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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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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蛇轻轻扫弄圆寸的下巴,蛇皮紧贴他的脸。圆寸转过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哪来的一群人,将圆寸等人团团围住。
“都给我松手!”圆寸呵斥道。
他的小弟们纷纷松开手。
谈以明被勒了半天,此时呛咳不止。昱哥凑到旁边,轻拍他的后背。
“欣、欣哥。”圆寸腆着脸含笑。
对方只是看着他。
圆寸浑身发麻,嗓音颤颤巍巍,“欣哥……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附近?”
欣哥没有回答。
接着,他像拎猫似的钳住圆寸后脖颈。手腕上的蛇形纹身依旧令谈以明胆寒。
良久,欣哥淡淡吐出两个字,“进货。”
“哦哦,呵呵呵,”圆寸露出满口大黄牙,笑得熏人,“欣哥辛苦,欣哥辛苦。”
欣哥拿头点点谈以明,问圆寸:“怎么回事儿?”
“哦,没啥,”他怯怯地看向谈以明,“小摩擦,小摩擦。”
欣哥不置可否。
片刻后,他又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圆寸顿时面露虚色,“一般般吧。”
“欢姐还好吧?”欣哥的目光直穿圆寸的天灵盖。
“挺好,挺好,”圆寸干笑了两声,“上个月我侄子刚出生。”
“嗯,”欣哥移开视线,拍了拍圆寸的肩膀,“安分点,给你侄子积点德。”
圆寸的头点得像个弹力球,“哎哎哎,是是是!欣哥说的是!”说完继续看着欣哥傻笑。
梁丘音看了眼手表。离八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风向变了。街边小吃摊的热气飘向众人。
欣哥再次瞅了眼圆寸,眼里没有任何内容。
他甩了甩头,吐出一个字,“滚。”
“是,是。”圆寸一边后退,一边跟小弟们比划。
一行人灰溜溜地跑远。
梁丘音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摸了把脑门的汗,说道:“谢谢欣哥。”
闻言,欣哥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对飘着热气的小吃很感兴趣,转头对其中一人说:“去给我买一碗。”
之后,他看向梁丘音,眉心松动了半毫,“怎么惹上那种人?”
梁丘音不知该怎样回答。
“赖我。”昱哥开口替他回答。
欣哥的眼神在兄弟二人之间来回切换,而后问梁丘音:“你哥?”
“是。”
“嗯,眉眼长得挺像。”
有人端着一碗关东煮送到欣哥面前,他直接就地吃了起来。
昱哥趁机小声问梁丘音,“你找来的?”
梁丘音点头。他看得出昱哥还想问什么,于是直接说道:“我经常去欣哥店里买东西。”
昱哥摆出了然的表情。
一旁,谈以明仍时不时轻咳几声。
“你怎么样?”梁丘音问。
“咳,还好。”
欣哥三下五除二吃完关东煮,旁边立马有人接过空碗。
“先走了。”转身前,欣哥看向谈以明,淡淡地说:“小伙子,很勇敢。”
谈以明轻轻扯了下嘴角。
一群人在欣哥的带领下缓缓退场。
谈以明望向马路中央。那里还留着碎掉的手机残渣。
“走吧,回学校。”梁丘音又看了眼手表,“我跟凯哥打过招呼了,要是咱们八点前没回去,就让他去搬教导处。”
三人向学校走去。
“你觉得咱们仨能跟那帮人打到八点?”昱哥笑着问。
“拖到八点应该没问题。”梁丘音说。
昱哥小跑串到谈以明旁边,搭上他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哥欠你个人情。”
“没什么。”
三人刚走进校门,便远远瞧见教学楼门口的邵凯。
邵凯张开双臂摇晃,好像很高兴。
“我滴个老天,你们终于回来了!”他向三人跑来,“我差点就要去教导处了!”
他见没一个人答话,又急着问:“怎么回事儿啊?先是昱哥跑走了,然后老弟也跑走了,还说什么校门口有人打架斗殴?”
昱哥对邵凯笑,“已经翻篇儿了。”
“什么翻篇儿?”邵凯马上抗议,“我还没进篇儿呢怎么就翻篇儿了?”
