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梦千重》陶淘涛

5、蝶梦庄生（5）

　　可是，再见，他从未想过是这样。
　　他能下床，已是一个月以后。那孩子还未出重症监护室，只说情况暂时稳定。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如木头一般，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资料，其中一张写着：
　　姓名：纳兰乐
　　父：纳兰诚母：孔红绫
　　王锐很尽职的随附数张照片。
　　孔红绫，多么可怕的三个字！他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样——自己亲手杀了自己记得的第一次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的人。他巴在窗上，缓缓下落，心是疼吗？疼的吧……可喉咙堵着没有凄厉的呼喊声，眼中连半点泪水也没有，心里只觉得恶心，不住干呕着。
　　王锐找到他时就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哥，你这是干嘛呀？”他赶忙去扶起他，“这地上凉，你一个生病的人……快起来！”
　　慕容啸凡任他如何也不起身，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歪歪皱皱，整个人较之往日更失生气，双眼空洞，右手揪着胸口，满脸木然，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像溺水急需氧气的人。王锐吓着了，“哥，你……你怎么了？医生！医……”
　　“没……没……事”他终于回话，“我……我就是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王锐安静了，医生护士也来带慕容啸凡回病房，徒留他一人望着里面发呆。小女孩满身插着各种仪器，嘀嘀嘟嘟响声有规律地响着，她始终闭着眼未任何事打扰。“你到底是谁呀？”王锐心底充满深深的疑问。
　　第二天，在啸凡的要求下柳虞霏带着汪乾明汪大律师来到病房。汪乾明是慕容啸凡的同校师兄，就是当年带他报名的那个人，自始两人认识许多年。当初汪乾明家境并不富裕，靠着聪明才智还是考上了首都的精英高校。不过上学一年后，父亲病重，自己确实无法再负担学费，此时慕容啸凡伸出了援手。毕业后，慕容更介绍他到自家公司做了顾问，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真是太幸运了。他凭借自身的努力与实力终在律师界闯出一片天地。慕容家对他的帮助让永生难忘，但是今日慕容啸凡所遇上的麻烦实在难……难解决。
　　进了病房，看见床上的头歪向窗的一边，并不在意他们。
　　“啸凡，最近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柳虞霏走过去，放下包，坐着，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没什么大碍。”那人弱弱的回到。
　　汪乾明走过去，笑着说：“看你的样子，还以为是初产的孕妇呢！养了一个月还一副猫样！”随即他又变了脸说：“啸凡，你这次的事麻烦了。出事的一家人全上不了法庭，一家都是孤儿。公诉检控方一口咬定要你负全责。”
　　“哼！”床上的人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当初对汽车残骸进行检查，说是刹车遭到严重毁坏，极可能是人为的。但是上了法庭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致忽略这一点，集体被人封了口。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拿出证据说明是刹车被人故意损坏，把干系洗干净。但这个方法太难实行，现阶段根本无证人证物。另外就只能尽量证明是对方的错误，尽量不负刑事责任。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双管齐下，但目前最好是走第二步，我也正在施行当中。我在刑事科有位好朋友，出事现场的详细资料已到手，不过这些证物怕是难上法庭。你这案子要打赢，不仅得扳倒幕后的黑手还得对抗他过硬的人际关系。我真想不到是什么人，居然和政府方面关系如此深。”
　　“什么人？虞霏，你知道吗？”男人对着妻子笑。
　　妻子捏着被角，话语平静地说：“哼，我怎么知道。啸凡，你是住院太久太闲了想得也太多了。”
　　“是吗？”他又盯着汪乾明一字一句缓缓道：“不管怎样我要清清白白出院，还陷害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没什么事你们就走吧。”他又说，“我累了。”
　　汪乾明先走了，柳虞霏坐着不动，盯着丈夫的眼睛。慕容啸凡背靠着床低着眼，看着她黑黑的眉，笑道：“金庸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我怎么记得是殷素素说的。”
　　“漂亮的女人……”他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滑过女人弯弯的眉。
