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雪之岚雨》阳春江上客

14、夜露美人（1）

　　作为六朝故都，金陵有三百年的繁华，人文荟萃，商贾云集。流经金陵的秦淮河是历朝历代有名的歌笑繁华之地。时值仲夏，漫步秦淮河畔，只见梨花似雪草如烟，一派温柔靡丽的风情。秦淮河上花舫穿梭，画舸凌波，笙歌处处，丝竹声声。舫中人高声笑语，歌伎相伴，吴侬软语随风入耳，令人未饮先醉。
　　着眼如此繁华，不仅月无华，就连华从清和薛祺都觉得他们是旅游而不是赶路，更不是逃难。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坐在某酒馆二楼靠窗一桌的华从清问坐在对面的月无华。窗外临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清河，河对岸是雕梁画栋的高墙大宅，横匾曰“朱雀楼”。
　　月无华嗯了一声。
　　“那儿出了名的高手云集，硬闯肯定行不通。”华从清否决了窜出脑海的不良念头。
　　“嗯。”
　　“听说他的小儿子常常留连花舫，或者我们……不，正派人士怎能做这种掳人勒索的事。”华从清当下又否决了一个邪恶念头。
　　“嗯。”
　　“那该怎么办呢？”华从清苦思冥想，怎奈思来想去都是正派人士耻为之的作法……暗底里偶尔为之也并无不可，但眼前这个人能有效配合吗？搞不好扯他后腿，万一出起事来，是救他好还是不救好？
　　“嗯。”
　　华从清忽然抱头呻吟——感觉自己的思想是何等邪恶……这就是所谓近墨者黑！？
　　“嗯。”
　　“岚兄也真是的，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难题。撂下话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不在我们可应付不了薛少爷。我们留皇甫照看薛少爷没问题吧？”就怕回去看见惨绝人寰的厮杀现场。
　　“嗯。”
　　华从清终于抓狂。
　　“你能不能别再吃了！？”
　　一整个楼层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这一桌。不习惯万众瞩目的内秀青年华从清立刻红了脸低头。
　　脸皮不知是什么构造的月无华慢理斯条的如华从清所愿阖上血盆大口，优雅的擦拭嘴角的星点油迹——余下一桌干净的盘盘碟碟。
　　慢理斯条的开口：“你把那个劳么子楼主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是朱雀楼楼主。”说话间不安的打量四周，果然看见很多不善的目光。在人家楼门前对人家出言不逊，这月无华是不是读书人？脑袋稍微大了一点，华从清无奈继续道：“楼主说要得到英雄帖只有在武功修为上胜过朱雀楼的四大护法之一或者他本人。此法若不通就只有拿稀世珍宝来换。”
　　“目前为止有成功的例子吗？”月无华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有倒是有。不过我初来乍到，具体情况不太了解。”华从清说话的表情有点怪异。
　　月无华来了兴致，随手唤来一旁的小二。一锭银光闪闪的银子扔过去，小二立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目前为止楼主手上的帖子一共发出五份。第一个是朱雀楼现在的上门女婿。原本是城外清音观的道士，一看楼主小姐就掉了魂，硬是还俗闯过朱雀楼的七星八卦阵，成了倒插门女婿。这做女婿的，向丈人要个帖子哪有不成的道理？不过……”小二压低声音，左瞄右瞄然后贴在两人的耳边说道：“听说那道士就为了英雄帖才上门的，因为楼千金的脾气，在金陵出了名的……”
　　“哦！”月无华很配合的稍微睁大眼睛。“然后呢？”
　　“第二个是楼二少爷在秦淮河上认识的公子，不知怎的三两杯黄汤下肚，楼二少爷就跟那公子结拜作兄弟。您说这成了自家人的，楼主能不给帖子吗？”说着又凑到两人耳边说：“听说是那楼二少爷欠了人家东西，逼自己老爷子给了帖子抵债的！”
　　“哦！”
　　“第三个和第四个没得说！是实实在在凭真功夫赢了护法的。听说连楼主都对他们赞赏不已，一战完毕立刻双手奉上英雄帖。”
　　“啊！真汉子！”
　　“那可不！不过这第五个啊，跟前头那两靠关系，靠本事都不一样。”
　　“怎的说？”
　　“听说他见着楼主，只是稍微那么摊了一下手掌，楼主立刻呼‘宝贝’，就把人引进了暗房里，出来时那人手掌里就放了英雄帖。”
　　华从清吸了口气，“何等宝贝能让朱雀楼楼主惊讶？”
　　华从清惊讶之极。
　　朱雀楼，江南最大的商号，旗下经营丝绸、布匹、茶叶、瓷器、长江流域的水运……虽然每一样在所在的领域里都不是鳌头，但无一不经营得宜，稳赚不赔。这样林林种种的加起来，如何使朱雀楼不成为商号之最！不过朱雀楼最让人称道的地方。是朱雀楼唯一一种处于无人能撼的霸主地位的经营——珍宝。
　　南来北往、关内塞外、海外陆内、天上地下……只要曾在世间出现的珍宝，传说都在朱雀楼楼主的眼下经过。当然这是夸张之语，但当今天下……说句大不敬的，就连皇帝也没他见的宝贝多！
　　这样的朱雀楼主能惊为“宝贝”的，就的而且确是上天下地都难得一见的宝贝。
　　小儿哥爱莫能助的摇摇头。“没人知道，楼主谁也不给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附赠几句话：“自从楼主开出条件以来，找不到关系又武功不济的想的就是最后一条道，不过楼主年纪大了眼也挑了，不是真正的稀世珍宝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就算是稀世珍宝好了，还得对他的味。唉，这条道……难哪！”
　　谢退了小二哥，两人陷入愁思中。
　　未几，月无华头也不抬的问华从清：“你说九十年前，自焚而死的画圣北宫无天的画算不算珍宝。”
　　华从清眼一瞪，再一翻。
　　“我说月兄，画圣北宫无天可是百年未遇的画坛天骄，他的画能不宝贝？而且他死之前散尽家财把自己的画全买回来，同自己一把火烧了。这世间幸存的北宫无天真迹不过五六幅，纵使万金难求其一。”
　　华从清现在彻底对月无华的书生身份表示怀疑。连他一个舞刀弄枪的都知道北宫无天的生平事迹，这个专门舞文弄墨的却如门外汉？简直比读书人不会写字，和尚不会念经还要过分!
　　不过这家伙无缘无故为什么提起这个？莫不是……
　　想到唯一的可能，华从清难以置信。“月兄，别告诉我……”
　　月无华神秘的一眨眼。“华兄，你说我是什么人？”
　　华从清自认智慧不够，只好等他自己揭晓。
　　月无华笑得很碍眼
　　“我是读书人。”
　　“所以？”
　　“笔墨伺候。”

