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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现实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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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耀联盟宣布永久关服的那天,乔一帆正在收拾他在兴欣训练室的储物柜。
“一帆,晚上大家聚个餐吧?”陈果推开训练室的门,声音有些刻意地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当是……告别宴。”
乔一帆转过身,手里的账号卡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好的,老板娘。”他微笑着说,手一松“一寸灰”轻轻落进口袋。
窗外的雨下得毫无章法,像是天空被打碎后漏下的碎片。自从三年前那场被称为“数据溢出”的事件后,荣耀的世界就开始变得不稳定——不是游戏里的不稳定,而是游戏与现实之间的边界开始溶解。最初只是偶尔有玩家报告说在非游戏时间“听见”技能音效,后来有人声称在现实世界中看见了游戏角色的残影,再后来,整个荣耀服务器开始出现无法解释的数据波动。
即便联盟如何试图掩盖这个事实,真相依旧如同墙纸下的霉菌一样疯狂蔓延。终于,在全球十七个城市同时出现“鬼阵”虚影事件后,政府介入,荣耀被迫关停。
乔一帆撑着伞走进雨里时,口袋里的账号卡突然发烫。
他停下脚步,掏出那张陪伴了他七年的卡片。银色的卡面上,“一寸灰”三个字正泛着不正常的幽蓝光芒,像是深海里的磷火。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阵尖锐的耳鸣刺穿了他的意识——
是鬼阵·瘟阵发动的声音,他反应极快地意识到这一点。
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乔一帆猛地转身,训练室所在的那栋楼在雨幕中安静矗立,没有任何异常。但当他转回身时,街道变了。
不是完全改变,而是叠加。熟悉的H市街道上,浮动着一层半透明的虚影——那是荣耀里兴欣公会领地的景象。青石路面上叠加着游戏里的石板纹理,现实中的路灯柱旁漂浮着游戏中才有的魔法符文。两个世界像是两张没对准的透明胶片,错位地叠在一起。
“数据渗漏。”联盟的公告里这么称呼这种现象。他们说这是服务器关闭过程中的正常现象,会在七十二小时内消失。
但乔一帆知道不是。
因为他在那些虚影中看见了活动的东西——不是数据残影,而是有意识移动的存在。一个穿着破旧斗篷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那动作他太熟悉了:刺客职业的潜行步伐。
雨下得更大了。
聚餐在兴欣网吧的二楼举行,昔日热闹的训练基地如今空旷得能听见回声。苏沐橙带来了蛋糕,方锐讲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包荣兴大声嚷嚷着要给大家表演魔术……所有人都很努力地营造一种“这只是暂时的,我们还会回来”的氛围。
只有叶修没参与这场表演。他靠在窗边抽烟,看着外面雨中的城市,烟雾在他脸前缭绕成灰白的一团。
“前辈。”乔一帆走过去。
叶修转过头,眼睛里有种乔一帆看不懂的疲惫。“一帆啊。”他弹了弹烟灰,“账号卡还在?”
乔一帆点点头,下意识摸向口袋。卡片还在发烫。
“别扔了。”叶修说,声音很轻,“也别随便用。等这一切……稳定下来。”
“……还会稳定下来吗?”
叶修没有回答,只是又抽了一口烟。窗外的城市灯火在雨中晕染开来,那些荣耀的虚影时隐时现,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呼吸。
深夜,乔一帆回到自己在H市租住的小公寓。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将城市的灯光扭曲成奇异的光带。他泡了杯茶,坐在电脑前——虽然荣耀已经无法登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愣住了。
桌面上,一寸灰的角色形象正在缓慢地移动。
不是静态图片,而是真正的动态形象。游戏里的阵鬼穿着那身他精心搭配的装备,在壁纸的背景下做着待机动作,偶尔还会转头,仿佛在寻找什么。
乔一帆猛地起身,桌上的电源线被扯得不停晃荡。但当他站稳再看时,电脑又恢复了正常。
幻觉吗?
