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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败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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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帆发现自己手部劳损严重,叶修告诉他这是长期高强度操作导致的职业病。
他默默接受现实,但仍想奋力一搏,却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输给了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
赛后拆开叶修送别的礼物——
竟是第十赛季他们并肩作战时的冠军戒指,内侧刻着“最好的阵鬼,乔一帆”。
少年终于明白,他早已在崇拜的人心中赢得了最高荣誉。
却再也无法以巅峰状态去回应这份认可了。
(私设老叶退役后会时不时回兴欣,在那儿待一段时间,指导新人)
这双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他的呢?
乔一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屏幕幽幽的蓝光里,摊开自己的手掌。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这是一双曾经被艳羡为天生该吃电竞这碗饭的手。如今,它们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苍白,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他心悸的安静。不是疲惫的酸胀,也不是过度操作后细微的震颤,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某种联系正在从内部悄然断裂。他尝试性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动作有些滞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神经末梢的麻木反馈。很轻微,却不容错辨。像精密仪器内部出现的第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纹,预示着整个系统的崩坏。
他关掉屏幕上那个搜索“职业性手部劳损晚期症状”的页面,黑暗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心脏在胸腔里沉下去,一直沉,落进一片冰冷的、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天,他去了叶修常抽烟的那个消防楼梯转角。男人倚着有些斑驳的墙面,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乔一帆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伸到他面前。
叶修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烟雾兀自升腾。他沉默地看了很久,久到那截烟灰不堪重负地断裂、跌落。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稀薄的烟雾,落在乔一帆年轻却已蒙上灰翳的脸上。
“多久了?”声音有些哑。
乔一帆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叶修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情绪也一并呼出。“长期……超高强度的操作。职业病。”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没办法的,小乔。”
“没办法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给乔一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那声音里没有惊讶,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的平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告别,荣耀的舞台光华璀璨,背后却是累累伤痕,年轻的梦想被病痛轻易碾碎。只是轮到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点怯生生认真的少年时,那平静的声音底下,终究还是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乔一帆安静地听着,没有质问,没有崩溃。他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过分的平静,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头沉重。他收回手,转身走下楼梯,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拐角。叶修看着那背影消失,许久,才将燃尽的烟蒂摁灭在满是铁锈的栏杆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十六赛季的季后赛临近,兴欣战队的气氛热烈而紧绷。训练室里键盘噼啪作响,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骤雨。乔一帆依旧坐在他的位置上,屏幕上是他的阵鬼,一寸灰。角色安静地站立在虚拟的训练场中,但他放在键盘上的手,动作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不再是那种行云流水、仿佛与思维同步的极致操作,而是每一个指令都带着犹豫,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复杂的鬼阵衔接开始出现漏洞,完美的时机从指缝间溜走。
“队长,今天的状态不太好?”队里刚提上来的小朋友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可能有点累。”乔一帆低声回答,垂下眼睫,掩盖住所有情绪。
他开始长时间地看自己的手,在没人的时候,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他回忆它们曾经在键盘上飞舞的速度,回忆每一个精妙绝伦的鬼阵如何在他指尖绽放,封锁战场,决定胜负。那些感觉正在飞速流逝,如同紧握的流沙从指尖滑落。他知道,这双手的“保质期”快到了,以一种他从未预料过的、如此迅速而彻底的方式。
叶修偶尔会踱步过来,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屏幕。他不指导,不点评,只是看着。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乔一帆的背上。有一次,他几乎以为叶修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有一只手落在他肩上,很轻地按了一下,随即离开。那是十分短暂的接触,却带着一种无言的重量。
季后赛的第三场,兴欣对阵上个赛季经历大换血的轮回。个人赛,乔一帆代表兴欣出战。对手是个极年轻的男孩,眼神里是未经世事打磨的、全然的锐气和紧张,像极了多年前初入联盟的自己。
地图载入,角色刷新。
乔一帆操纵着一寸灰在场地中移动。他的手指落在键盘上,迟缓,僵硬。曾经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鬼阵四重连环,此刻却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计算、去控制。他能感觉到指尖下键帽的反馈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对面年轻的战斗法师却冲得极猛,一往无前,带着新人特有的、不计后果的热情。战矛刺破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
乔一帆看着屏幕,看着那个勇猛突进的年轻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光。是怀念?是悲哀?还是……解脱?
在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一个本可以精准限制对手走位的暗阵,他慢了零点几秒。释放的位置,也偏了毫厘。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职业选手,尤其是以精准著称的阵鬼身上的失误。
战斗法师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战矛化为一道银龙,挟着无匹的气势,悍然撞入!
伏龙翔天!
炫目的技能光影吞噬了一寸灰残存的血量。屏幕上,巨大的“荣耀”二字为胜者加冕,只是这一次,不属于乔一帆。
全场有片刻的寂静,随后是给那位爆冷新人的零星掌声和些许议论。
乔一帆松开鼠标和键盘。双手平静地放在桌面上,没有一丝颤抖,却也再没有了往常比赛结束后那微微发热、充满生命力的感觉。它们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彻底沉寂下来。
他站起身,没有看对手,也没有看台下可能存在的任何目光,平静地走下了比赛席。
后台通道昏暗而安静,与场馆内隐约传来的喧嚣隔绝。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叶修靠在尽头的墙壁上,似乎在等他。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边缘已经磨得发白。
没有安慰,没有疑问。叶修只是把那个小盒子递了过来。
乔一帆迟疑了一下,接过。盒子很轻,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钧重。他拇指摩挲着那柔软的丝绒表面,然后,轻轻掀开了盒盖。
没有衬垫,没有华丽的包装。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戒身是简单的银白色金属,设计简洁而有力,中心刻着荣耀联盟的标志,以及清晰无误的“第十赛季”字样。冠军戒指。
乔一帆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象征者荣耀巅峰的指环,然后,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他用微微颤抖的指尖,极其小心地将它从盒中取了出来。
内侧,靠近指腹的地方,刻着一行细小的字。需要很近才能看清。
他凑近了,借着通道顶端昏暗的灯光,辨认着那些笔画。
——最好的阵鬼,乔一帆。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所有颜色。只有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入他的眼底,烫进他的灵魂。
最好的……阵鬼?
在他以为自己始终渺小、始终不被真正认可的路上,在他用尽一切努力却仿佛永远追不上那些天才背影的漫长岁月里,原来,在他最崇拜、最想得到其认可的那个人心中,他早已获得了这样的评价,这样的……桂冠。
“最好的”。
简单的三个字,此刻却比任何褒奖都更沉重,更残酷。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不是剧烈的痛苦,而是那种缓慢的、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酸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收缩,再收缩,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看向叶修,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他手伤严重,可能再也无法拿起武器,无法布下那些曾引以为傲的鬼阵,无法以“最好的阵鬼”姿态去回应、去证明这份认可的此刻,才让他知道?
这枚戒指,这行字,不是起点,不是激励。它是终点,是墓志铭。是对他刚刚亲手葬送、并且永远无法再重来的职业生涯,最深情,也最残忍的告别。
他紧紧攥着那枚戒指,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掌心。他想哭,眼眶却干涩得发痛。最终,他只是深深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枚刻着至高认可的戒指,承载着无尽遗憾,静静地躺在他已然失去力量的手心,像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悲伤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