　　一条波光粼粼的清河，河对岸是一幢三层高的建筑，兼任酒肆、茶庄、餐饮和客居，到了夜里三楼还有美女陪坐，是金陵出名的好去处。有个好听的名字：云行带雨居。它的隔河邻居是一片雕梁画栋的高墙大宅，正门横匾曰“朱雀楼”。
　　店小二和临窗的客人看热闹般看着河对岸的朱雀楼门前的两人。一个眉清目秀的靛衣青年死拉活扯着一个奇丑无比的穷酸书生。穷酸书生力道奇大，背后拖了个高壮的青年男子还能步幅一致的向朱雀楼正门前进。
　　越近门口靛衣青年的的呼号就越见惨烈。
　　“不要啊！不可以啊！我求你了！”
　　声音凄厉，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云行带雨居没有临窗的客人以为对岸终于发生楼家千金休了道士相公的人间喜剧，都跑到窗前观赏，结果一头黑线的退回来，也有关注事后发展的好事分子继续展望。
　　“绝对不可以的！行不通的！我求你了！”
　　华从清把嗓子都喊破了，动不了月无华的如铁郎心；千斤坠全力使出来了，缓不了月无华的坚定脚步。
　　就这么眼睁睁的，华从清看着月无华把“北宫无天真迹”交与闻讯出来的朱雀楼某管家。
　　上上下下打量着一清秀一奇丑的两人，某管家说：“两位稍等。”双手捧了“北宫无天真迹”进去。
　　大势已成矣！华从清颓然垮下肩膀，无力的坐在地上。
　　月无华非常体贴的安慰道：“说不定那老头老眼昏花，就这么认准了呢！”
　　为什么刚才没有直接敲晕他，这样就不用得罪朱雀楼了。
　　华从清很想跳起来掐死他，但是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种人？华从清抬头，无语问苍天。
　　再看闲极无聊跟河里的画舫姑娘打招呼的始作俑者，有气无力的开口；“你以为朱雀楼是什么地方，不是你想的单纯的商贾之所。楼主是现任武林盟主的恩人，整个江湖都要给朱雀楼主三分薄面，这也是为什么盟主交待朱雀楼广发英雄帖的原因。这祸闯大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看哪儿？”
　　当下决定什么都别想，拎了月无华就溜。华从清才站起身来身后传来了魔鬼的召唤：“两位英雄，我家楼主有请。”