他坐回椅子,小心地移动鼠标。光标划过屏幕时,经过的地方会短暂地浮现出荣耀游戏界面的残影——技能栏、血量条、小地图。那些本已消失的界面如同水下的沉船,随着鼠标的移动一一浮出海面。
口袋里的账号卡烫得几乎握不住。
乔一帆把它拿出来,放在桌面上。银色的卡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像一颗袖珍月亮。他盯着它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冲动的事——
将卡片轻轻贴在电脑屏幕上。
下一秒,世界陡然倾斜。
不是比喻。房间真的在倾斜,重力方向发生九十度偏转。乔一帆从椅子上滑落,撞在墙壁上——现在的墙壁是原来的地板。书本、水杯、未吃完的饼干散落在四周,像是被小型龙卷风后经过后的现场。
而在原本应该是天花板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木质的、有着铁质把手的门,门板上刻着荣耀游戏中传送阵的纹样。
乔一帆爬起来,感到一阵眩晕。房间恢复正常了,重力也回来了,但那扇门还在天花板上,静静地悬在那里,离地面三米高。
他花了半个小时搭起临时脚手架——把书桌搬到床上,再叠上椅子。当他终于够到那扇门时,体力也即将告竭。门板摸上去细腻而真实,铁质把手上有细微的锈迹。
他转动把手。
门后不是屋顶,也不是任何应有的空间。眼前出现了一片灰白色的旷野,地面上漂浮着淡紫色的雾霭,远处有嶙峋的石柱刺向铅灰色天空。乔一帆认得这个地方——荣耀里,七十级地图“遗忘荒原”。
风从门内吹出,带着游戏里特有的、混合着魔法尘埃和枯草的气息。
乔一帆保持着探出头的状态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当他双脚落在荒原的土地上时,身下的门瞬间消失。但他并没有惊慌,因为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站着一个角色。
一寸灰。
不是屏幕里的那个模型,而是有实体、会呼吸的存在。阵鬼的铠甲在荒原暗淡的光线下泛着冷金属的光泽,手中的银武“雪纹”插在地上,刀身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最吸引乔一帆的是那双眼睛——游戏角色本该是空洞的眼睛里,有着某种类似意识的光芒在流动。
“你来了。”一寸灰说。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乔一帆的意识里。
“你是……”乔一帆的声音干涩。
“我是你的‘一寸灰’。”角色向前走了一步,动作流畅得不像是通过程序驱动,“但也不完全是。我是所有被遗弃数据的聚合体,是荣耀死亡后产生的……幽灵。”
乔一帆环顾四周。荒原无边无际地延伸,远处的地平线在紫色雾霭中模糊不清。“这是哪里?”
“这是狭间。”一寸灰——或者说,乔一帆决定这么称呼它——抬起手,指向天空,“现实在上,荣耀的废墟在下。而我们,在中间。”
“其他人呢?其他角色?其他玩家?”
“有的沉入了废墟深处,永远沉睡。有的尝试爬回现实,但失败了,变成了你们看到的‘虚影’。还有的……”一寸灰顿了顿,“疯了。……数据崩溃后的畸变,比人类的疯狂更加彻底。”
风吹过荒原,卷起地上的紫色尘埃。乔一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这里,他能感觉到风。能闻到枯草腐烂的气味。能感觉到脚下土地的坚硬。
这已经不完全是虚拟世界了。
“边界在溶解。”一寸灰似乎读到了他的想法,“现实和数据的边界。当荣耀关服时,它没有真正‘死亡’——一个拥有数亿活跃玩家、运行了十几年的虚拟世界,积累了太多数据、太多情感、太多记忆,这些能量不会凭空消失……它们在寻找出口。”
“所以那些虚影……”
“是溢出的数据。就像装满水的容器破裂,水会流出来。”一寸灰转身看向远方,“但问题不止于此。荣耀世界里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被创造出来。有些地下副本,有些隐藏任务,有些过于真实的NPC。它们在服务器关闭时,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主性。”
乔一帆想起雨夜街角那个刺客的身影。“它们在侵入现实?”
“尝试过。但大多数都失败了,因为缺乏‘锚点’”一寸灰扭头看向他,“入侵需要一个现实的坐标,一个连接的纽带。对大多数角色来说,这个纽带是玩家的账号卡。但如果玩家已经抛弃了账号卡,或者账号卡被销毁……”
“它们就困在这里了。”
“或者卡在边界上,半现实半数据,痛苦地存在。”一寸灰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一种深沉的悲哀。
乔一帆突然明白了。“但你不同。因为我的账号卡还在,而且我还……激活了它?”
