面上是无数散开的火山口,还不时喷发,流火阵阵。众人见与对面山壁相距甚远,单凭跳跃之力是过不去的,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见兰生身旁一点幽光忽现,沐零方相拍着翅膀飞了出来。“咦?呆瓜,你也有血契灵兽?”“兰生这只长的好可爱啊,不过苏苏那几只也都好漂亮,那只映虚的眼睛最有神了。”“哦?晴雪妹妹这么想?我倒觉得,那炎光兽的眼睛颇为有神呢。”“呦呵,血契灵兽,这可是稀罕东西,哎,方小公子……不是,那个……你这只能干些啥?”兰生盯着飞舞着的沐零方相“我……我也不知道。”沐零方相冲她一拍翅膀,叫了几声一股冰寒之意从它身体中发出,哗啦一声,前方通往圆台的地方出现一道冰桥。“哎呀,这小家伙真是厉害,居然能瞬间聚水成冰,该不是传说中诞生于水灵极盛之地的水精吧。那个我听说啊,这种精怪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和改变水的形态。第一次亲眼见到啊,了不起,了不起。”尹千觞竖起了大拇指直夸,沐零方相听后似是得意的很,大叫了几声,拍着翅膀到前面又去造出冰桥,堪堪将那几座圆台以冰桥都相连了,之后飞回兰生身边隐了身形。“哎,呆瓜,好奇怪啊,屠苏哥哥的灵兽得以法术召唤才会出现,你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做,它就出现了?”兰生听襄铃这么说,低头想了想“的确有些奇怪,每次这个家伙都是想出现就出现了……”“或许灵兽对你极是依赖,故而可于你需要之时现身”屠苏沉思片刻后说“此地各类灵物颇多,不宜久留,余者之事,日后再论。”说毕转身沿着冰桥走去。
      走过冰桥,屠苏忽然发现身后众人不知何时竟都已消失不见。前方似有什么极为熟悉的东西,召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榣山!这里是……是榣山!”眼前之境让他大吃一惊,无数次午夜梦回,梦中记忆便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参天榣木林立,有赤色若木参杂其中,叶青花赤,光辉照地。流瀑飞溅,深潭千尺,高崖突出的平台之上,总有一位名为太子长琴的仙人在水湄奏琴,那时的梦里还总有一条黑色的虺静静地盘踞在他身旁,一仙一虺悠然适宜地共听琴曲……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明明身在祖洲……但此地……又是真实之境而并非做梦。
      百里屠苏迷茫地走到那熟悉的宽阔平台,本应有奏琴仙人的地方,空无一人。
      皎月在天,明亮地映照着千古不变的榣山,突然平静深沉的水中一道黑影浮现,一条黑龙嘶鸣着破水而出,百里屠苏忽而一惊,想起那梦境之中的虺,那快要化蛟有着金色眼瞳的悭臾。一龙一人静静对视,那黑龙也有着一样的金色眼瞳。“小子何人?敢闯入此地!扰吾安眠。”屠苏不答“凡人,面对天界战龙胆敢神识恍惚?!”屠苏下意识地说“……悭……臾……你是……悭臾……”“方才说甚?!再讲一遍!!”“……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那以后…………那以后…………”
      “凡人!何以知晓吾名?!”
      “……太子长琴…………不周山…………钟鼓…………”
      “你——!!”
      “人仙半魂!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
      “……我…………”
      “……罢了!”
      “是与不是,战过便知!让吾明白你究竟何人!!”
      “你……悭臾…………”
      “小子!此非儿戏!来与吾一战!!”