“夜自习快开始了,赶紧走吧。”
四个人小跑上楼。
途径三楼时,昱哥没再说什么,同邵凯继续上楼去。
梁丘音和谈以明则先回到班里。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屋里没有开灯。
他们拿好各自的东西,正准备出教室。
梁丘音停下脚步,回头说:“刚才,谢谢你。”
谈以明不敢看他。
“为什么……”梁丘音轻声问。
“我不想……”谈以明的声音在哽咽。他轻轻摇头,“没什么。”
幽暗的光线在他脸上铺了一层磨砂。
“如果欣哥晚来一点,那——”
梁丘音刹住句子。他还在后怕。
哗啦一声,谈以明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梁丘音没有理会。
“你不也救了我吗?”谈以明说得很轻。
他蹲下身,慢慢捡起散落的东西。
梁丘音也蹲下,替他捡起远处的卷子。
“还疼吗?”梁丘音问。
这回,谈以明只是轻笑一声。
两人站起身。
“你……”梁丘音还未说完,谈以明的手指忽然贴近,虚掩住梁丘音的嘴。
他摇摇头,像是在告诉梁丘音:不要再说了。
温热的呼吸包裹住他的手指。
他看着梁丘音的眼睛,看得很深很深。
时间不知停滞了多久。
下一秒,梁丘音抓住谈以明的手腕,将他的手按下来。
夜自习铃声响起。
突兀刺耳的声音令谈以明止不住地轻颤。于是,梁丘音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为他停止了颤动。
直到铃声结束,梁丘音才松开手。
他望进谈以明的眼睛里,没有再说什么,而后转身走出教室。
小年后第二天,班长一大清早便带领几人一起贴春联。
红底洒金的宣纸上,墨迹遒劲飞扬——
上联:窗含古今敢向潮头立
下联:笔写春秋常从静处耕
横批:笃学致远
晨光斜斜地映在春联上,衬得那字迹越发精神。粉笔灰在光里浮沉,落在春联的褶皱间,竟也显出几分年节降至的喜庆。
今天的早读归语文老师。她以清润的嗓音起头,琅琅书声随之荡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梁丘音将书立起,目光直视书页,字句从唇齿间流出,无比熟稔。
一旁,谈以明的目光垂落于书面,语声平稳,气息内敛。
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同时,他们各自的声音又共同汇入整间教室的音浪之中。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余音回旋,如风如林,层层叠叠,不知落于何处。
午休时,教导主任手拿《青年文摘》,敲了敲广播室敞开的门,“今天是最后一次。”
谈以明接过杂志,照例翻开有标记的一页。
梁丘音在旁边调音,指腹在旋钮上滑过一圈,初始音量调得很低。
广播室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沉闷。
“可以了。”梁丘音说。
谈以明带着座椅向前滑动几步,端坐在话筒前。
绿灯亮起,背景音乐声渐渐增大。
谈以明微微吸了口气,开始一字一字念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那一千多名听众;克制而清晰的嗓音里,只有对面前一人朗读的沉心。
琴声叠上他的旋律,宛若阳光下的融雪,带着酥脆的坍塌感,在凛冽的风中熬成了蜜糖。
谈以明的目光始终落在文字上。朗诵时,他从不看他。
然而这一次,梁丘音听出来了。
那是他现在无法回应的东西。
文章的尾句到来:
“愿你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带着温柔的力量,走进山高水长。”
琴声恰好落在最后一个音。
梁丘音关掉开关。
谈以明合起杂志。
广播室里只剩下寂静。
咔哒一声,磁带机的盖打开。梁丘音拿出磁带,轻声说:“好听。”
谈以明本想说句什么,又作罢。
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天,卫生委员组织班级大扫除。
窗外的雪没停过。雪花落在屋檐上,堆出一道白线。
扫除分工写在黑板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围成几组,拖地的、擦窗的、清扫课桌缝的,大家的脸上既平静又不舍。
梁丘音拧干抹布,沿黑板最左边开始,从上到下擦除上面的粉尘。他擦得很齐,像一块人工擦除条,所过之处干干净净。
余光处有个人影在晃。他转过头,昱哥正站在门外朝他招手。
他指了指黑板,将仅剩的两条区域擦干净后,回头端起盆,走出教室。
“怎么了?”他问。
“爸的飞机刚落地。”
梁丘音的手停顿半秒,而后将抹布扔进盆里。
“陪我洗抹布。”他向水池处走去。
昱哥跟上来,“他说,下午跟司机一起来接咱们回家。”
“怎么,他没带家里钥匙?”
“我没问。”昱哥看着梁丘音赌气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有车接还不好?”
梁丘音哼了一声,拧开水龙头冲洗抹布,“他开哪辆车来?”