　　自从朱雀楼被武林盟主委派代发英雄帖后，每天到朱雀楼门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其中仅有极少的部分能被邀请进门。而这极少的部分中又有大部分在一个时辰内被送出来。至今有进无出的只有四人，就是那四个得到英雄帖的，现在都在朱雀楼内被奉为上宾（其中一个奉为女婿）。
　　看见那两人竟然进去了。对岸的人都惊动了。原本没有兴趣的人都决定多留意一个时辰观看后续发展。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两人没出来，看的人都翘首以待他们的出来；一个时辰过去了，半数人对他们抱有希望；终于一个半时辰也过去了，所有人已经在猜测他们递出去的是什么宝贝这么神奇。
　　忽然有人惊呼：“出来了!”
　　大家都涌到窗前，看见一清秀一奇丑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出来。已经偏西的斜阳照在他们身上，显得无比萧索。
　　真是让人失望！
　　窗前的观众一哄而散。

　　两个垂头丧气的人走在开始出现灯火的秦淮河边，灯火照不到他们的表情，也照不进他们的心里。果真伤心人别有怀抱！
　　垂头丧气之一的清秀男子说话，有气无力。
　　“以后该怎么办？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叫我往哪儿躲，”
　　另外那个叹气道：
　　“回你的华山。该担心的是我。”
　　“怎能拖累师门？”
　　“朱雀楼的势力遍布全国。岂非天下再无我们容身之所？”
　　此话说到两人的心坎里去了，两个难兄难弟一致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不过，”奇丑的男子按紧了胸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个东西的来历？”
　　“你打算怎么说？”
　　“没想好，总不能说是用假的北宫无天真迹换来的吧？”
　　“有胆子做没胆子说？不像你的作风。”
　　“我是怕说了那家伙整天逼我画画去卖钱。”
　　“这倒是个问题。”
　　远忧近虑兼有之！两个垂头丧气的人再次叹气。斜阳夕照下，无限萧索。