      “激发出你所有的魂魄之力!全力而为!若不想就此化作齑粉!!!”龙吟声声,天地震怒,飞雪橫啸,天荒龙舞,屠苏全力一战,仍是不敌倒地。那悭臾冷哼一声“虽未尽吾力之万一,然凡人能与吾一战至此!已属不易!可是小子!你当真只是一介寻常之人?你识得太子长琴?!”“我……未曾亲眼见过名唤太子长琴的仙人……在梦里……他时常坐于此处抚琴……一只名为悭臾的虺,是他的朋友。……但身处梦境之中,或从梦里醒来的瞬间……我会觉得……我……即是太子长琴,而太子长琴即是我。”屠苏扶着额头似是在回忆,抬头看着悭臾,目光澄澈平静“我知道……眼前便是悭臾……你破水而出……我脑海中忽尔浮现许多……许多过去之事……”悭臾沉吟“过去之事?说来一闻。”
      屠苏闭上眼睛,脑中影像纷呈“……黑龙……有黑龙于人界南海戏水兴波……天帝伏羲派遣仙将予以惩戒……黑龙打伤仙将,逃入不周山寻求烛龙之子钟鼓的庇护……钟鼓……是除衔烛之龙以外……天地间力量最强的龙……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仙人太子长琴……同往不周山捉拿黑龙…………太子长琴本是受命奏乐,令钟鼓神安睡去……以便水火二神行捉拿之事……却不料……不料惊见黑龙金色眼瞳,竟是当日一别后再也未能相会的水虺悭臾……太子长琴吃惊之下停了乐声……钟鼓醒来,因遭欺骗而勃然大怒,与水火二神争斗不休……三方强大之力致天柱倾塌……天地险些就此覆灭……众神奔走,灾劫平定……获罪于天,无所禘也……黑龙悭臾与女神赤水女子献立下契约,为其坐骑……永失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而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去仙籍……”说毕睁开眼睛,摇着头说“之后如何……再无记忆……”
      悭臾静默半晌“……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如此久远之事,有一天竟会再次听到……”
      屠苏望着明月之畔的悭臾,见那黑色的身体战伤斑驳为月光所映,顿生苍凉之感“……悭臾,你已经修成了应龙,通天彻地,那么……为何会梦见太子长琴,为何有这些记忆,我究竟是否是他轮回中的一世……你能告诉我吗?”
      “小子,唤作何名?”
      “……百里屠苏。”
      悭臾重复着他的名字“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作“太子长琴”。可知你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如此汇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
      屠苏惊的向后一退“一人一仙魂魄……我……”
      “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接着一声龙吟“尔等,究竟谁等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
      屠苏缓缓摇头“……不可能……我便是我,又怎会是别人?!”
      “不能置信?!你体内煞气惊人,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惟恐迷失心智?!”
      屠苏见它所说俱是实情,凝望悭臾。
      “一个强大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你□□之中,哼,究竟是人是妖,亦或堕入邪魔之仙,竟然行此惨烈诡道!”
      屠苏诧异“……封住煞气的封印……有无办法解开?”
      “解开?吾不擅此法,然世间总有途径。但吾劝你三思而后行,当此封印解开之时,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亦可能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而无论如何,因封印消失,这个□□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
      屠苏眼中现出悲伤“……即是说……”
      “你,不复存在。”
      “……若封印始终不除……”
      “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屠苏一脸的迷茫悲痛“……怎会……如此……”
      悭臾沉默片刻,苍凉龙吟“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将尽时终得一见……你怎会变得如此,吾友。……无怪乎再也寻不到你的下落,原来只余一半魂魄……另一半又在何处?难道已是消散于天地之间……”闭目沉思“……天界战龙力量不可插手凡间之事,不可窥探天机,否则将引发无穷祸患……何况吾也已经……然世间或有奇人异士可解此局,为解封而不散魂,亦非全无余地,不必过早灰心。”
      屠苏不语,只是沉默。
      片刻之后,悭臾问道“你,为何来到祖洲?”
      “……与人出海寻找仙芝,得东海龙绡宫龙女相助来到此地,进入榣山之前,同伴不知为何顿失踪影,凶吉未卜。适才……我为榣山之境所迷,心中生念只求趋近一看……”在此耽搁了这么久,想起兰生他们不知去往何处,顿觉焦急,“如今纵有他事,也该先回去寻他们几人了。”
      “你的同伴?”悭臾微微一晃龙爪“却有几人失足于祖洲无形无处的迷障中,你却黯然穿过,可见心智远强于常人,无怪乎能与煞气同存。吾已将其护于结界,暂令昏睡,无性命之忧。”
      屠苏双拳相握“……感谢。”
      悭臾一双金瞳静静凝视他“小子,与吾同待片刻。对吾而言,你既非百里屠苏,亦非……太子长琴,然毕竟身具故人之魂,令吾怀念。”屠苏静默,回首见深潭千尺,月影浓浓,问道“……此处真是榣山?”