昱哥想了想,“应该是七座那辆吧,毕竟要放行李箱。轿车放不下。”
梁丘音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不知道咱们学校在闹市区吗?你看学校门口那一亩三分地儿够他车掉头吗?”
“噗——”昱哥笑了。
洗干净抹布后,梁丘音又开始涮盆。水流撞击盆壁,溅起无数水花。
“反正今天五点半就放学了,有的是时间掉头。”昱哥的语气颇为认真。
梁丘音一手拎着盆,一手挂着抹布,浑身上下散发着怨气。
昱哥越看越乐。他搭上梁丘音的肩,笑容里溢满了宠溺,“知道你不是块干活的料,擦个黑板跟吞了枪药似的。”
“让他把车停远点儿。”小音宝宝还没消气呢。
“行,我跟他说。”昱哥继续哄,“你看你把黑板擦得多干净,我都想搬到我们班去。”
闻言,梁丘音的脸总算柔了半分。
抹布上的潮湿让他很不舒服,但他不想走。
“下课以后我在这等你。”昱哥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
“嗯。”他点点头,看了昱哥一眼,然后缓缓走回教室。
走廊上有几人投来八卦的眼神。昱哥扫他们一眼,径直上楼去。
一下午的时间,梁丘音都如坐针毡。
最后一节自习课,李老师做了一番学期末的总结讲话。之后,她一直在班里待到下课铃打响。
收拾东西时,一张卷子纸吸在桌上,梁丘音揭了好久才揭开。
他走出班门,昱哥已经等在楼梯口,并时不时跟经过的人打招呼。
两人一起下楼,向校门口走去。
路口偶尔有经停的私家车。
他们走出校门后向右拐。人行道的尽头,靠边停着一辆七座商务车。
曜石般漆黑的车厢自动将行人分流。
司机瞧见两人后,跳下驾驶室,替他们拉开车门。
靠门一席上坐着一个男人。他通体黑色,衬衣扣到最上一个纽扣。领口的一抹深蓝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爸。”昱哥笑着叫道。
男人轻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坐这。”
昱哥瞄了眼最后一排。那里只有一个小行李箱,足够两个人并排坐。
“你先上。”他轻推梁丘音的后背。
“我去副驾。”梁丘音挣脱开,从车头绕过去。
昱哥坐到男人旁边。
司机拉上车门,坐回驾驶座上,随口说道:“几年不见,兄弟俩都长高了不少呀。”
“快别提了,”昱哥立马接过话头,“我去年就涨停了,估计以后也就这高度了。”
“你这个头足够用了呀,”司机笑出鱼尾纹,“少说也得一米八,是不是?”
“还要再多一厘米。”昱哥笑得嘻嘻。
“那对!”司机连忙捧场,“可不能小看这一厘米!”
昱哥被逗开心了,转头问道:“对了爸,你中午就下飞机了,怎么不先回家一趟?”
“在机场跟人谈事情。”男人语调沉稳。
“啧,你这行程安排快赶上总统了。”
男人不苟言笑,转而回问:“高三的复习强度怎么样?”
昱哥怨得摇头,“每天做不完的卷子,”接着他又舒了口气,“不过知识点翻来覆去还是哪些,剩下的就是一个熟练。”
“什么时候模拟考试?”
“早着呢,三月份。”
“马上二月底,已经不早了。”
昱哥瞥他一眼,“你怎么跟我们班主任似的。”
男人轻笑。他直视副驾驶的椅背,又问,“你呢?能跟上高中课程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前面传来一声:“能。”
昱哥一拍大腿,“你说这都自己家人,还搁这谦虚,”他朝男人使了个眼色,“人家稳稳的年级第一。”
司机明显很惊讶。他本想跟着捧两句,但没说出口。
“这次期末考试,你跟年级第二差多少分来着?”昱哥问梁丘音。
又是几秒的沉默。
“七分。”
“你看看!”昱哥颇为骄傲。
男人点点头,不掷一句评价。
傍晚的阳光自阴云缝隙间洒下。温度虽弱,却也胜过身旁这块冰疙瘩。
在车里的空气密度即将临界之时,汽车停在了家楼下。
车刚停稳,梁丘音便打开车门跳下去。
司机下车,拉开后方车门,手垫在车顶处。
“张总,”他凑近门边,“周三那边我还照之前的安排来接您吗?怕临时改了我反应不过来。”
男人迈下车。他一手拎着小行李箱,一手拉紧风衣领口,稳稳地吐出两个字:“照旧。”
“好嘞。”司机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大号行李箱,“我给您拎上楼去吧。”
“不用,叔!”昱哥接过行李箱把手,“我们这俩大青年呢!”
