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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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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很久。我在等你。我想见你。
谁,前世的爱语。
情动。
欲望。
与永恒。
和假象。
交缠,
纠葛,
是命运,
或嘲讽。
心底眼底盛着满满的泪。等到明白,一切却都来不及。
只好更加讽刺。
这,又是谁?
前世,谁赌上一副身躯,赌上一个灵魂,赌上所有七情六欲,赌上一个,传说。
今生,谁又要赔上七魂六魄,赔上爱恨情仇,赔上一个,轮回?
不,就算如此。我们,依旧要再试一次、再赌一次。
承载所有悲哀,凝练所有期待,就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愿望。非关情,非关爱,他是源头,他是归宿,他是一场梦,他更是一场执着。谁失去,谁得到,谁死去,谁仍活--都不重要。
执子之手,白首偕老。
红巾落下的那天,纵剩白骨寂寥。
也要对视而笑。
执子之手......非关情,非关爱,你是山,你是泉。
执子之手......你是悲哀,你是期待,你是一场醒不来的梦,你是终究放不了的执着。
一年一年,岁月只会清澈你的容颜,轮廓你的双眼。
执子之手。
别再诵读这四个字。
那是,迷梦的钥匙。
最后的地狱。
彼岸花。
从地狱之门到冥府前,只有一人踽踽独行,冷冷清清的奈何桥。
彼岸花飞过墙头,像是迎接,像是哭诉,融化在风的挽歌里。
「骗我。」
滔滔忘川凝成血色,阿鼻鬼众声忽从地底迸裂开来。
「你骗我。」
黑暗里流出了细细长长的血泪,彼岸花,缠绕着月生长。
那个踽踽而行的人,来到。
鬼火,燃成了黑色。像那人胸口,心的颜色。
看不清来者的面目。
那个九重阶上的冥主带着一分散漫,二分嘲笑,七分狂妄:
「你终于回来了,拜见吾主?」
阎罗惴惴不安,众鬼窃窃私语。
三叉,无端生出了裂痕,像是心口粉碎的前兆。
冥蝶,早已无迹,随着当初落入红尘的那一声水花飞溅。
鬼火,黑黯得更加无望。
「还不拜见吾主?!」
座上的人,一身玄衣镶着细金,薄无颜色的唇,逸长的眼,墨黑的发,都是那么陌生。
独那双瞳,比黑夜还要晕不开的深重,犹胜鬼火。
竟是,惊心动魄的熟悉。
竟是,难以呼息的心窒。
月光终拨,微光缓缓迤逦一地清晰,十殿阎罗不住抽气,看清来人面目。
一身白衣和着血迹,微尖的下巴有血泪划过,一头紫发掩、金色的眼。
该是那个,无心无泪无爱无欲的冥主殿下。
双眼,却那么空无,让人心脏慢慢收紧、涌血、蹂躏、模糊的空无。
冥王归来,却不再熟悉。
彼岸花,俱碎。
九二层地狱的哭嚎震耳于聋,犹有杀伐肃悲,全是一句:「你骗我!!!」
来者,还是那么默然。
前世的冥王,他忽然想起那个女鬼的一句:他怎可负我!!
那个指着他的童鬼彷佛要刨下他的心脏。
他曾问过:羔羊,是禽兽吗?