      悭臾随他目光看去“应是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是你……将祖洲这里变作榣山的样子?”
      悭臾否认“此乃赤水女子献所为。吾已老去,不能在征战四方,而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昔日榣山也已不知变迁几何。她知吾思念故乡,便寻此处化为榣山之景,令吾在此安歇。”
      屠苏眼中露出哀伤之意,昔日之境,因故人已去,入目皆是苍凉,如今那梦境之中仅存的悭臾独自居于此处,虽是仙身战龙,亦是抵不过荏苒时光。
      “不必忧悲,万物中有一死,在命定的那一日到来之前,吾将飞往不周山龙冢静静等待。此生能与赤水女子献比肩征战,臣服四方,亦是吾之幸事。”悭臾长鸣一声“然吾辞世以前,尚有两个未尽之愿,小子,你可否替吾完成?”
      “我……能做什么?”
      悭臾目露眷恋之色“第一个心愿,吾但愿在听一回太子长琴的绝世琴曲。”
      屠苏摇头,略觉愧疚“……抱歉,我不通琴艺。”
      悭臾神色一黯“如此,尽是命数,当不必强求。”
      “且慢。”屠苏自身旁若木摘取一叶,以此吹出梦中太子长琴所奏琴曲,悭臾静静地听着,阖目而叹。一曲吹罢,屠苏道“虽不通琴艺,望悭臾聊以慰藉。”悭臾苍凉的声音中蕴含欣喜“好……好……真是个有趣的小子。吾已知足。”
      “……第二个心愿,又是何事?”
      “昔时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吾修成应龙,便让他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后来竟再也未有机会。”悭臾悲伤地看着眼前已非太子长琴的屠苏道“小子,你可愿与吾万里遨游一番?”
      “我,并非太子长琴。”
      “……小子十分倔强,亦很坚强,寻常人易你之位,恐怕早已因今日所闻惊骇无措,抑或——你只是惯于将惊惶悲伤压抑在心?”
      屠苏不知该如何对答,索性不语。
      “也罢,自可去想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算什么。”说毕,龙爪之中现出一枚龙鳞“此枚龙鳞,小子收起。若有朝一日想透,以此为媒召唤于吾!自汝触碰龙鳞的那一刻起,唤吾之法存于汝之神识,不可宣诸于口,不可诉诸于笔,心中默想,吾自会现身!吾已时日无多,力量亦所剩无几,小子,可莫要令吾等得太久。”龙爪轻扬,一道法阵将屠苏包围,龙吟在天“此阵引发你魂魄中正气之力,于抑制煞气略有助益。”
      “……多谢。”
      悭臾又道“祖洲之事,吾从未关心,但你所寻之物定不在此地,榣山以外仅一出生有草木,便将你与同伴送往那里一试,沿途无形迷障也已暂时除去,算得偿你赠曲之情。离开之后,勿要透露吾之形迹。”说毕欲要潜回水中,“等一下,悭臾!”“何事?”“我想问你,这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之法吗?”悭臾沉默良久“如何没有?只不过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眼前不就是……最好的……”苍吟一声“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谁也无法更改命运的终点,只有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屠苏一震,这正是梦中太子长琴所言所语,“想起来了吗?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吾友。”屠苏摇头“我不是……”
      “生为何,死又为何?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吾友,你曾在榣山水边如此自言,经历这般漫长的时光,你,可曾寻得解答?”屠苏扶着额头,沉默“吾亦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道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曾悔恨?就如那漫天神明,入目这锦绣河山、四方辽阔之土,便会想起我战龙悭臾,吾一世征战,亦无惧无悔。”
      屠苏似有所悟,重复着悭臾的话“……无惧……无悔……”
      “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若要逆天改命,自古几人能成?你此生,恐逃不脱坎坷多难……好自为之。”悭臾长叹一声,潜回水中。
      眼前景色忽然一变,竟是又已回到祖洲那幽蓝的光路上了,方才消失的众人也都再次出现。兰生抬头一看,见屠苏正站在自己身旁,慌忙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红了脸躲开他。晴雪惊讶地说“我刚才、刚才怎么像是睡着了……”襄铃点点头“襄铃也是……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呢!梦见在吃好香的包子……忽然就、就变到这儿来了……”兰生奇道“呃,不会中邪了吧?我记得之前走着走着,其他人全不见了,我掉进一团雾里,昏昏沉沉的……”尹千觞突然一指远处“呦!瞧那边!”大家都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雪白的花海在祖洲的月光下静静地泛出光芒,片片花瓣无风自扬,隐隐带有紫色流光。襄铃惊叫着跑进去“哇,好漂亮好漂亮……”兰生跟着跑过去“……形如菰苗,生于琼田……看起来挺像,这八成就是仙芝了~”晴雪抚着花瓣“真好!果然岛上还是有的!”