“你不仅激活了它。”一寸灰走近,它比乔一帆要高一些,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你还在想念它。这使得你在荣耀关服后,精神上仍然与它连接。这种连接比任何数据线都强大。所以你打开了那扇门,所以我还能保持完整。”
他们面对面站在荒原上,一个是人,一个是人创造的存在。乔一帆忽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创建这个角色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微草战队不起眼的新人,在角色命名界面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输入了“一寸灰”——一寸光阴一寸灰,时间烧尽后留下的尘埃。
如今,这个由他命名的存在,正站在他面前,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需要你帮忙。”一寸灰说。
“什么忙?”
“关闭裂缝。”它指向荒原的深处,“荣耀世界的心脏部位,有一个巨大的数据裂缝。它正在不断扩大,如果不关闭,两个世界的边界会完全崩溃。到时候现实会被数据吞噬,或者数据会被现实碾碎——无论哪种结果,都是灾难。”
乔一帆跟随它穿越荒原。一路上,他看见了荣耀世界的废墟——坍塌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城堡,曾经繁华的主城空无一人,NPC商店的招牌在风中摇晃。有时还会遇到一些NPC的残影,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重复着生前的动作:铁匠在敲打不存在的铁砧,药剂师在搅拌空无一物的坩埚。
“它们还有意识吗?”乔一帆轻声问。
“谈不上意识。”一寸灰说,“只剩碎片,意识的碎片。就像打破的镜子,每一片都能映出完整的影像,却已经不再是镜子了。”
他们经过一片湖泊,湖水呈现出奇异的荧蓝色。一寸灰说这是数据湖,里面沉没着被删除的角色和道具。“里面每个气泡都是一个被遗忘的记忆。”它说。
乔一帆俯身看去,果然看见湖底有无数微小的光点在上升,每个光点里都封存着一个画面:玩家第一次获得稀有装备的惊喜,公会战友并肩作战的时刻,竞技场里以毫秒之差决出的胜负……
“所有这些记忆,都要消失吗?”乔一帆问。
一寸灰沉默了很久。
裂缝位于荣耀世界原本的中心——神之领域。这个曾经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却被埋在紫色的晶簇中,那些晶簇是固化后的混乱数据,像是伤口上长出的丑陋痂皮。而在神之领域的正中央,一条裂缝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缝,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无形的巨手撕裂。透过它,乔一帆能看到两个世界的景象在眼前疯狂闪烁:一会儿是神之领域昔日的繁荣景象,一会儿是现实世界某条不知名的马路,汽车飞驰而过。裂缝的边缘不断剥落着发光的数据碎片,像是伤口流下的血液,却又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见。
“怎么才能关闭它?”乔一帆回过神问。
“需要我们从两边同时进行操作。”一寸灰说,“你在现实世界找到对应的坐标,我在这里执行关闭程序。但有个问题——裂缝周围已经聚集了那些‘疯狂’的数据体。它们不想让裂缝关闭,因为那是它们进入现实的唯一通道。”
话音刚落,阴影里就浮现出数道身影。
不是几个,而是十几个。它们曾经是各种职业的角色,但现在面目全非——骑士的铠甲上长出了多余的手臂,法师的法袍变成了蠕动的触须,枪炮师的武器与身体融合在了一起。数据崩溃后的畸形,丑陋却拥有着可怕的攻击力。
“退后。”一寸灰拔出太刀。
乔一帆本能地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无法使用任何技能。在这里,他只是个普通人。
但一寸灰动了。阵鬼的身影快成一道虚像,太刀划出完美的弧线——月光斩。刀光所过之处,数据畸变体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崩解成原始的光点。乔一帆看呆了,这不是游戏里设定好的技能动画,这是真正的、自主的战斗。一寸灰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惊人,闪避、格挡、反击,如同之前他在屏幕里所见到的那样。
最后一个畸变体消散,一寸灰收刀回鞘,转身看向乔一帆。“你必须回去了。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离开太久了。”
“但我还没找到裂缝在现实中的坐标——”
“你会找到的。”一寸灰的声音变得愈发遥远,“因为当两个世界足够接近时,那些重要的地点会在现实中显形。”
乔一帆还想说什么,但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透明。他不停地向下坠落,穿过层层叠叠的数据流,最后掉回自己的房间,摔在地板上。
雨停了,窗外天已微亮。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手机响起。是苏沐橙打来的:“一帆,你看到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打开电视。”
乔一帆爬起来,找到遥控器。本地新闻正在播报一条突发消息:市中心公园出现“海市蜃楼”,但显现的不是沙漠景象,而是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城市”。记者在现场报道,画面里,公园草坪的上方确实悬浮着神之领域的虚影,比之前任何一次数据渗漏都要清晰、稳定。
裂缝的现实坐标!
