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星》烫l烫l烫

12、灾星

　　卡伦特星云的战报，像一颗投入帝国权力核心的暗物质炸弹，初时寂静，随后引发的时空扭曲却足以撕裂一切。

　　最初的官方通告措辞谨慎，只称之为“一次计划外的遭遇战”与“战略性转移”，并强调给予了深渊族“有效杀伤”。但这套说辞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阵亡名单开始在各大家族和军方内部流传，残缺的战舰拖着长长的黑烟返回港口，幸存士兵眼中未散的恐惧……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帝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难以理解的惨败。

　　而真正将这场失败引爆成全民性恐慌与愤怒的，是一则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泄露、却如同病毒般在帝都信息网络中疯狂扩散的“内部消息”——

　　此次军事行动，源于维兰王子谢揽星的一次“预警”。萧寒元帅听信其言，才将舰队派往了卡伦特星云，最终导致了这场灾难。

　　“预警”？还是“陷阱”？

　　这个词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堆积在帝国公民心中的、因战败而生的恐惧与屈辱的干柴。

　　“灾星”。

　　这个古老而恶毒的词汇，第一次被某个匿名的网络账号掷出，便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它精准地捕捉并扭曲了谢揽星身上所有的标签：亡国王子、精致脆弱、来历不明、与帝国格格不入的文化……以及，他出现后，帝国边境日益加剧的动荡和这场史无前例的惨败。

　　是他带来了厄运！
　　他是深渊族派来的奸细！
　　他用那张脸蛊惑了元帅！

　　流言、指控、恶意的揣测，如同帝都上空终年不散的阴霾，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尽管皇室新闻办公室出面辟谣，军部严厉谴责“不实信息”，但猜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在恐惧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元帅府成了风暴眼。

　　最初只是零星出现在街角的、写着“滚出帝国”、“处决奸细”的涂鸦。很快，便发展成小规模的人群聚集。他们不敢冲击这座军事堡垒，便用愤怒的呐喊、侮辱性的标语和偶尔投掷过来的、在能量防护罩上撞得粉碎的烂水果，来表达他们的情绪。

　　“保护元帅！清除灾星！”
　　“帝国荣耀，不容玷污！”

　　喧嚣声即使隔着厚重的隔音墙壁，也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府内。

　　谢揽星站在卧室的窗前，厚重的帘幕只留下一条缝隙。他看着下方那些模糊而激动的人影，看着那些在能量罩上炸开的污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当那场通过精神链接感知到的、属于萧寒的震惊与无力感席卷而来时，他就知道，败局已定。而失败，总是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一个无根无基、身份敏感的战败国王子，无疑是最好用的替罪羊。

　　“灾星……”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自嘲。这个称呼，与维兰毁灭后他背负的“原罪”何其相似。历史仿佛一个恶意的循环，无论他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诅咒般的命运。

　　房门被无声地打开，又无声地锁闭。进来的不再是熟悉的侍从，而是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帝国安全局特工。他们例行公事般地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扫描了他的身体，更换了新的、成分更简单的营养液，全程没有与他说一句话，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他被彻底地与外界隔绝了。通讯完全中断，连通往小露台的门也被从外部施加了能量锁。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这间卧室之内，真正的软禁。

　　萧寒再也没有出现。

　　谢揽星能感觉到，那根微弱的精神链接另一端，变成了一片刻意维持的、冰封的死寂。仿佛那一夜短暂的“回响”与并肩，都只是压力之下产生的幻觉。

　　他知道，萧寒此刻承受的压力绝不比他小。政敌的攻击，军方的质疑，皇帝的问责……所有的矛头，最终都会指向下达命令的元帅。而自己，就是插在萧寒身上最显眼的那根刺。

　　他不能坐以待毙。外部压力巨大，萧寒自身难保，保守派虎视眈眈，他必须为自己寻找新的筹码，或者……一条生路。

　　被囚禁的第三个深夜，万籁俱寂。

　　谢揽星坐在星尘冥想台前，没有点亮房间的主灯，只有冥想台自身散发出的、如同星辉般的微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没有试图向外探测，那太危险。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精神海，如同最耐心的渔夫，在无边无际的意识之海中，搜寻着那根几乎要断裂的银色丝线——他与萧寒之间，由“星灵孢子”建立起来的精神链接。

　　这过程比上一次更加艰难。他的精神力因之前的探测反噬尚未完全恢复，而萧寒那边传来的，是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冰冷隔绝。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刻，指尖的精神触须终于再次捕捉到了——那丝比头发更细、仿佛随时会湮灭在虚空中的链接。

　　它微弱地颤动着，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风暴般的情绪，而是一种深沉的、压抑到极致的疲惫，以及一种在绝对理智压制下，依旧丝丝缕缕渗出的、针对他个人的、冰冷的怒意。