司机刚要开口,男人对他说:“去收一下我办公室的信。”
“行,那我这就去。”司机不再客气,冲昱哥招招手,“慢点啊!”
三人朝楼里走去。爬到三楼时,昱哥停下来喘气。
梁丘音在三楼半停下,转身倒退回去,一把接过行李箱,一口气拎上了顶楼。
进家门后,李叔正在扎围裙。
“今天放学早啊!”他笑着向梁丘音打招呼,“怎么还拎个大箱子呢?”
“学期最后一天。”
“明天就放假啦?”李叔比他还高兴,“趁着假期这几天,叔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他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哥哥也回来啦?”
“李叔!我爸回来了!”昱哥走进来。
“哟!”李叔连忙迎去门口,同时伸出右手,“您好您好!”
男人与李叔握手,“小李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哪的话?”李叔跟他客气道,“你家这俩大小子可给我捧场了,做的菜从来留不到第二天!全部光盘!哈哈哈!”
“那就好。”男人收回手,语气不紧不慢,“他们俩嘴叼得很,你做的菜他们爱吃,说明是真本事。”
李叔笑呵呵地理顺自己的围裙,“您这旅途劳顿的,我泡壶茶吧。”说完作势去取茶壶。
“不用。”男人温和制止,“你按照你的节奏来。我常年在国外,很久没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了。”
闻言,李叔双眼放光,“我拿我的厨师证做担保,这顿饭肯定包您满意!”他大步迈向厨房,又回过身来笑着问:“您有什么忌口没?”
“我不吃辣。”
“得嘞!”李叔的袖子撸得更高了。
男人推着行李箱,打开主卧室的门。
那扇门常年关闭,以至于现在一打开,令整间屋子都有种结构失衡的错位感。
梁丘音躲回屋里,半掩房门。
真奇怪。明明屋里没有任何变化,可在他的眼里,所有东西都变了。
大年初一这天,梁丘音早早就出了家门。
街上行人寥寥。空气里残留着火药的腥气。爆竹纸屑堆积在马路牙边,被风一卷,又乱舞起来。
风很冷。他本打算走远一点,却在路尽头停住了脚。
手机里还有一条他未回复的信息。
他抬起头。
灰白色的天,正如他此刻灰白一片的思绪。
外套兜里,短信铃声响起。
他拿出手机,点开。
是严彬发来的新年祝福,还是群发的那种。
梁丘音没细读,直接回了一条:新年快乐。
之后,他退回到上一条信息。
短信上的时间为凌晨两点半。
谈以明:新年快乐。那天在步行街上听到的曲子,我找到了。改天分享给你。
梁丘音握着手机看了好久。
起床看到这条信息后,他一时想不起谈以明指的是哪首曲子。
又一阵冷风吹过,发梢不停抽打着脸颊。
此刻,他方才记起。
那是期中考试后,两人吃完麦当劳走回学校时,他曾在一家店门外说过:“这首歌不错。”
他又读了一遍短信,手指停在按键上。
文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写下的每一个字似乎都不属于他。
他的语言仿佛被冻在指尖。
如此反复多次后,他索性作罢。手机揣回兜,继续埋头走。
初四这天,商场临街的店面挂起“全场五折起”的横幅。导购员们忙得团团转,恨不能多长出几张嘴来应付一拨接一拨的顾客。
空间内混杂着奶茶、香水和新衣的味道,音响里循环播放“恭喜发财”的电子混音,一切看上去热烈而纷杂。
昱哥吸完最后一口百香果绿茶,扔掉瓶子,拽起梁丘音走去下一家店。
“我去楼顶书店等你吧,”梁丘音拖着步子,“我的头快要炸了。”
昱哥瞥他一眼,“男人要持久。”
好在梁丘音早有准备。他稳住气息,并不上套,“我的持久不是用在这上面的。”
昱哥头顶的呆毛跳了一下。
既然激将法无效,那就打感情牌。
“你说这大过年的,也没给你买新衣服,”他亮出一张黑卡,“今天咱们公款消费。”
难怪他会选择这种高档男装店。
“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帮我选就行。”梁丘音说。
“那可不行!”昱哥在一排外套前挑选起来,“衣服必须得上身试!”
