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吾至 ...
-
阳光璀璨，隔着窗户看着外面那么一地暖意，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暖洋洋的，直到步出门去，才发现那么柔和亲切的光芒下，依旧掩着初春的薄凉。
左澜缠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被风吹乱的额发下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平静。
沈忆北追出门，扬着嗓子叫她，待她转过头，却带笑地咳嗽起来：“咳咳，我晚上请你吃饭，咳，早点回来啊。”
左澜耸了耸肩，颇是不以为然。
沈忆北咳得面红耳赤，神色颇为恼怒：“你那是什么表情？嫌弃我吗？”
初春轻寒中，头发凌乱的男人眉目中却有一股难得的悠远，微微绞着些别扭，俊逸挺拔，立在那里如同一株磊落的高大乔木。
左澜微慌地转过身，匆匆答应了便跳上公车。及在车上回头去望，人影却依旧立在那一片春光里，连被风吹动的衣角看起来都分外柔和。
左澜转过头，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直到淡色唇上印上分明的齿印才叹出声来。
之前刚下过一场雨，映得院子里那些刚修建过的灌木一派的欣欣向荣，彼此拥挤吵闹着，不时从枝叶间挤出一两朵淡紫色的小花，在一团喧嚷的绿色中开得战战兢兢。
左澜抱着一叠资料拐过走廊，医院下午有一个针对自闭儿童心理康复训练的会议，特地从外国邀请了几位这方面的心理专家，不出所料的话，连业内那位大名鼎鼎的严大夫也会出席。左澜最近在准备向该项目递交申请书，虽然她一向神色寡淡，但是此次能参加这个讲会实在让她十分兴奋激动，眼角眉梢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
左澜想起还有一份资料放在资料室了，急忙加快脚步赶过去拿。
屋内有一股淡淡茶香，氤氲地散开来，十分妥切迷人。左澜抬眼看去，桌面上的玻璃杯里刚沏好一杯茶，应该是第一次，还没过色。
资料室的王姐看她进来，笑着招呼道：“左医生，早啊！”
左澜也笑道：“早！对了，昨天刚到的那批特殊心理案卷放在哪里了？我急着要。”
“在Ｍ架，编号Ｉ２４７的那些都是。”王姐笑道，“是为了下午的会议吧，听说严医生也来呢。”
Ｍ架在最里层，紧邻着档案室的活门。左澜找齐资料码好，不经意地往档案室看了一眼。几个大大的玻璃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排放者院内所有医生经手的诊断记录。
王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怪道：“说也奇怪，前天上头提了一批诊断资料出去，至今还没还回来。今年院内又进了几个心理医生，这旧的没回来，新的资料卡也不好弄，这样下去我连归档都归不了。”
左澜道：“辛苦了，上次不是说要建电子档吗，怎么又没动静了？”
王姐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往上面也提了几次，但是就一直耽搁下来，据小吴说，这些资料不好建电子档，万一不小心泄漏出去，可不是好交代的。”
左澜点点头，心理诊断记录其实连交给医院保存也不是很合理，这些东西关乎私隐旧事，若是人情家世复杂些的，牵扯出来足可出个大乱子。
左澜蹙了蹙眉头，脑子里钝钝的。她从来不是笃信直觉的人，只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太多了，朝王姐说了声便走出门。
左澜抱着资料，急匆匆地走进电梯里。这部电梯是急救室和医生专用的电梯，比一般的电梯稍大些，此刻就五六个医生在里头。
左澜容貌秀美宁逸，但是平日里寡言少笑，是医院里有名的冷美人。她朝电梯里几个人点了点头打了招呼，便一心一意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堆。
心外科的袁启是蔡主任一手带出来的，连颇是严厉的蔡主任都隐约赞过这小子将来必是心外科的第一把刀。袁启自打去年就拐弯抹角地对着左澜示好，可是面对着医院里这么一支潜力股，左澜愣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死人样。袁启芳心大碎，此刻见着左澜进来，也不敢上去帮忙抱资料，只眼神里怯怯地窜着些小火苗，活像一只抓心挠肝的惨猫。
至于其他几个男医生，大都心里有数，左澜貌美不错，但是神色也冷得可以，几个人私下交流便纷纷表示自己没袁启那种扛冻体质，此时更没必要去献这个殷勤。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似乎有人走了进来。左澜低着头看手中的资料，也没在意，只听见一个声音客气道：“六层，谢谢。”