　　链接还在。而且，萧寒的情绪并非纯粹的政客式的算计，其中夹杂着针对他个人的愤怒。

　　这愤怒，恰恰证明了萧寒潜意识里，并未完全将他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政治符号。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传递任何复杂的信息，只是将自身一种平静的、带着维兰特有频率的、如同夜眠兰花茶般清冽的精神状态，如同滴水穿石般，极其缓慢地、持续地顺着那丝链接渗透过去。

　　我在这里。
　　我依旧平静。
　　我未曾背叛。
　　我……理解你的愤怒。

　　他不知道萧寒是否能清晰地接收到，但这已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无声的沟通与宣告。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时，他枕边的那枚白色卵石，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而温润的光芒！并且开始持续地、低频率地震颤起来，石体微微发烫，明确地指向房间靠近露台的某个墙角！

　　谢揽星心中一震，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卵石指引的方向。那里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覆盖着与墙壁同色的金属饰板。他伸出手，指尖沿着饰板的缝隙细细摸索，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受着其后的能量流动。

　　找到了。

　　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饰板，其后方的能量场与其他地方有着极其微弱的差异，似乎是……空的？

　　他用指甲抵住缝隙，小心翼翼地发力。饰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后面果然是一个狭窄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检修通道入口！这或许是帝国建筑标准化模块留下的、未被记录在案的隐秘结构，或许是多年前某次改造遗忘的角落。

　　白色卵石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震颤也变得更加急切。它清晰地与通道深处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希望如同惊雷，在他近乎绝望的心湖中炸响。

　　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矮身钻进了那仅能容他匍匐前行的黑暗通道。灰尘瞬间呛入他的口鼻，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的手臂和膝盖。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手中卵石散发出的、如同指引灯塔般的光芒。

　　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冰冷的空气快要耗尽他肺里最后一丝氧气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以及一个稍微宽敞的、仅能让他蜷缩起身子的转折处。微光来自转折处后方，一个更为开阔的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能源节点室，显然已被遗忘多年。老旧的设备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氧化和尘埃的味道。而在节点室中央，一堆报废的线缆和零件之下，一块不起眼的、蒙尘的黑色晶体，正与他手中的白色卵石交相辉映，发出温润而激动的光芒！

　　是另一块星灵碎片！一块未被帝国发现的、处于沉寂状态的碎片！

　　谢揽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小心翼翼地扒开覆盖物，伸出手指，带着无比的虔诚与一丝畏惧，轻轻触碰那块黑色晶体。

　　轰——！

　　不再是温和的信息流，而是如同被投入了超新星爆发的中心！庞杂的、属于上古星海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能量，蛮横地冲入他本就虚弱的精神海。他“看”到了星辰诞生与寂灭，“听”到了文明最初的歌谣与最终的悲泣……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意识。

　　关于“行星共振阵列”的完整蓝图，只是这浩瀚信息海中一卷最明亮、最清晰的星图，被强行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但同时涌入的，还有更多关于“净化者”的恐怖、上古战争的惨烈、以及星灵之力失控时带来的毁灭……

　　“呃啊……”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古老的力量撑爆、撕裂。鼻端涌上温热的液体，是精神过度负荷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强行将关于“阵列”的核心信息剥离、稳固，同时拼命地将那些足以让人疯狂的混乱记忆碎片压制下去。

　　当他终于切断与碎片的连接，连滚带爬地沿着原路返回卧室，处理好一切痕迹，将自己摔回床上时，他几乎已经是个废人。精神力彻底枯竭，头痛欲裂，浑身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但他染血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近乎疯狂的、闪亮的弧度。

　　他找到了。不是生路，而是……反击的武器。

　　与此同时，军部办公室内，彻夜未眠的萧寒，正按着刺痛的太阳穴，审阅着前线送来的、关于深渊族武器的详细分析报告。

　　那无视护盾、直接引发物质结构崩解和精神污染的攻击方式，让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束手无策。

　　挫败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二皇子派系在议会发起的弹劾攻势一波猛过一波，“灾星”的舆论甚嚣尘上，老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内忧外患，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极致的烦躁与疲惫达到顶点的时刻，一股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浮上心头。

　　不是疼痛，不是预警，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与坚定。仿佛夜深人静时，听到远方传来的一缕清越的笛声，穿透所有的喧嚣与焦躁，直抵心灵深处。那感觉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夜眠兰花的清冽冷香。

　　是谢揽星！

　　那种独特的精神频率，他绝不会认错！

　　在这种自身难保、千夫所指的时刻，他传递来的不是辩解，不是求救，而是……平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属于他们之间秘密的冷香？

　　萧寒猛地抬起头，看向元帅府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诡异平静所抚慰的松动。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囚牢深处，微光不灭。它照亮的，或许不仅仅是生路，还有某些被偏见和立场蒙蔽的、更深层的东西。