      兰生喜悦之余又想起一事“……可为啥……我们几个忽然就来了这儿?送上门来的仙芝,不,送到仙芝门前……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尹千觞哈哈一笑“说不准好心的神仙看不下去我们找的辛苦,直接把人丢过来了!”屠苏跟在他们身后走来“此草与欧阳先生所言十分相似,应是仙芝无疑,若非此处,祖洲亦再无生长草木之地。”红玉见他毫无诧异之色,问道“百里公子似乎颇有计量,莫非知晓适才混沌之间发生何事?”屠苏犹疑半晌后道“确实略知一二。”晴雪忙问“真的吗?!苏苏,那我们为什么会睡着呀?”“不可说。”兰生不悦“你、你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要真的知道,就快讲个一清二楚,这样含含混混的算什么?”屠苏无奈道“绝非有意隐藏,但确有原因无法言明,亦不愿欺骗诸位我毫不知情。只须明白将诸人送来此处的那位……并无恶意,我们采完仙芝即可离开。”几个女子见他不愿说,便都不再计较,也不再问,尹千觞则早已摊开袋子跑去花海之中。兰生见大家都不再追问,自己嘟嘟囔囔“什么啊,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跟着进入花海,见那尹千觞正边采边哼哼地说“仙芝我采上一堆!就算是不死草,也没讲过不能拿来酿酒!”兰生一呆“臭酒鬼,你疯啦!想用这个酿酒,简直暴殄天物……”尹千觞冲她摇手“这话就不对了,我也是为恩公着想啊~你说采个十几二十株草,也不能担保少恭就一定炼得成嘛,万一不走运炼药失败了,难道再跑一趟?还嫌不够折腾?”兰生听他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再与他理论。低了头和大家一起采仙芝,装了好几袋后,屠苏见采的差不多了,便道“走吧,回祖洲入口处。”众人都向着原来的路返回,兰生落在后面,还在往自己随身的包袱里装。屠苏见状朝她走过去,兰生抬头见他正在看自己“我……我再装一些就走,那酒鬼说的有道理,以防万一。”说完低头又去采,屠苏蹲在她身旁“我帮你。”“不……不用。”兰生见他伸手要接,急忙站起身来,屠苏随着她站起来“兰生……你这么避着我……可是因为我在龙绡宫对你说的那些……太唐突了……还是……还是因为你根本……根本不喜欢我?”兰生见他脸色苍白,眼中流露失望神情,慌的摇着头说“不……不是,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屠苏见她急切切地否认,月光之下,双颊红晕,秀雅如芝兰。想起悭臾所说,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活着之时尽力而为,令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眼前这个人,便是自己一生所想所愿,内心之中只盼能与她永远同行。此时,心中情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捧起她脸颊,吻了她的唇。兰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屠苏是第一次吻女子,仅是轻轻浅浅地在她唇上缠绵。饶是如此,两人也都是脸颊烧的通红,兰生更是连耳朵都羞红了。片刻之后,屠苏离开了她,兰生这才反应过来,然而条件反射般的动作不是推开他,而是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屠苏一怔,只觉怀中之人呼吸急促,扶了她的肩膀想要看她,兰生却是死活不肯把头抬起来。屠苏轻叹“兰生……你,可是生我的气?”兰生在他怀中一滞,不知如何回答。屠苏伸手将她紧紧搂住“生气也罢,我终究……是要定你的。”仙芝花瓣漫天飞扬,八轮明月的月光纯洁如水,静静地照耀着这亘古不变的月下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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