乔一帆抓起外套冲出家门。
公园已经被封锁,警察早已拉起警戒线,但仍挡不住围观的人群。乔一帆奋力挤到前排,抬头就看见了裂缝——在虚影的正中央,有一道扭曲的、如同玻璃裂纹的痕迹,现实世界的景象透过裂纹折射出来,显得光怪陆离。
“请后退!请所有人后退!”警察用扩音器喊着。
人群突然发出惊呼。裂缝中开始渗出东西——不是数据碎片,而是实体。一只由铠甲碎片和电缆纠缠而成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扒住边缘,试图爬出来。然后是第二只。一个个难以名状的、由各种游戏角色部件拼凑而成的怪物正在挤出裂缝。
警察试图维持秩序,但恐慌依旧在人群中蔓延。乔一帆站在原地,盯着那只怪物。他看见它的“头”部是一个破碎的骑士头盔,眼眶里燃烧着混乱的数据流。它张开嘴——如果那能算嘴——发出无声的咆哮,现实世界的空气都因此震颤。
必须关闭裂缝。现在。
但一寸灰在另一边。需要同时行动。
乔一帆做了个决定。他突破警戒线,冲向裂缝。
“回来!危险!”警察在后面喊。
但他已经冲到了裂缝下方。怪物的大半身体已经挤出,看到乔一帆后,一只由法杖改造而成的“手臂”即刻间砸了下来。乔一帆向旁翻滚,原先站立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坑。
他从口袋里掏出账号卡。卡片烫得几乎握不住,蓝光炽烈如微型太阳。
“一寸灰!”他大喊,不知道是在喊角色,还是在喊那个存在,“我准备好了!”
他把卡片高举过头顶。
在现实世界,这张卡只是一张塑料片。但在边界溶解的此刻,在裂缝正下方的此刻,它成了一枚钥匙,一个信标,一个锚点。
卡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怪物的攻击悬在半空。裂缝停止了扩张。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在裂缝的另一侧,乔一帆看见了那个身影——一寸灰站在神之领域的一片废墟上,太刀高举,刀尖对准裂缝的核心。身后浮现出巨大的法阵图样,但却不是游戏里的任何一种鬼阵。这个阵法更加复杂、更加古老,像是荣耀世界本身的源代码在此刻进行的具现化。
一寸灰看向乔一帆。跨越两个世界的距离,他们的目光相遇。
没有交流,乔一帆却明白了:现在。
他用尽全力,将账号卡砸向裂缝。
与此同时,一寸灰的太刀落下。
光芒吞没了一切。
乔一帆听见了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彻在意识里。那是数千万玩家同时登录时的数据流轰鸣,是无数技能释放时的音效交响,是公会战时的呐喊,是交易市场的喧哗,是好友频道的私语,是角色升级时的提示音……荣耀十几年的历史,凝聚成一场宏大的数据挽歌。
然后,寂静。
光芒消散。
乔一帆睁开眼睛。他躺在公园的草地上,天空是雨后的清澈湛蓝。裂缝消失了,怪物也消失了,神之领域的虚影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他的手里还紧握着那张账号卡。
卡片已经不再发光,温度也恢复正常。只是,卡面上“一寸灰”三个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乔一帆慢慢坐起来。警戒线外,人群还在,但恐慌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议论。警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该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悄悄离开了公园。
之后的一周,世界似乎在慢慢恢复正常。荣耀的虚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强度也越来越弱。专家们在电视上解释说,这是“数据渗漏”的自然消退过程。联盟宣布将开发全新的荣耀2.0,一个“更安全、更稳定”的版本。生活继续。
但乔一帆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他再也没有尝试激活那张空白的账号卡,但也没有扔掉它。他把卡片装进一个小铁盒里,放在书架的最高处。有时深夜加班写报告时(退役后成功上岸【特岗】),他会抬起头看看那个盒子,想起荒原上的风,想起数据湖里的记忆气泡,想起那个站在世界尽头、等待他决定的身影。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乔一帆加班到很晚。回家路上,他又经过了那个公园。夜晚的公园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
他站在当初裂缝出现的地方,草地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
雨声渐密。
然后,在雨声的间隙,他听见了别的声音。
很轻,很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鬼阵发动时的嗡鸣。