『花红如缎如血,狱黑如眼如夜。』
那句,他初来这地府说的话,那么可笑。
原来,都是注定、都是宿命。是他,赌那无望的赢。
「跪下!!!」
那个座上的人一瞬变了脸色,声可伐天的怒斥。
十殿阎罗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提起三叉,奋力往来到冥府之鬼一掷。
三叉,却半空碎成齑粉。像历尽苦难,整颗心终于灰飞烟灭。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却怎么也无法焦距的灿瞳。
十殿阎罗中也有人跪了下来,怒目圆睁的眼,诫恶惩奸的脸,竟有一行,水:
「拜见吾主!!!」
那行水,带着忘川之悲。
向着来者。
那个无神的人却笑了笑,轻轻道:「鬼王,你是坐上冥主之位了,众阎罗却似乎不这么觉得?」
一开口,百鬼俱惊。
那是前世冥主,终于开口说了话。字字句句就像个人。
殿上的冥主变了颜色,竟是笑得快意:「你,前世的冥主,不也是坠凡了?怎么,得到你要的东西了吗?」语气一顿,竟接连仰天长笑。
阎罗低首无语,没错,在他们的冥主落凡之时,那个鬼王却授天命掌管整个冥界。他们,不愿叫他冥主,因为他掌控不了空界。而落凡的冥主,谜一般的选择尘世,却什么也没带着地归来。
殿下的人,耀眼如阳的眼睛没有光芒,不怒不笑,过了许久,殿上的冥主反倒安静了下来。
无心无情无爱无欲,细细一看,无神的眼像是讽刺,平淡的眉尖像是讽刺,直板的唇线,更是无法勾勒的嘲讽。那一头发,已经心寒得数落不出形容词。
「拜见吾主。」
鬼王的脸上有一剎那的扭曲拧过,承接,阶下更加的惊心动魄的几句:
「按照惯例,下一任的冥主即位,原本的冥主必须驱逐入空界。吾主,请履行天命。」
十殿阎罗肝胆欲裂,百鬼惊惧地不敢呼吸。
这是,什么天命?
鬼王夺位,冥王被设计入世。而今,冥王返回,却以天条为由折自己的命?
空界,不是尸骨化无,是那人的灵魂心绪化无,是那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化无,是所有关于那人的记忆化无!!这才是,真正的阿鼻。没有任一寸肌肤会绞裂渗血,没有任一个哭嚎会破喉而出,没有爱恨情仇嗔痴怒的起伏,没有过往今世与未来的绝无。连赌,都显得凄楚。
「不。」
那双墨瞳邃黑胜夜,那么平静,那么风淡,似乎走了那么一大圈,才发现迷宫的全景。
他喜怒无常,他狂妄悲哀,他,却清醒。鬼王,终究是鬼王,冥主之位,只是一个手段。
「你,该被放逐进我的寝宫。」
惊呼像彼岸花爆裂的瑰丽,出自于每个只鬼的口里,绽放在每一处黑暗里。
叛德悖伦,有欲望流窜的腥气,黑夜腐蚀明月。
那个明月,那个金发的人,那个肤白的少年。鬼王看着眼前的臂,感觉胸口再次温热,于是不敢喘息,像崎角抵住胸口的痛会缓缓蔓上。眼前人只是静静阖上了眼,那语气,像神木上的粗糙的树皮剥落,那么疲惫:
「你真可悲,吾主冥王、鬼王。」
阶上的鬼王,瞠目欲狂。彷佛吐尽所有悲哀只剩光裸,彷佛用尽所有心机只剩脆弱。他笑,他怒,他怨怼,只为一人。
接着墨袖翻飞,昔日的冥主突地溅血三尺,自胸口。滑落在鬼王跃来的怀里。这感受,似曾相识。这一次,却没有解药拯救伤害的彼此。
鬼王抱着冥主,一黑一白,如此诡异的相融,步入那个曾经虚幻得像无的寝殿。
阎罗无力的落座,百鬼散去。
广地上有一个跌坐的红衣童鬼,颤抖着身子,留下枯藤生长的一句:
「别伤冥王......别伤他......别伤.......」
几声呢喃后,她忽然抱头大叫,怕是疯了。阎罗正抬头,筋疲力尽地想安慰什么,红衣已消散。
彼岸花,又一朵在黑暗中生长。
阎罗叹了气,不知在说谁:「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这是,什么孽?