梁丘音也跟着走进店内。他环视四周,顾客并不多,音乐也不吵闹。
昱哥手拎一件大衣,在梁丘音身上比量。
一位导购员走过来,热情招呼道:“两位帅哥随便看!有需要随时叫我。喜欢什么风格的我也可以帮你搭一套。”
“你们这件风衣有没有长款?”昱哥问道。
“有的!”导购眼睛一亮,笑容熟练又不失真诚,“您这气场,短款反而埋没了!我们这边有一件意大利走秀同款,版型挺括,特显肩背比例。”
说话间,她已经转身引路,顺便回头补上一句:“这款平时可不打折,今天是节日特供,缘分到了才遇得上。”
昱哥在后面笑道:“你们这缘分,是不是所有人进门都有呀?”
导购员被逗笑,“那得看是谁进门!像您这样的,一进来我们都得重新码货!”
“哎哟,这话说的。”昱哥眯起眼,显然很吃这套。
梁丘音半死不活地跟在最后。
“您看,这就是刚才那件的长款。”导购郑重捧上一件风衣。她打量着梁丘音的身型,又顺手拎出另一件,“这件线条更收一点,适合冷调气质。”
昱哥挑了挑眉,“走吧,都试一试。”
导购立刻指引二人来到试衣间门口。
帘子刚一拉上,昱哥便在外面跟导购搭话:“我听说你们家和XX大牌走的是一家代工厂?”
“懂行哦?”导购眨眨眼,“我们家高端线确实跟XX品牌用的是同批布。只不过我们走的是内线,不打大牌的虚名,讲究一个实在。”
昱哥“啧”了一声,没说满意,也没再反问。
这时,梁丘音走出来,身穿挺括款长风衣。
“我的妈呀!”导购惊呼一声,“简直是从T台上走下来的模特!”
梁丘音和昱哥一起看向镜子里,眼神挑挑拣拣。
“肩太宽了。”梁丘音说。
“对,”昱哥跟上,“有点显老气。试试那件修身的。”
梁丘音返回试衣间拉上帘,之后很快又走出来。
这一回,伶牙俐齿的导购像一时间失了语。昱哥的眼睛也钉在梁丘音身上,久久拔不下来。
“怎么样?”梁丘音问。
“咳!”昱哥努力维持挑刺儿人设,拧眉问:“你们这料子挺好,不知道起不起褶。”
导购也回过神来,笑容重新上线,“这款是羊毛混丝的,挂一晚上自己就能垂顺,不信您摸。”
昱哥摸了摸袖口,嘴上仍不饶人,“这么说,是料子贵,工艺打折?”
“哎哟!您这话听得我想哭!”导购半真半假地笑,“我们这边走的是高定工坊路线,不靠噱头,靠的就是这点手艺!”
“哦,行吧。”昱哥终于松口,“就这件了。”
导购见气氛正好,继续趁热打铁,“能驾驭得了这种剪裁的人可不多,要是搭配上我们家裤子——”
昱哥笑眯眯地摆手,“留点预算给下一家吧,不然挑完了没机会后悔,多可惜?”
“行,”导购识趣地没再多劝,“那我给您包起来吧。”
梁丘音脱下外套,递给她。
趁昱哥去结账的功夫,他坐在试衣间外的沙发上,安静地出了一会儿神。
两人走出店外,汇入密集的人潮之中。
胳膊外肘不经意间碰到陌生人。梁丘音下意识贴近墙边。他们穿行至扶梯口,被缓缓送往上一层。
栏杆边人头攒动。视线越过玻璃扶手,可望见下层的滑冰场。有不少家长靠在场边拍照。
场中央有个身穿灰色滑冰服的少年,动作干净利落,好似被无形的轨迹牵引前行。
冰面在他脚下一点点剥离。周围不少孩子还在跌跌撞撞,他却在那些碎乱之间自顾自转了个圈,再次站稳。
走下扶梯,两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人潮仍旧密集,耳边是层层叠叠的喧哗。梁丘音侧头看了昱哥一眼,对方正低头回消息。
路过一家箱包店时,昱哥放慢脚步,朝店里看去。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经常骑在爸的行李箱上玩?”昱哥问。
“是你骑在行李箱上,让我推着你玩。”梁丘音更正。
昱哥笑了,“对。”
门口摆有“七折”挂牌。旁边立了一款深灰色硬壳行李箱。
昱哥停住脚步,慢慢低下头。
梁丘音凝眉观察。刚觉出异样,昱哥却已回过头来,眉目间尽是怕被指责的笑意。
“我跟爸商量过了,高考完,就出国留学。”
店员笑脸迎上来,语速轻快:“您好,这是我们家的经典系列,防刮防撞,专门为长途旅行设计,即使托运也不容易损坏。现在做活动打七折,还赠送箱套。”
“嗯,”昱哥随口应道,“看着挺结实。”
梁丘音的目光也落在行李箱上。
“您眼光真准。我们家箱包的材质选用的是航空级PC合金,韧性特别好——”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见过行李箱在家门口进进出出。小小的箱子里,究竟装得下多少行李。
“还有这铝合金拉杆,经过多次伸缩测试,耐用不摇晃。滚轮是360度静音万向轮,不管地面多粗糙,推起来都很顺——”
店员的声音被甩在身后,淹没进喧闹声中。
梁丘音一手拽住昱哥,带着他向前走,直至拐入通往洗手间的长长甬道里。
手里的购物袋啪嗒一声坠落地面。梁丘音腾出双手,不停理顺自己的发丝。
昱哥犹豫了一秒,开口道:“我不想瞒着你,所以——”
“你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做铺垫。”
梁丘音的一句盖棺定论,像一根钉子,凿进了心里。
昱哥没有回答。
“你还故意选在商场里告诉我,怎么?怕我失控揍你?”