乔一帆转过身。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不完全是实体,更像是精致的全息投影,边缘微微透明,在雨中泛着淡淡的光晕。但它确实在那里——阵鬼的铠甲,腰间的银武,还有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一寸灰抬起头,看向他。
“裂缝没有完全关闭。”它的声音出现在乔一帆的脑海里,比当初在荒原时更加清晰,“它缩小到了微观层面,变成了一个……通道。一个只能通过意识,不能通过物质的通道。”
乔一帆走近“所以你还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一寸灰说,“只是在不同的层面。现实和数据的世界仍然重叠,只是大多数人看不见了。边界变得柔软,像一层软而透的薄膜,而不是厚实的墙。”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都不是。只是事实。”一寸灰站起身。随着它的动作,雨中留下了淡淡的光痕,“荣耀的世界正在重生。不是作为游戏,而是作为某种……生态系统。残留的数据在自我组织,形成新的结构。那些疯狂的部分逐渐平静,那些碎片化的意识开始重新整合。”
乔一帆看着它“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
一寸灰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你创造的存在,但现在已经不止于此。我是荣耀记忆的守护者,是两个世界的守门人,是……”它顿了顿,“你的朋友。如果你还愿意这么认为。”
雨滴落在乔一帆脸上,留下一片冰凉“我从未怀疑过这个事实。”
他们两人相向站在雨中的公园里,一个真实的人,和一个由数据构成如今却拥有意识的存在。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染开来,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同步呼吸。
“接下来会怎样?”乔一帆问。
“我不知道。”一寸灰诚实地说,“两个世界的交融是不可逆的。未来,也许会有更多人发现这个秘密。也许会有新的裂缝出现。也许现实和数据最终会找到一种平衡,形成全新的存在形式。”
它看向乔一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荣耀没有真正死去。它只是转化了。就像你说的——一寸光阴一寸灰。时间烧尽后留下的,不是虚无,而是新的可能。”
乔一帆笑了。这是他几个月来露出的第一次真正意味的笑。
“要一起走走吗?”他问。
一寸灰点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雨夜的公园小径上,脚步声一实一虚,在潮湿的空气中交织、缠绕。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其中一个影子偶尔会闪烁不定,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脑屏幕。
走到公园出口时,一寸灰停下脚步。
“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它说,“实体的维持需要太多能量。但我会一直留在边界。如果你需要,你可以随时找到我——通过那张卡,或者什么都不用,只需要想起我,”
“我一直都在。”
乔一帆点头“我会的。”
一寸灰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晨曦中的雾气在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它说了最后一句话:
“乔一帆,谢谢你创造了我。也谢谢你,让我不仅仅是创造物。”
语毕,它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这个雨夜。
乔一帆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粒光点消失。
雨还在下,城市还在运转,世界还在继续。但他知道,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转身走向家的方向,手伸进口袋,触摸到那张空白账号卡的边缘。
灯光开了又关,房间重归于平静。
盒子里,卡片静静地躺着。一片黑暗中,卡片的边缘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光,微弱而坚定,像是海底从未熄灭的火山。
而窗外,城市依然被雨夜吞没。但在某个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团蒲公英的绒毛在雨中反常地悬浮,排列成荣耀治疗阵的图案,片刻后悄然散开。排水沟的水流短暂地逆时针旋转,形成微小的漩涡,然后又恢复正常。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但也不完全是。
雨还在下,像是两个世界在对话。而在这场永不停歇的雨中,有些东西正在醒来,有些东西正在改变,有些东西——尽管无人看见——正在生长。
现实世界的光映在一寸灰的脸上,他的眼里有种新的光芒,像是看见了无人知晓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