　　过了一会，妻子拍掉丈夫的手，说：“几天前姐姐来电话了，听说你出事想回来看你。我知道最近她和那个日本人闹得正凶，就说你没大碍，叫她不要回来。”
　　“又觉得麻烦了吗？”他问。
　　“是，我知道你嫌我烦，我走了行了吧。”女人提了抱快步出了门。
　　几天后，听来照顾他的陈莲说：“霏姐姐和老先生大吵了一架，陪嫁的一对祖传的花瓶都打烂了一个。”——花瓶么？她母亲最爱的，可真是生气了。
　　这场车祸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关键还是在刹车上。随后汪乾明一方面拖住案件的进程，另一方面集中精力在查刹车问题上。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有眉目。
　　当日夜晚十点钟，慕容啸凡加班后接到岳父的电话，说邻市给公司融资的银行出了大纰漏不准备贷款给公司，叫他赶快去处理一下，事故就发生在途中。而那一家人因暑假刚回山里老家。那夜孩子高烧不降，乡卫生院院无法医治，便叫了镇上的车在国道上等着，自己带孩子赶过去，不成想冲下下坡路就撞上转弯而来的汽车。若不是那镇上四十分钟后来的救护车，那两人怕是没救。
　　汪乾明查了一下邻市的市银行还真出了问题，不过钱还是借给了天宇，慕容出事后就由其岳父柳原接手他的事务，后来又转手给了女儿。
　　两个月后，传说中昏迷三个月的天宇总经理出院回家休养，在他醒来的那天，他的案子刚审理完。“现本庭宣布，本案被告无罪释放！”当柳虞霏听到法官这句话时，终于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汪乾明不愧是神状，他不仅找到证人还找到证物。天宇地下车库有位刚从大学毕业的清洁工，做了一个月拿工资买了一个DV机，拿到公司显摆，不小心弄丢了。当晚他在车库找到时，进行录像实验检查功能，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并录下了对慕容啸凡车子动手脚的人，不过因为怕惹祸上身隔天知道老板出事就辞职回了老家。虽然公司的监控遭到破坏，但凭借这个录像，他们还是成功找到那个坏事的人。不过那个汽车修理工嘴忒硬，硬把什么过错都揽到身上。慕容啸凡也没说什么不满，这事就暂告一段落。
　　“飞——飞——哦！”老人家抱着外孙女玩得正开心，把孩子举得高高的再放下来。
　　“乖宝宝，咱歇会儿，行吗？”他扶着老腰和小孩打着商量
　　“不要！不要！不要！”小辫子甩来甩去，圆圆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小陈，去把蓉蓉的东西收了！”女人进来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扶着额头，一脸疲惫地说。柳原转身：“这么快就忙完了！”
　　“外公，还要，还要！”孩子不满叫道。
　　“快了吗？那你想要多慢？”女人一手使劲拍在面前的玻璃桌，惊得孩子立马闭了嘴。“阿姨！阿姨！”她叫了几声，没人应，又起身吼道：“陈莲，你收拾好没？快带蓉蓉回去！”小陈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没呢。”
　　“什么都不要了，带孩子回去！”
　　“是是是！”
　　小陈急忙抱着不情愿的孩子夺门而出深怕被女人的邪火星点着。
　　“你发什么脾气？心平气和是女人养颜的秘诀。”老人悠闲地说，踱步到女儿对面的沙发，坐下。“小姐，你叫我？”一位老仆从厨房跑出来。
　　“回去！”女人瞪着她，“谁叫你！”老人家赶紧回厨房。
　　“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你的老公还受得了，真是好女婿呀！”他感叹道，“唉咦，我听说他醒了，你看我这忙得，都，都没时间去看他。你这做老婆的要好好照顾他，你当年为了嫁给他还闹自杀。这人就得学会惜福，要懂得知足！”
　　“这句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女儿满脸怒气一身煞气。
　　“喝杯水吧。你闹你何姨干嘛，不就是想喝杯水，用得着粗声大气的。”老人给女儿在一旁倒了一杯水，善解人意道，“你呀，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听他这么补了句，柳虞霏立马摔了杯子，指着她老子骂道：“想要儿子，自个找女人生去，别一天到晚祸害人家屋里的！”
　　“我就是想你哥了，多帅气的男孩呀，十二岁……十二岁就那么没了！”老人眼底有泪，眼角有笑，对女儿说：“你以前不是老问你哥怎么不见了，我今天就给你说……”
　　虞霏立即打断父亲：“我什么都不想知道！”随即揣了包作势要走，出了门却又回来，说：“爸，我还是那句话，我爱他，你想要女儿幸福……你就安生点吧。”老人端着水，手颤着，抬头望着女儿，笑了：“我知道。”
　　空荡荡的玻璃的屋子，亮晶晶的叠花水晶吊灯，头顶墙上斑斓的彩绘，可是他却想这世界怎么越来越挤愈来愈暗了。女儿走后，老人就两手摊在沙发上，老泪纵横，浸湿两鬓白发，一双老手在那张皱纹脸上摸来抹去。远处传来何氏轻呼：“柳先生，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