　　人间七月七，天上鹊桥起。七月七俗称乞巧节，也有地方称七姐诞，是已嫁妇人乞子，闺中少女乞良人的好日子。对江湖而言，这一天的意义非比寻常。因为这一天举行四年一度的为期十四日的武林大会。
　　对无数江湖人来说，这是他们即将实现梦想的日子——多少人十年磨一剑，为的就是这一天。江湖新锐可藉由比武大赛崭露头角；武林高手可藉由比武巩固地位；各派人马可以“切磋武艺”，“相互促进”……
　　而武林大会的重头戏——天门之战，是四年一度推举武林新盟主的白热化大战。参与者是在此之前一年内收到英雄帖的武林公认的有才有德有修为的成名立万的人物。话虽如此，参与天门之战的条件只有一条——持英雄帖者即可参战。言下之意并不计较英雄帖的真正由来。
　　武林大会开始这一年，是江湖烽烟四起的一年。各派弟子加紧修炼为师门争光、为自己铺路不说。光是黑白两道为了抢夺英雄帖引发的大小争战就足以让江湖纷乱不已。其间结下的梁子和造成的后果足够他们在下一次武林大会之前消化。

　　到底是说了真话，符合月无华的风格。
　　用一顿饭功夫画出来的赝品蒙了货真价实的英雄帖，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回到聚集的地方，月无华简直成了英雄，骄傲的接受同伴讶异的目光，大黑痣上的毛都翘了起来。
　　英雄帖轮流在个人手上流传。刻在黄铜上的英雄二字直处如高山坠石，横出如山云出岫。笔力遒劲，筋骨内藏，隐隐间霸者之气透字而出——听说是独孤盟主本人的书法。大家抚摸着帖子金黄金黄的铜身赞叹不已。
　　月无华女王一样端坐着喝茶吃点心。
　　“岚大侠没回来过吗？”华从清问。
　　“鬼知道他死在哪个温柔乡里了？”皇甫狠狠地诅咒。“我们又不是保姆！”瞥了一眼薛祺。薛祺瞪回来。空气中电闪雷鸣，火光四溅。
　　看罢英雄帖，皇甫狗腿地凑过去。
　　“月公子，怎么在‘家里’没看你画过什么？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涎着笑脸，一幅掘到金矿的幸运表情。
　　月无华笑得很得意。
　　“在下还有很多本事不为人知，皇甫少爷见识的已经较别人多出许多，应该知足。”
　　“可是……在下想见识多一点。要不这样，月公子你再给我们演示一遍。就华兄一个人看过也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此话一出薛祺也投来期盼的目光。月无华沉吟一会，一击掌：“可！”
　　展纸挥毫，笔走龙蛇，字里行间立即出现一派清隽畅达、遒劲园润、恬淡飘逸的神采；风韵别具一格，潇洒而不轻浮，秀美而不浅俗，跌宕多姿，筋骨内藏，节奏变幻自然。
　　这是……瑶瑟怨！？
　　“什么东西？”字是极好的字，但不是大家笔墨——要来何用？皇甫拿着字帖左看右看，不知月无华又打什么算盘？
　　华从清过来解释。“这就是今夜‘十二楼’的邀请函。”拿出一枚雪白的短笺，右下角缀着红丝线绑成的吉祥结，雅致之极。笺上用浅墨绘着一名少女，蛾眉浅蹙，朱唇转抿，婀娜的身段款摆，虽然只有简单的数笔，却是完全抓住了那泛着轻愁的细致神韵。翻过背面，上书：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这才是他们要从朱雀楼得到的东西。
　　英雄帖不过是附赠品。
　　“十二楼”——秦淮河上最大的销金窝，由十二艘巨型花舫连结而成。今夜是“十二楼”的周年庆典，由楼中各美女邀请平日的恩客上舫一聚，费用由花舫垫付，美其名曰：酬宾。话虽如此，花笺皆是由恩客竞标所得，花舫的这笔收入不知较今夜所费的多出多少倍。
　　朱雀楼的二少爷是“十二楼”的老主顾，自然竞得一笺，可惜意外徒生，这笺便随手塞给了道士妹夫。可怜那还俗道士有贼心没贼胆，只能对着花笺发愁。月无华与华从清碰巧撞见，连偷偷摸摸的功夫都省了，当场给那可怜虫解决了心头大患。
　　这便是花笺的由来。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一切皆前奏——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今晚才露角。
　　好戏尚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