左澜的鼻梁上悬着一副轻巧的银框眼镜，因她久低着头，那眼镜便直往下滑，她两手捧着大堆资料，腾不出手来往上扶一扶。眼镜堪堪滑到了鼻尖，微微的痒，她想若是此时抬起头来这个造型必定十分窘迫，于是只把头垂得更低，等着眼镜直接滑在资料堆上。因尴尬，连耳畔都染上些许艳色。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左澜大惊，她抬起头来正待发怒。对方却趁着她抬头的片刻帮她把眼镜扶好，冰凉的手，指腹微糙，拂过她小巧的鼻尖，那股痒意被一股倏然的疼痛取代，左澜睁着眼，一时间只觉得半边身体都落在了冷水里，抑制不住地想发抖。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是陌生的眉目也可轻易辨识，何况是曾经朝夕相对的人。
顾尤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站在她面前，从旧事里走来的人，眉宇深深，仿佛新赋了许多鲜活的秘密。极淡的眸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左澜觉得自己像被一张密密的网缚住了似的，她紧绷下颌，侧开了头，身体亦往后退开几步，几乎撞上电梯的钢壁。
她是南方水乡出来的女子，身材娇小，平日里穿着白大褂神色寡淡的模样，此刻却脸色苍白双肩剧颤，这副样子让在场的几个人看了去，也觉得对方太过分了，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调戏良家妇女。
袁启忍不住了：“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医院，有你这样胡来的吗？”
左澜紧紧抱着资料，大口大口地喘气，黑白分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却看也没看对面那男人，只把感激的眸光投在袁启身上。
顾尤一笑，口气竟然颇有耐心，近似诱哄：“左澜，过来。”
左澜，过来，他这样轻轻松松地说。
左澜好像在原地生了根，她紧紧抱着那堆资料，指节都泛白了，似乎不这样用力，她便会站也站不稳。
他站在电梯里，暖色的灯光掩盖了眉宇中的厉色，他像一个温柔的好人，声音淡淡的：“你再不过来的话我就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了，夫人。”
此言一出，电梯里一片寂静。
本来还想出声的袁启此刻满是难以置信，其他人也似乎屏住了呼吸，左澜深信，明天整个医院都会知道她这个平地冒出来的丈夫。
左澜看向他，眼里的恨意慢慢垒起来。他总是这样擅长，一句话就毁了她的生活，一句话就毁了她千辛万苦营造的安定，一句话，就将她从人间拉入地狱。
哼，去他妈的万劫不复。
她弯起唇，讽刺地笑了笑。
左澜冷厉的声音响起来：“袁医生，请帮我报警。作为他过去的医生，我怀疑这人现在正在发疯。”
近几年医患关系愈发的紧张，上个月还有病人家属闹到医院里把主治医生打了个半死，何况左澜是心理科的，更有可能遇上情绪不稳的病人。在场几个医生的表情顿时严峻起来，袁启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话也有了底气：“这位先生，请你马上离开医院！”
电梯门开了，左澜迫不及待地想从这鬼地方出去。可是她不能露怯，她强自镇定地抵御着内心的恐惧，一步，两步，平底鞋的足音似乎落在她心上，轻盈带颤。
“三年未见，你胆大了许多嘛。”顾尤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最后一句话轻柔的近乎呢喃，“澜澜。”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因她太瘦，拢上去还是觉得手间空空的，于是他发狠地用力攥住。左澜只觉得那力都使在了自己手骨上，一时间又痛又怕的，挣也挣不开，委屈得几乎落泪。
“靠。”袁启发怒了，扑上前去。
一个小护士瞧着这阵仗不对，连忙跑了出去。
顾尤一手握住左澜的手腕，一手握拳，直接就往袁启脸上招呼。袁启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在脸上，纵使以手捂鼻，血还是流了出来。
顾尤蔑视地看着他，神色轻忽，淡漠的眼里却渗出一股兴奋。
对当了他两年心理医生的左澜来说，那神情的隐喻她一清二楚。左澜牙齿打颤，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我们出去谈。”
话音刚落，顾尤牵着她走出去，左澜步伐小，被他带得晃晃荡荡的屡要跌倒。
三月的阳光里，顾尤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发着狠力。左澜分明痛得已经要哭出来，还是咬着自己的唇不出半点声响。
那只手扣在她的腕上，坚决的，冷硬的，像是世间最牢固的一条锁链。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吾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