鬼王很喜欢红色。像血一样的那种红,尤其是上好匹缎。
寝殿里红纱飘摇,长布曳地,冷木盘兽,触目所及都是,红。
难受的感觉一口咬在心上。红,是不祥。
躺在深深陷进的红被上,鬼王正低头替他换去脏衣,他发现鬼王的头发微短。
「不都是你喜欢的红吗?别麻烦了。」像讽刺一样。
鬼王瞪他一眼,垂睫继续忙。
曾经的冥主,有几不可闻的叹息,「你很可悲啊!」,那个黑发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他抬起双脚往鬼王腰间扣去,温热的气息,暧昧的姿势。往脸上瞧,却只剩疲惫。
鬼王大惊,强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你在做什么?!疯了吗?」
「空界。你得逐我入空界。」清冷的眼,紧抿的唇。眼里,何以总是满满的倦累?
「我说过了,与其让你入空界,还不如让你死在我的床上。」
立刻闭上眼睛。鬼王这番话听来是屈辱,是愤怒,是亵渎,但是对上他的眼里,只会有悲伤、痛楚与控诉。
鬼王,其实你比我更可悲。
有锦帛撕裂之声,深红的绣被似乎又陷进几许,前世的冥主苦笑,曾为神祈,今日难道只落得这般下场?抬睫一望,却再移不开目光。
鬼王的黑袍纷落如花絮,胸膛上那个巨大的伤口终于入目。
像蚕囓咬着叶的疮瘢,暗紫在上头盘桓不去,疤痕陷了进去,一触就可以感受心脏隔着一层膜地跳动。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发色,也是那样的紫。
「你终于回来了,就算千年后我不是那时的我,你也再不如从前。但你终于回来,在我身边。」
鬼王埋入黑暗的眼一抬,幽恨的光落入金色的瞳里,那么吃惊。
「但你!!却要我把你送入空界,让你彻底死去,让你的存在消失,连你的记忆一起带走!!
你让我下的地狱连阿鼻都要忘尘莫及,你知道吗?!」
鬼王的喘息急凑且浓重,有哽咽的腔调溢散。
他只是惊讶,然后慢慢平静,慢慢眨眼:
「只要让我入空界,你就能解脱。还我自由,解你烦忧,与其握紧入骨还不如放手。」
「哈?握紧入骨?所以我一放手后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你!!从此你再无来生、再无过去,再无与我的曾经。纵我在冥河间千百来回,我在尘世间独自徘徊,我再见不到你!!」
声声哀戚,字字血铸。「那叫活着吗??那么,我还能活着吗......」
我又能作什么呢?鬼王,我明白不了前世的记忆,只能描画曾经的往幕。
我已下落凡间,带回七情六欲,带回爱恨嗔痴,也许你自胸口的涌出的血便能不再奔腾。
但没有用啊,你要的,终究是那个已被埋葬的「我」,已亡的「我」,我又能作什么呢?
我审判世间万魂,却审判不了那个负你心的「我」,还能如何?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弃我而去!!」
爆出最后一声嘶吼,鬼王如末路的兽,伏上那个满身是伤的人,发嵌入他的颈窝,胸靠着他的上腹,这已经是最近的接触,最远的距离。费尽一切,羞辱他、激怒他,坦承自己,揭开自己的伤直至狂乱,全都、无用。
那他,还能作什么?
为什么,那么无奈?
相拥,心却拼命地悖离。
窗外,彼岸花生长,翻飞,舞回,流转然后凝落。
鬼王睡去的面容像稚气未脱的少年,映着泪痕,冥王用手拈去,落入口舌间。
「除了这样,我难道能为你作什么吗?鬼王,你比我更可悲,所以,你得是唯一的冥王。」
低语。
整屋整夜的静寂。
彼岸花翻飞,彼岸花舞回,彼岸花坠毁。
彼鬼王尚未成冥主之日,冥主声声询问鬼王之时。
有朵莲华生长在斯殿的门口,花开之时一只冥蝶出瓣。
它说:「鬼王,只是鬼。」
像要斩断冥主羁挂的残念。
冥主,只是喃语。
『那么,就让他作冥王吧。』
血,自黑暗中细细长长地流出。
这次,不是彼岸花。是自冥王如太阳耀眼的金瞳里。
不能翻飞,不能舞回,只有坠毁。
坠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