梁丘音望着他,眼神沉静到几乎空白。
昱哥偏过脸去。
“前天早上,你们打发我出去买早饭,就是为了商议这件事。”
他的气息平稳,一字一句剖析给自己听。
昱哥深吸一口气,“要不说新脑子好用呢?”他挤出一丝笑,避开梁丘音的视线,“我本来想,吃个饭,逛逛街,找个机会……结果……”
“结果什么?”梁丘音不假思索地反问,“不管你改变何种方式,采用怎样的话术,结果都一样。”
昱哥轻轻点头。
“为什么?”
梁丘音问。
旁边走过一个路人。
明明离得很近,却像和他们分别身处两个次元。
“假如我说,没有为什么,你会不会接受?”
“不会。”
昱哥笑了,“我想也是。”
梁丘音没再说话。他还在等一个答案。
又过了很久,直到刚才那个路人再次走过,甬道里又重新归于沉寂。
昱哥轻呼一口气,坐到一旁的长凳上。
他埋下脸去。
再次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笑意和歉意都不见了。
“我走不动了。”他说。
梁丘音浅浅蹙眉。
“走不动了,为什么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想让我体谅你吗?”
昱哥无奈地轻笑,“我以为这样说,听起来会轻一点。毕竟……结果都一样。”
梁丘音倒吸一口气。他挪开眼,视线落在雪白的墙壁上。
盯久了,竟有些分不清这墙壁究竟离他有多远。
商场广播声响起。词句穿过话筒,变成一串爆破音,炸响在梁丘音的耳边。
待广播声停止,他问:“去哪个国家?”
昱哥的声音很柔,“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开始申请了吗?”
“年后就开始。”
“哪个学校?”
“有两所学校可以选。”
“剩下这半年,你还装模作样地复习吗?”
昱哥歪了下头,“不能太懈怠,不然容易引起公愤。”
梁丘音抿住嘴。
又过了半晌,他低声问,“是你的主意,还是他怂恿的?”
昱哥停顿一秒,语气缓而坚定,“我的。”
梁丘音点点头,神情里没有一丝认同。
他再次拎起购物袋,迁怒似的睨了袋中的大衣一眼,然后看向昱哥。
“起来,回家。”
夜已深。
亮起的屏幕在屋里布下一片灰蓝。
网页上,是国外某大学的招生页面。底部标有学校地址。
数字和字母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如此陌生。
但这种陌生不会持续太久。不久以后,这个地址会变得越来越熟悉。
因为它会告诉你某个人在地球上的位置所在。
梁丘音点进“Programs”一栏,将所有专业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后,关掉了页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手指已经不自觉点开了那张更新过无数次的表格。
上面记录的人已经扩充到二十一个。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一旁的手机。
他没有拿起手机,视线又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光标移至新的一行。他在最左边的框里,敲进去三个字。
之后,他停顿了很久很久。
他无法描述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写字好看”该属于哪一项。
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人能否被归类进这张表格。
不管怎么写,都是一场亵渎。
他注视着空白的一行,迟迟没有落字。
时间已过十二点。
光标移至右上角的红叉。
提示框弹出:是否保存已改内容?
他犹豫半秒,点下“否”。
屏幕合起。屋里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